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蜃哥儿

12、无脚鸟

　　【无脚鸟】

　　我听到了蝉声，又一个夏天到了。
　　吸管上溢出了一滴可乐，空罐子里发出“呵啷啷”得响声。
　　茧坐在我对面，神色淡然。

　　“我打算跟她出国结婚。”
　　“结婚？”我笑出了声。

　　那次与她面对面地坐着，是在茧消失了整整三个月以后。
　　“被我捉奸在床所以干脆摊牌了？”我把冰块嚼碎，头皮一阵发麻。

　　其实昨天在街上我看到了她，跟她的女助理并排走着。她们进入一家商场，她的脸上带着我所熟悉的温柔笑容。
　　我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她，依然是无法接通。

　　我站在日渐炎热起来的太阳下抽了一整包烟，期间还打电话回家叮嘱蔷薇不要忘记吃药。我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到她抱着一个装了面包的袋子，和手拿一只甜筒的她走了出来。
　　我像个变态似得一路尾随着她们，看她咬了她手中的冰激凌，看她们为了一个羊角面包斗起了嘴，看她们在夕阳散尽的巷中亲吻，看她们走进了那个有着绿色纱窗的家中。

　　而后我默不作声地转身出了院子，在一家兰州牛肉拉面里吃了一整碗面，接着坐到关门。在这期间，我又买了一整包烟将其抽光。

　　“本想早些告诉你的，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茧的脸上充满了愧疚。

　　那天深夜，终是忍不住冲到楼上使劲砸起房门。看到她手拿一把藏刀谨慎的打开屋门，突然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她的小助理光着腿，穿一件她的T恤震惊地看着我，而后有些尴尬地拢拢头发，躲在了她身后。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出去说吧，别吓着她。”
　　我哑然。

　　“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蔷薇的出现么？”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却将可乐罐不小心捏扁。
　　其实自从蔷薇来了之后，我更加在意起茧的情绪。除了需要花时间治好蔷薇的病，没办法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以外，我每天都会跟她打好几次电话。

　　起先她也会接起电话与我聊很长时间，也会主动打电话给我问我蔷薇的情况。可是渐渐地，她的语气开始心不在焉，通话次数也越来越少了。紧接着，我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我不是没有去找过她，可她不在家。门上拿透明胶粘了句话：晖，我出远门去了。勿念……
　　于是她就失踪了。

　　一别就是三个月，那三个月里我每天都要依靠吃各种药才能抑制住自己的燥郁、痉挛以及失眠，这才让我再次发现，没了茧后的自己又沦为了一个病人。

　　“不是蔷薇，是我自己。”茧说。
　　“那么在天桥上，在折多山，在色达，在那个山谷里……你又是认真的么？”
　　说到后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颤抖。我深吸了口气想要压住上升至鼻腔的酸楚，却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晖，你还不懂么？我若是得不到安定，就会不断地跑。停在不安里，我活不下去。”茧的眼中带着真诚，就像是个饱受委屈的受害者。

　　突然想起《阿飞正传》里的那只无脚鸟，我无话可说。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
　　“我就不去送你了。”
　　“嗯。”

　　“茧，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
　　我起身离去。侧目的瞬间，橱窗外又是那该死的向晚。
　　无脚鸟，可悲却不无辜。

　　如同你我。

　　【阿健】

　　茧果然是走了。
　　她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睡眠。情绪总是控制不住，经常会在正做着某件事时突然发出惨叫。
　　而后，我的惨叫就会刺激着连同蔷薇也一起发病。我跟她就像两个发疯的野兽肆意地摧毁着家中的一切。

　　直到筋疲力尽时，我才缓缓起身，倒水拿药再喂她服下。
　　“小晖啊，我刚刚又做恶梦了。”蔷薇回过神时总小心翼翼地这么说着。

　　那一刻我便深深为自己感到不值，更心疼起无辜的蔷薇。
　　在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我每天要做的只有两件事。带蔷薇治病，还有就是没日没夜地翻着茧的微博。
　　直到有一天她的微博换名字了，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找到她。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阿健。他是蔷薇的主治医师，比我大了五岁。
　　蔷薇很喜欢他，他也因为我的缘故全心全意的医治着她。
　　有一天，阿健忽然跟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我突然觉得很累，所谓的爱啊什么的不如就到这里吧。
　　我冲他点点头，他吻向了我。
　　那时候的自己会爱上他么？我也说不太清楚。

　　【喂……】

　　“小晖！”
　　我朝天桥下看去，阿健正抬头冲我挥手，脸上挂着傻笑。我也朝他挥手，但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表情。
　　“男朋友？”
　　“未婚夫。”
　　我侧过头，看到的是她手中那支留了大半截烟灰的香烟。我冲她做了个弹烟灰的手势，她直接将烟头扔到了天桥下面。

　　“像这样，那年冬天。差点烧了你的头。”
　　我有些尴尬，转头朝天桥下的阿健喊话。
　　“马上来！”
　　他冲我使劲点点头。
　　“你，该不会真要结婚吧。”
　　我牵过鬓前的头发，朝她晃了晃。
　　“都这么长了。”
　　她看着我的头发，再没说话。
　　当我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以为这样就能活在太阳底下了么？”
　　“我爱他。”
　　我瞥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朝阿健跑去。
　　已经整整三年了，我用了三年时间爱上了阿健。
　　这次，我没说谎。

　　三年后的今天，我又在这里遇到了她。用那第一次相识时的姿势抽着烟，站在我面前不慌不忙地寒暄着。
　　可这次，我已不能再为她多做停留。

　　我和阿健并排走在路上，听他激动地不停说着些什么。而后回头看向身后的夕阳，突然想起多年以前走在火车轨道上的我们。

　　“喂——！”我忽然冲茧大声地喊。
　　我看到站在天桥上的她瞬间挺直了腰板。
　　“我要结婚啦——！你一定要来啊——！”
　　我突然放肆地哭了起来，边哭边不断冲她挥着手。

　　我看到街上的路人都对我投来了友善的笑容，阿健也跟着回头开心地冲茧使劲挥手。
　　“你一定要来啊——！”阿健跟着大声喊道。
　　那一瞬间，太阳落山了。
　　你看……
　　正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