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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相认 (结局) ...

  •   这天一大早就是个晴天,看来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凌欣心情雀跃,约定的是午正,就是十二点整,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梳洗打扮。

      早上,她先用了早餐,然后泡了个长长的澡。她出了浴室,小蔓就笑着说:“姑娘今日是不是想去见一个重要的人呀?”

      凌欣有点脸红,她低声说:“嗯,算是吧。”可她不愿小蔓觉得她去做什么苟且之事,忙又说:“我干爹杜叔他们,全一起去呢。”请别想歪了。这个世界对私会情郎什么,可是很鄙视的。

      小蔓说道:“那姑娘该想穿漂亮衣服的吧?”

      凌欣挺想穿上好看的,像前世那样捯饬得漂漂亮亮的,可是一想蒋旭图毁容了,自己太光鲜了,是不是会让他觉得有自惭形秽之感?她又想也许自己该女扮男装,穿一身深色短装,展示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可又怕那样男性气质太强,对方会觉得自己不温柔,有压迫感。接着又想打扮成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是凌欣又觉得算是作弊,自己就是有前世的教育,也实在够不上本地大家闺秀的标准……

      她犹豫来犹豫去,一会儿歪头一会儿摇头,小蔓笑起来:“姑娘这么拿不定主意?这可少见哪!”

      凌欣最后决定要走邻家女孩儿的范儿,就说:“有没有穿上显得很纯洁,很友好,很随和,很容易……”上手?!凌欣忙改口:“……搭上话的?”

      小蔓捂嘴笑:“娘娘说,女孩子要矜持些才好。”

      凌欣忙说:“我不是!我要是矜持,那绝对没人来理我了!”

      小蔓噗嗤笑,离开了一会儿,去给她拿来了淡绿色的长裙,粉色的褙子,浅蓝色系的内衫,全是婴儿服装系列的色调,凌欣感慨:“小蔓,你甚知我意呀!”

      小蔓笑着说:“姑娘穿了这衣衫,可显得随和多了。”

      其实凌欣觉得不是衣服,是破城后,自己的确变得随和了。她也会被逼得差点自尽,这足以打掉她许多傲气。她没有比别人多出多少,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她无需承担太多,也就无需那么多压力。她现在满心想的,就是平淡地生活。那时二战后,美国退伍的兵士们回到家,都马上成家生孩子,导致人口+爆炸,凌欣特别理解!生死之后,人们要拥抱生命,好好过日子。

      凌欣点头说:“我从此要当个好脾气的人,不横行霸道了。

      小蔓笑个不停,来给她梳头,凌欣说:“别梳破城晚上那个了。”小蔓点头说:“是呀,那天晚上挺吓人的。”

      其实凌欣只是不想回忆起贺云鸿。

      凌欣说:“你就给我编两条辫子吧,从两边肩膀垂下来。”凌欣深觉自己在无耻地装嫩,都几岁了?还一边一条辫子?!

      小蔓笑着给凌欣编了,脸边留下了两缕头发,凌欣让小蔓去烧了捅炭火的铁棍,在小蔓连声“小心”的叫嚷下,将两缕头发微微烫了一下,成了曲线垂在腮边,算是多添了一分俏皮。

      小蔓放下铁棍,心惊胆战地说:“姑娘,咱们日后可不能这么干哪!万一烫着了……”

      凌欣同意说:“当然当然!等抓住了人家,自然就不用这么麻烦啦!”

      小蔓用手背掩嘴笑,又看了看说:“娘娘说了,女子要总戴些首饰。”她拿了两串珍珠,点缀在了凌欣的辫子根部,还在辫梢处绑了两朵小巧的粉色宫纱花朵。

      凌欣看看自己,从头到脚的服饰都在大声宣告着:“我是个特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女孩!”

      凌欣满意地点头:“这正是我想要的!”

      小蔓止不住地笑:“看来姑娘志在必得呢!”

      凌欣嘿嘿一笑,她终于抵挡不住女为悦己者容的向往,往嘴唇上抿了胭脂。

      整束完毕,小蔓关上首饰盒,凌欣瞥见了那支白玉簪子,她的笑容僵住了片刻,暗暗地吸了口气。

      那夜后,她就没有再用那支玉簪,听见小蔓说的断簪之语,她就明白那支玉簪一定是多年前贺云鸿戳在自己的手背上又落在了地上的那支。他那夜给自己梳了成婚女子的发式,分明在表示自己是他的妻子,若是凌欣是生长在这里的女子,肯定就从了。可惜凌欣是不能屈从现实的人!她只想守住自己的心意。既然她已经将心给了出去,她实在没有再能给予的东西了。

      寿昌来报信——韩长庚和杜方已经在宫门等她了。凌欣与寿昌走到宫门处,见不仅有韩长庚杜方,孤独客也在。三个人都穿得很整洁,笑容满面的样子,凌欣有些奇怪:又不是你们在相亲!

      孤独客笑着说:“姐儿呀,我是不请自来呀,你不会怪我吧?”

      凌欣行礼道:“怎么会?我答应过大侠要让您看看的。”

      孤独客点头:“老……我真是等不及要看看!呵呵呵……”

      他真的不自称老夫了?凌欣笑着看了孤独客一眼。

      宫门外停着辆马车,韩长庚给凌欣打开马车的车帘,说道:“姐儿,金石坊快到外城墙了呢,要走上一段,姐儿莫晚了。”凌欣感到很诡异,看了韩长庚一眼。

      韩长庚笑:“姐儿,要是你能嫁个好人家,我和我娘子……”

      孤独客说:“还有我!”

      杜方也点头:“我也是!”

      韩长庚说:“还有好多人……都会高兴的!”

      这简直有联手打包把她卖出去的感觉,凌欣笑了笑,低头坐进了车中。

      韩长庚杜方和孤独客都骑了马,寿昌驾车,马车走过京城刚刚清理开的道路。凌欣从车帘看着窗外来来往往搬运土石的混乱人流,觉得风景如画。

      马车停下,凌欣出来,只见眼前是一道断壁残垣,院内迎春烂漫,韩长庚杜方和孤独客也下了马,孤独客说道:“啊!这个地方很有诗情画意呀!”

      韩长庚嘿嘿了一声说:“这么多花儿呢!”

      杜方捻着胡须说:“这个……很有……那个意思!”

      孤独客说:“姐儿进去吧,时间快正午了。”

      他们比自己还心急!凌欣笑,抬步进了只剩了半截门框的门口,走入了院子。

      青石铺成的小路,从初春的青草间穿过,前面是个砖石建成的屋宇,虽然窗户都破了,现在只用白纱盖着,还是可以看出建筑的精致。双开的门口处,一个鬓发须白的老者从里面迎出来,凌欣忙行礼:“老丈有礼。”

      那个老丈点了下头说:“姑娘是今日的贵客,请进吧。”

      凌欣回头看,韩长庚,杜方和孤独客都在门口处站着,笑眯眯地看着她,凌欣觉得不对劲——这些人不是来看看自己相亲的是谁吗?怎么不跟着进来?可她也想尽快见到蒋旭图,就没有叫他们,忍着心跳,走入了门中。

      屋中打扫得极为干净,虽然没有什么家具,可地面光滑,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一个八宝架子上有些石头印章。那个老丈引着凌欣往里面走,抱歉地说:“这里才收拾出来,没什么可看的。”

      凌欣笑着说:“没事,我是来见个朋友……”

      老丈点头,笑着说:“知道,这边雅间,给姑娘留出来了。”他打开一扇门,门对着的墙上,有个几乎落地的大窗,窗向外开着,能看到院子里的假山石和石间的丛丛山花,可以听到石下的潺潺流水。空荡荡的屋中,只中间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一个人背对着门,面向窗户坐着,窗口进来的光,在他的肩头勾出了一道黑色的剪影。

      凌欣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的口舌发干,身后的老丈轻声说:“公子等待良久了,姑娘请进。”退了出去。

      凌欣抿了抿嘴唇,慢慢地走了过去,到桌子前转身看那个坐着的人,凌欣当场呆住——这个人她认识!他根本没有毁容!他是……贺云鸿!

      贺云鸿穿了一身深蓝近到黑色的袍服,腰间系着玉带,显得腰身笔直瘦削,在深蓝色的衬托下,他面如冠玉,眼亮如星,俊美绝伦中带着种清贵的高傲。他端坐在椅子上,让凌欣想起孤松修竹。

      他看着窗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凌欣站在了桌子前面。

      凌欣慢慢地坐在他面前,暗自咬牙——韩长庚杜方还有孤独客!他们想让自己嫁给贺云鸿,就这么编排自己!难怪他们方才不进来!是他们告诉了贺云鸿来见自己!……等等,难道,贺云鸿是蒋旭图?!

      凌欣轻咳了一下,贺云鸿的眼神终于转向她,但是眼皮只是半抬,似乎无动于衷。其实他一看凌欣打扮成的样子,心里就一股邪火!他知道凌欣是个什么样的人,穿成这样明显就是放低姿态,伪装成温顺贤良,想让对方觉得她是个可亲的小娘子!你当初在我家认亲的时候穿的是什么?你还梳了少女的双辫!带着珍珠!腮边的碎发!那弯弯的样子,是天生的吗?!……

      凌欣行了一礼,小心地说道:“见过贺侍郎。”

      贺云鸿黑着脸微点了下头,受了凌欣一礼,然后抬手,提起桌子上的小茶壶将桌上的两个小茶杯斟满了茶。放下茶壶,自己端起一只茶杯,停在了唇边。

      凌欣深吸了口气,说道:“贺侍郎,真对不起。我今天,要在这里见一个人……”她仔细地看贺云鸿的表情。

      贺云鸿没表情!只是极慢地喝了一口茶,像是在品味茶水里无上的韵味,然后垂目看着茶水,似要用那冷静的目光让茶水更凉些。

      凌欣有些头晕——您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蒋旭图,咱们赶快相认,如果不是,蒋旭图随时要来了,咱们得说清楚啊!她也端起茶,不顾烫,两口就喝了,放下茶杯焦急地看贺云鸿。

      贺云鸿轻轻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凌欣要急死了,说道:“贺侍郎,这个,我真的与人有约……”

      贺云鸿看凌欣,眼神冷淡:“你尚是有夫之妇,就没有想过不该如此随意吗?”他终于能说话了!可是语速很慢,声音轻缓,似是在自言自语。

      凌欣瞪大眼睛:“您什么意思?我怎么是有夫之妇?!”

      贺云鸿微抬眉梢,轻声说道:“你已嫁我为妻,自然有夫。”

      凌欣眉毛要八字了:“可是,可是我们已经和离了啊!”

      贺云鸿眼睛微眯,低声问:“以何为证?”

      凌欣要抱头了:“我们,我们签了和离书了!衙门也审核了,不是吗?”

      贺云鸿从怀中拿出了张纸,展开摊在桌子上,问道:“你说的,可是此书?被递往勇王府后,一直在余公公处保留。”

      凌欣看去,正是自己签了名的和离书,点头说:“这难道不是你亲笔写的和离书吗?”

      贺云鸿嘴角微抿,说道:“我亲笔所写,并非就是和离之书。”

      凌欣又仔细看:“怎么不是?!你这不是写了‘和离’?!”

      贺云鸿半垂眼睛:“我信笔在纸上写和离两字,岂可就为和离之书?”

      这不是耍赖吗?!凌欣眨眼:“这怎么是‘信笔’写的?看,上面有衙门的印章!”

      贺云鸿微歪头:“有衙门印章,也不见得是有效文书。请凌大小姐仔细看看,此书可有不妥?”

      凌欣忙读和离书,贺云鸿写的词句,他的签名,自己的签名,两个证人,一个是梁成,一个是贺霖鸿,日期……一应俱全,凌欣抬头坚定地说:“我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这是有效的和离书。”

      贺云鸿轻声问:“凌大小姐可知道何为‘证人’?要见证何事?”

      凌欣一下子傻了,嘴都闭不上了——证人要见证两个人的签字,可是贺霖鸿并没有见证自己的签字!自己是后来填空签的名!

      贺云鸿说道:“若是我二哥拿着此书上诉衙门,说当时被人胁迫,并未见证凌大小姐的签字和手印,请问,你可还能以此书为证,以示已与我和离了么?”他语气轻柔,可是却像把巨勺,无情地把凌欣的心搅成了一锅粥——天哪!此书一旦被证无效,自己就没有和离!真的是有夫之妇!蒋旭图成了个三!这事如果传出去,蒋旭图身败名裂不说,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骗了他?!

      贺云鸿绝对不是蒋旭图!蒋旭图马上就要来了!

      凌欣要哭:当时是以为贺府一定同意和离才这么凑合的,谁会想到贺云鸿会揪着这一法律细节不放,要废了和离书?!他不能使出这样的手段阻止自己二婚!

      她不能对贺云鸿恶语相向,她欠了这个人太多!这辈子,她真的无法偿还这份情义,她只能放下自尊,好言相求。直觉中,她知道她必须装可怜!

      凌欣学着梁成小时候那样眨眼:“贺侍郎,我知道你手段厉害,我不敢和你斗。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另一个人了……”

      贺云鸿眼睛眯起,柔和地问:“你的心给了他?那你当初对我,可曾动过心?”

      凌欣脸红,结巴着:“我,我动的是贪心……那,那是不对的……”

      贺云鸿缓慢地说:“那叫贪心?你现在的心叫什么?”

      凌欣羞涩地说:“是……是真心……”

      贺云鸿冷然:“有什么区别吗?”

      凌欣冒汗……我现在想见他!这就是区别!可是没法这么说!这么紧张的时候,您逼着我进行哲学的思考,这太不厚道了啊!

      凌欣思考着:“贪心……贪心就是被表面的……那个……很好的那个……”美色!我可不敢说!“迷惑了!就想要,攫为己有,可是没有想过人家会不会给,就是,想去占人家的便宜,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她偷眼看贺云鸿,贺云鸿脸色清冷,问道:“真心呢?”

      凌欣想,我要让你知道我真的喜欢蒋旭图!就说道:“真心,就是,为对方着想,让对方……”

      贺云鸿嘴角一扯:“让对方占便宜?”

      凌欣忙说:“也不能这么说吧,多不好听……”可她又一想,得让贺云鸿知道自己对蒋旭图死心塌地吧?就改口道:“占也没什么吧?反正,真心,就是无私!嗯,就是希望他好,为他着想……”

      贺云鸿看着凌欣说:“你现在也没见到他,若是我说,我不介意你占便宜呢?……”

      凌欣忙对贺云鸿合掌:“贺侍郎!我与他已经许下了婚约。我真的、真的不能和你复合了,请你原谅我,行吗?”她尽量真诚地恳求,她时间不多,除了这样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贺云鸿似是不信地说道:“许下了婚约?凌大小姐可是忘了?当初你我却是拜过了天地高堂的!那岂不比你此时所谓的婚约更隆重正式?”

      凌欣知道贺云鸿在强词夺理,可是不敢和他真的吵起来,那样的话,贺云鸿不消气……蒋旭图一来,见自己和前夫单独约会着……凌欣脸更红了,说道:“那还不是你们府闹的!我当初也是想好好过日子来着……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就不想和你在一起了,那仪式也就不……不用那么当真了……”

      贺云鸿摇头,慢声道:“是凌大小姐不当真吧?我却是当真的!仪式再匆忙,难道没有过礼?凌大小姐没有跪拜?我不喜欢你?是我要和离的吗?现在,你说的婚约却是如何缔结下来的?寥寥数语地一说,就比那时更可靠?”

      凌欣无奈地说:“贺侍郎,我们别纠结那些了,我们真的已经错过,不可挽回了。现在,我对蒋旭图是郑重许诺,不会改变了!”

      贺云鸿半垂下眼帘:“他就那么好?”

      凌欣点头:“他真的,真的很好,他和我,谈得来,我很……很……喜欢他……”至少我对他说的话,比你多!

      贺云鸿抬眼打断道:“那我呢?”

      凌欣苦着脸说:“我,我感激你,贺侍郎,我欠你的情,我真的还不了。”

      贺云鸿轻轻地说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凌欣叹气:“贺侍郎!我对你说句实话,就是我现在因为你的种种优秀而同意了,蒋旭图只要给我写一封信,嗯,只几句话,我读了就会变心!因为我已经将他放在心里了,他说什么,我都觉得好。这对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贺侍郎,还是找个将你放在心中的女子吧!我过去曾以为喜欢就可以了,其实喜欢还是不够,两个人还得相互了解,谈得来,同意对方的看法,有许多话要说。我觉得能和他说心里话……所以,贺侍郎,有了他,我们真不能复婚了!”

      贺云鸿吸气,又问道:“如果此时,没有这个蒋旭图呢?”

      凌欣脸色红涨,低着头说:“可是,可是我有这个人哪……”

      贺云鸿还是追问:“我是说,如果没有呢?”他的语气里有种冷酷的坚持。

      凌欣不敢看他,勉强地说:“如果我们从来没有通过信,这个人从没有进入过我的生活,那,那我……肯定……听贺侍郎的……”必须服软哪!那和离书的确不合法律要求,自己在法律上还是他的老婆!让这个家伙高兴,然后放过我吧!我怕了还不行吗?何况,说这话也不腰疼……

      贺云鸿像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凌欣放下心,想来贺云鸿该消气了吧?

      贺云鸿随意般地问:“你说与他有了婚约,你不变了,他可是会变?”

      凌欣想起蒋旭图的几封信,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会。”

      贺云鸿低声问:“你就这么信他?”

      凌欣忙点头:“我信他!”

      贺云鸿又问:“为何?”

      凌欣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我觉得,他说的话,是从心里说的,反正……我……我相信他……”

      贺云鸿慢条斯理地又问道:“如果,他骗了你呢?毕竟,你们从来不曾见过面。”

      凌欣心中一跳,说道:“我会问他为何那么做,如果他有他的道理,我会原谅的。”

      贺云鸿追问道:“为何要原谅?”他的语气温和,可是凌欣却警惕起来,认真地说:“若是喜欢,想在一起,就该原谅才好……”

      贺云鸿怀疑地说:“我却觉得凌大小姐不会!你一向心高气傲,可曾原谅过谁?”

      凌欣忙说:“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贺云鸿挑眉问:“如何不一样?”

      凌欣说:“我哪里还心高气傲?我只是个普通的人,也许有的地方知道得多些,但和大家的命运是相同的。谁不会有错呢?我自己还犯过许多错,我也不是十全十美……”她停下来,干笑了一下:怎么对贺云鸿长篇大论起来了?她眨眼看贺云鸿:“您……您不忙吗?”怎么还不走?

      贺云鸿皱了下眉头,像是不甘心般地问:“你很听他的话么?”

      凌欣马上点头:“我听的!”

      贺云鸿又不相信地摇头:“凌大小姐是在开玩笑吧?你何时听过别人的话?”

      凌欣心说你怎么又急了,低头说:“蒋旭图的话,我是听的。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等他?”我就是不听你的!

      贺云鸿沉默了许久,久到凌欣不由得抬头看他,见贺云鸿的神色十分平静,正看着自己,眼神专注得能钻石头了,凌欣放了心,可有些发窘,刚要移开目光,听见贺云鸿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那我让你不要救我,你、怎么、没听呢?”

      他虽然说得柔缓如风,却如霹雳一般将凌欣打蒙在了当场,凌欣转眼呆呆地看着贺云鸿,脑子里嗡嗡响,一时怔住。

      贺云鸿只静静地看着她,正在此时,那个老丈在门口咳了一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说道:“公子,您要的。”

      托盘上有一张纸,一杆笔,一砚研好的墨,和一个印章盒。

      贺云鸿眼睛看着凌欣,左手轻缓地提起了笔,才低眉在纸上写了“欣妹如唔”几个字,放下笔,拿起腰间的玉珏打开,取出小印,蘸了印泥,按在了纸上。然后把纸掉了个方向,推向了凌欣。

      凌欣愣愣地看着那张纸,那个老丈笑道:“公子终于用了老朽刻的章子?这都多少年了。”

      贺云鸿将小印放入玉珏,把玉珏放回腰间。

      凌欣傻傻地指着纸上的印章抬头问老丈:“这,这是什么字?”

      老丈看贺云鸿,贺云鸿点了下头,老丈对凌欣笑着说:“此乃‘云上之鸿’,是老朽当年为公子周岁生日所制,因语意太过肆意张扬,老朽特意刻得隐晦,贺相那时接了,看着是喜欢的。可据我所知,公子从未用过此章,现在给姑娘看,定是引姑娘为知己。”

      凌欣直直地又看贺云鸿,贺云鸿靠回椅背,双手放在膝盖上,微抬起下巴,半眯起眼睛与凌欣对视。

      那个老丈一看这架势,忙低了一下身,退了出去。

      凌欣混乱的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大喊:我知道!我就是知道的!……

      渐渐地,她思路清晰了,她自认能演绎推理,根本不会像小说中那些女主们哀哭些“你为何要骗我!”“你耍了我!”之类没用的话,她将前因后果一下子就理了出来:当初,贺云鸿并不想和离,才在和离书上埋了伏笔。但是自己因为看出国中失去卧牛堡的危险,去找了勇王,很快就离开了京城,贺云鸿没有时间将自己劝回去,就以蒋旭图之名联系自己。蒋旭图,蒋旭图,将要徐徐图之,他温柔缱绻,徐徐如风,用另一种方式接近了自己,进入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他骗了自己吗?凌欣相信,那些信里面,肯定有贺云鸿刻意讨好的地方,但是更深的,是两个人倾心默契的交流,在贺云鸿高傲的表面下,有一个对她宽容关爱的蒋旭图,他安慰自己,不让自己在失意时伤心,与自己一样,在那段时间情根深种,真心相许一生……

      而自己回了京城,他又不甘心自己不爱那个实际的他,一定要自己爱上贺云鸿这个人才行,于是就这么来回折腾!一面以蒋旭图之名继续和自己通信,不让自己感到被抛弃,一面却在现实中接近自己。在城上见自己遇险,带着满身的伤,下城救了自己;在城防时,与自己处处配合;在那最后的一夜,他离开家人,去和自己在一起。他给自己挽了妇人的发髻,让自己先出去,想替自己点火,最后,与自己并肩而站,平静地迎接死亡……

      凌欣的眼睛湿润了——贺云鸿的确心机曲折,但在他的算计和手段中,凌欣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片痴情。她甚至承认,贺云鸿对她的爱,远比她对贺云鸿或者蒋旭图的爱都要深长。她即使当初对贺云鸿动了心,可是一遇困难,就断然离开,再不回头。对蒋旭图,虽然认定他,可中间,她也有过怀疑。因为从没有见过蒋旭图,她心中就是选择了他,也没有真的投入全部的感情……而贺云鸿动情之后,却是这么固执地抓住了她,不再放手……

      忽然,凌欣想起贺霖鸿背的贺云鸿在被捕时写的那首诗:“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贺云鸿那时在想着自己,可是他即使知道了诚心玉店有密室,也没有去躲藏。贺霖鸿说他看着自己进的城,贺云鸿明知自己是为了蒋旭图,为了他而来,却没有来见自己,避免牵连到自己。他以蒋旭图的名义,给自己写了那封诀别的信,告诉自己太子势大,让自己不要去救他,然后束手就擒,落在了太子手中,去迎接残酷的死亡……

      凌欣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想起了那夜在牢中看到的贺云鸿受刑后的样子!后来,自己从来没有去照顾过他,留他一个人在狱中苦熬刑伤……在议事厅,多少次,孤独客和柴瑞,将贺云鸿的担架摆在自己的旁边,自己不曾过去问候一声……自己几次觉得心疼,只以为是旧情未泯,却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心在告诉自己——他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相见的人……

      凌欣看着贺云鸿摇头,哽咽着说:“你怎么能这么狠?!这么狠心?!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喜欢、我爱的人?!你怎么能这么长时间将我蒙在鼓里?!我不会原谅你!……”

      贺云鸿垂目,几乎完全闭上了眼睛,显得特别不情愿地说:“好吧,以前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凌欣知道按贺云鸿的傲气,让他这么道歉,大概跟给他拔牙差不多了,可还是摇头说道:“那也不行!我不能原谅!”

      贺云鸿嘴角深陷:“可是娘子方才说可以原谅我……”

      凌欣气急打断:“谁是你娘子?!”

      贺云鸿皱着眉认真地说:“娘子还说会让我占便宜……”

      凌欣大声说:“那不算数了!都是你骗我的!你还好意思说?!”

      贺云鸿失落般地沉默了片刻,叹息道:“我那时被打得要死了时,想着也许你会去刑场看我一眼,我还能见你一面,就活下来了。在牢中,我夜夜疼得无法入睡,总在想着,你也许会来。他们给我用茶壶灌药,每次都特别疼……”

      虽然知道贺云鸿在激自己,凌欣还是觉得他的话如刀般刺入了心中,就如贺云鸿当初在牢中预料的那样,凌欣想到自己错过的那些时光,那些可以安慰关怀这个深爱自己而自己也喜欢着的人的日子,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痛彻心扉。更别提,凌欣一直负疚自己行动慢了,最可怕的是,她若是心胸窄些,不救贺云鸿……凌欣想都不敢想了……

      她流着泪质问道:“你怎么能写那封信?!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贺云鸿的眼睛发热,他闭上眼,极慢地长出了口气,轻声说:“我现在相信了……我的欣妹,我的娘子,会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

      凌欣使劲摇头,“晚了!晚了!”你受了刑……

      贺云鸿睁开眼睛:“怎么晚?我还未及弱冠,娘子也正青春……”

      凌欣抹眼泪:“你还狡辩?!”

      贺云鸿轻声说:“谁狡辩了……真的不晚……我不是还活着吗……”

      如果不是心疼得要命,凌欣真想掐死贺云鸿!她咬着牙说出了所有女子都要说的千古名言:“我恨你!”

      贺云鸿原本端平的双肩放下,推开桌子站起,走了过来,拉凌欣的手臂,凌欣甩开他的手,贺云鸿摇晃了一下,凌欣反而扶了他一把!接着就想推开他,可是贺云鸿使劲拉起她来,伸手拥抱了凌欣,把自己的下巴轻抵在凌欣的头边,轻声说:“娘子,你那么说,让我多伤心!……”

      凌欣抓狂:“你还敢说?!你再说!我就……”凌欣刚想说“我就走了”,可是觉得贺云鸿的手臂僵硬了,改口说:“……不会对你好!绝对不会!”

      贺云鸿嗯声,在凌欣耳边悄声道:“无妨事,我会对你好,对你很好……”

      虽然明白贺云鸿知道怎么触动人心,凌欣还是难受要死,她反手搂住贺云鸿,感到贺云鸿瘦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凌欣泪涌,低声说:“我真的恨你!”

      贺云鸿点头:“可我喜欢你,在意你……”

      真没法说话了!凌欣双臂用力,贺云鸿马上嘶声吸气,凌欣想起那时贺云鸿治伤时能一声不吭,觉得他在假装,可是还是放松了力量,刚想说“谁信?!”,但没有说出来——她信,她相信贺云鸿是真心喜欢她……

      贺云鸿轻轻地吻上了凌欣的脸庞,将泪水一一吻去,又吻上了凌欣的嘴唇……这是他第三次试着吻凌欣,一次在城下,一次在破城之夜,这次,他如愿以偿……

      他闭上了眼睛,吸入凌欣的发香:他终于真的将这个女子拥抱在怀!他的心重新回到了他的胸中,他们将一生不分离……他以往受的苦,全都烟消云散,只余下了深切的欢乐和幸福的满足……

      凌欣从来没有被人吻过,自然没有体会过这种意韵。贺云鸿的嘴唇温柔而执着,像是在述说着一句句甜言蜜语。凌欣的眼睛不自觉地合起,渐渐地,每一次细小的接触都让她感到战栗,她听到了贺云鸿无声的话——他怕信纸破碎,书信不存,给了她白帛香墨,他说想去落霞峰见她,他说“吾心甚痛”,他说要去山峰之上,与她共观繁星,他说他是可托终生之人……

      蒋旭图飘渺的影子,落在了这个吻着她的人身上,她再回想起那些信,才明白她为何动心:那些信的字里行间,写满了贺云鸿对她的思念……

      凌欣心中一直无法放纵的情感像是春日的青草般疯长:她初见这个人,就为他心动,接着又爱上了他的脉脉情怀。她知他心机叵测,可更知他爱意深沉,他用他的命在爱着她,在他金石般的刚强中,有一处脆弱——他害怕失去她……她是幸运的,她所爱的,也爱她如斯……

      窗外传来一阵鸟鸣,窗口吹来的微风像是温柔的手,将两个人合抱在一起。

      终于,两个人的脸分开,凌欣看贺云鸿。她仿佛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贺云鸿的额头宽阔润洁,眉毛漆泽墨染,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如渊,鼻梁笔直,双唇曲线优美而坚强……他的眉头微皱着,像是一种习惯,凌欣一阵心痛,又一次泪盈于睫,抬起手指怜惜地抚上贺云鸿的眉间。

      贺云鸿展眉笑了一下,低声说:“娘子不必如此伤感,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补偿我……”

      凌欣切齿,一下子扑上去,狠狠地吻*贺云鸿,吸*吮他的*舌……马上就尝到了血*腥,凌欣忙离开贺云鸿,见贺云鸿双唇间鲜*红,嘴角一丝血*痕,他舌上的伤口又流*血了!她想起自己曾经对孤独客玩笑地说过自己克贺云鸿,一碰就让他受伤……一时心惊肉跳!忙将嘴唇贴了上去,细细地舔*去了贺云鸿双唇上的血*迹,又用舌头温柔地探触了贺云鸿的内*唇,表示对方才鲁莽行为的抱歉,也吸*吮去他口中的血*腥……

      凌欣离开,再次打量贺云鸿,见他的嘴唇干*-净而红*润。接着,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主动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贺云鸿的眼睛。贺云鸿轻声说:“我改主意了……”

      凌欣瞪眼看贺云鸿,贺云鸿微侧些了脸,斜看凌欣说:“一辈子,太短了,我对娘子用情太重,娘子怕是无法补偿……”

      凌欣抱住贺云鸿瘦削的后背,含泪笑着说:“谁想补偿你?!我这辈子,一点都不补偿!债多了不愁,下辈子再说吧!反正我有永生永世。”

      贺云鸿嘴角微翘:“永生永世?那样的话,我还得让娘子欠下更多的情债才好……”

      凌欣极轻地拍了下贺云鸿的后背,贺云鸿就势向前一倾头,碰上了凌欣的嘴唇,两个人又吻在了一起。

      热吻中,凌欣完全松弛了,就如破城那夜,贺云鸿到了她的身边,让她在死亡面前,能从容不迫。她终于找到了与她相伴同行的人。她从不曾放心地爱过别人,甚至父母,现在她可以去爱这个人。无论前途有多少障碍,她知道他都不会放手。她两世为人,没有其他任何一人,包括父母,如此顽固地爱着她,她感到安全而温暖,绝不会舍他而去。她理解了她过去只在别人身上看到的激情: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她感到了在深渊边遥遥见过的那丝丝蓝光的频率:爱,超越生死,无怨无悔。

      凌欣领悟了天地的宽容和慈悲——她原来一直以为她到这里来,是来还那个她在深渊旁发的“利他”之誓,她的一生,是来帮助他人。可实际上,因她起了一念菩提之愿,就得到了网开一面的机缘:重活一世,寻找到爱。

      从此,无论她陷落在何等境地,这缕光芒将穿过黑暗,从无尽的混沌中,引领着她飞向光明。

      她所做的一切“利他”,都是“利己”——最终获救的,是她自己的灵魂。

      窗外迎春,开得正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相认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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