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蜃哥儿

10、雪夜

　　【雪夜】

　　中午，我们开车到镇上吃了午饭，接着又去了附近山上的寺庙。大约晚上七点左右，气温突然骤降。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示意茧早点回到多吉那儿去。

　　我们推门进屋的时候，多吉和梅子已经回来了。烟囱里徐徐飘起炊烟，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茧，小晖，你们回来了！我和多吉在镇上买了羊肉招待你们。”梅子热情道。
　　我边穿羽绒服边表示他们破费了，然而多吉和梅子都是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

　　“卓玛还没回来么？”茧拉着我坐在炭火前烤手。
　　“没有，她野的很呢。”多吉憨直地笑笑。
　　倒是梅子看了看墙上的表，露出了担心的神情。
　　“平时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呀，今天是怎么搞的？”
　　多吉走上前，轻轻按着梅子的肩膀，让她不要太担心了。

　　八点来钟，天色渐暗。梅子的饭菜已经做好，可卓玛依旧没有回来。隐隐的不安开始涌上心头。
　　“我到她的同学家里问问去。”多吉边说边披上了袍子，快步走出家门。

　　回头见到梅子担忧的神情，我也不安地看了看茧。茧与我对视了下，就转而安慰起梅子来。我也加入到这个行列，告诉梅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多吉“砰”地推开了房门。他厚厚的袍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让他看起来与这初夏的季节格格不入。

　　只见他沉着脸，用藏语快速地低声向梅子说着什么。紧接着，梅子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他在说什么？”我有些焦急的问茧。
　　“听不太懂……大概是卓玛同她的小伙伴们吵架，赌气自己先跑了。”茧简要地翻译着。

　　我转头看向还没来得及关上大门的屋外，藏蓝色的天空中正洋洋洒洒的飘下雪花。我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我记得卓玛今早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件薄薄的单衣。

　　“我们得去找她！”我猛然站起身。
　　“对，我们有车。多吉，梅子，走。”茧也跟着我起身，从兜里拿出了车钥匙。

　　我们的车在夜色中小心的行使着，因为多数走的都是崎岖而狭窄的山路，加之地面光滑。茧的眉头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皱在一起。身后梅子在小声的哭泣，多吉紧紧搂着她……

　　“前面就都是山路了，卓玛她们下午到这里来采蘑菇。咱们得往深处找找。”多吉说。
　　茧点点头，把车找地方停了下来。
　　“小晖，你和梅子在车里等着，我和多吉去找。”茧沉声道。
　　“不！人多找得快，我跟你一起去！”我急忙反驳。
　　“对，我也去！”梅子也跟着喊道。
　　“山里晚上不安全，还是我去。”多吉说着就要下车。

　　“你们都别争了！山那么大，多吉你一个人怎么找？！”茧有些不耐烦了。
　　我一把拉住茧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你和梅子一路，我和多吉一路，咱们分头找。这样两两一队，真要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茧皱眉看着我，而后轻微却快速的点了下头。
　　“注意安全。”她沉声叮嘱。

　　【寻人】

　　我们两两一组，兵分两路。此时的雪已是越下越大，夜幕低垂，前方的路也渐渐的不再那么清晰。
　　多吉手中的手电筒突然闪了几下灭掉了，四下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见鬼！”多吉骂道，使劲的将手电甩了几下，而后愤怒地扔在路边。
　　我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却发现由于事出突然，我的手机只剩下了百分之二十的电。

　　“我的手机支持不了太久，山里又没有信号。这样走夜路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先回到车里，我想办法联系上茧她们再说吧。”我向多吉提议。
　　“不，你先回到车里去。我的女儿，我一定要找到她！”这个憨直的汉子用袖口狠狠抹了把脸，朝着黑暗处飞奔了过去。
　　“不，多吉！这样太危险了！”我边喊边朝他追了过去，情急之下竟有些失去了理智。

　　当我再次停下的时候，手机发出了最后的警示信号。我发现无尽的黑夜中，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失散了……

　　【烛火】

　　我茫然地走在黑色的冰天雪地里，脸被冻的有些发木，腿也跟着发起了软。
　　这样的场景曾经出现在我的梦中，醒来后的我还为此感到不以为然。但现在我却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明明下午还好好的，我和茧的旅行才刚刚开始，我不希望多日后自己被盖着白布抬到她的面前。我不怕死，但我怕她难过的样子……

　　手机终是没电了，不知此时的茧有没有发现我的消失。她一定会着急的吧，如果当时听她的话留在车里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最终，反而是我拖了大家的后腿。

　　就当我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远处传来微微的亮光。有亮光就必然有人！我惊喜万分，连忙朝着那亮光处快步走去。
　　随着目标一点点清晰，我看到那光是从一个木屋里发出的。光线并不稳定，而是忽明忽暗的摇曳着。这样的场景不禁让我想起了日本的那个民间传说。

　　走到屋前，我轻叩房门，屋内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穿着藏袍的慈祥老人出现在了面前。就在我纠结该如何与她交流时，她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怜悯的神情。

　　“扎西德勒。”她温和地向我问候，而后侧身示意我进屋去。
　　“谢谢。”我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就仿佛是被整个世界怜悯了一般。

　　老人的家中很温暖，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那股原本闻不惯的牦牛味在此刻却让我倍感温暖。
　　她端来一碗热奶茶给我，我向她道谢。我仍说的是汉语，但她好像是听懂了，朝我和蔼地摇摇头。

　　我一口一口喝着那碗奶茶，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找到茧他们。而那个老人则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慢地搓稔着手中的串珠，轻声地念着经文。

　　在这下着雪的高原深山中，这抹摇曳的烛光将我从恐惧与不安里带入了安静祥和。直到多年以后，每每想到这些我仍是能够感受到无比的温暖。我爱高原，那里汇集着最纯净的灵魂……

　　【相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我下意识的觉得是茧找到我了，急忙看向一旁的老太太。她冲我点点头，我赶忙打开了屋门。

　　是她……站在皑皑白雪中急促的喘着气，头发和身上都沾了一层积雪。就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我觉的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搞什么鬼！”她冲我大吼， “想死是吧！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大半夜的跑到深山里，你想死现在就去死啊！我绝不拦着你！神经病！”
　　她大声地骂着，周身都在颤抖。
　　“我的手机……我……”
　　她突然一把拥住我狠狠地吻了上来，那一刻，我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我就这样忘情的和她吻着，以至于结束后我都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那老人，发现她依旧是一副含了笑的慈爱眼神。茧走上前去与她交流着，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末了，她双手合十，深深地冲那老人鞠了个躬。我也赶忙走上前去，学着她的样子向那老人表示谢意。
　　老人微微点点头，把我的手牵了起来放在茧的手中。而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茧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对我解释道：“她在祝福我们。”

　　这是我们第一次收到人们的祝福，我觉的我们的声音总会被听到的。
　　“卓玛找到了。她从山坡上翻进了沟里，多吉和梅子已经带她去医院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赶紧过去？”
　　“卓玛很清醒，感觉问题应该不大。一会儿你先回家休息，我去找他们就是了。”

　　“我们该走了。”茧对我说道。
　　我回头再次看向了那个老人，而后把自己手腕上的那串跟随我多年的黄花梨取了下来，放到老人的手中。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将她的手握紧，示意她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或许老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黄花梨，她没再拒绝，微笑着将那手串套在了自己的腕上，又向我表达了谢意。

　　我们告别了这座小屋的主人，朝着车的方向走去。那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位老人，也是最后一次。
　　多年之后，我再次独自回到这里。屋中那个自称是老人儿子的屋主人告诉我老人已经在多年前过世了。在觉察到这个屋主人的狭隘心思后，我将那串曾经赠与老人的黄花梨手串再次花高价买了回来。在我心中，那是只属于善良人的信物……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