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经纪人的种种》仲夏之秋

39、摊开来说

　　首映会台上无非官方的客气两句，正常该来的导演、制作组演员都没到。那位导演在拍别的戏，犯不上为一部已经被放弃的电影浪费时间。至于主演，女主演嫁入豪门后业已息影，而其他人也不可能想和这样一个污点同处一地。

　　台下观众本来就少，稀稀拉拉热情又不高。到了观众提问环节，严锡非常怕来个大冷场。
　　幸好主持人话音落地，有人举手了。
　　“请问，你和刘佩珊正在交往的传闻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严锡礼貌性一笑“微博不都说了，老朋友。”
　　话筒传向下一个人，起身问道“能说一说您和刘佩珊认识的过程吗？”
　　“五六年前我们合作过一部戏，当时剧组里的人感情都不错。”屁，当然是假的。

　　一连举手了四五个人，话题绕来绕去都在刘佩珊身上。严锡有点窝火，然而又不能发作，火气压倒一定份上，反倒气的有点想笑。
　　有段时间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从前称兄道弟的朋友，不仅渐行渐远，甚至还能扭头把他送上别人的床。他觉得自己尽心尽力，每次采访、演出总是提起那些朋友增加他们的曝光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现在他是有点明白了。也许“这些朋友”最开始一次两次的确心有感激。是，这个人心思不坏，而且还能算上义气。可是时日一久，每次采访访谈绕来绕去都是严锡，没人能看的见自己，来来去去的关注点赤/条条得嘲讽着，“我”不过是这个人的附属。
　　多通情达理的人，也最终会把这份情谊冷却下来。
　　剩下的几个问题，严锡也都是草草答过。
　　最后一位，是个带着眼镜的长发姑娘，有点胖，拿着话筒的时候手和声音都是抖的。
　　“我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还能看你复出，很多“锡引力”都走了，说你退圈了，不会再会回来。我……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你是真的回来了吗？”话至末尾已有哭腔。
　　锡引力，他粉丝团的名字。
　　突然听到“锡引力”这几个字，恍如隔世般得突然百感交集，心底发酸。握着话筒的手举在嘴边放了一会儿，嘴巴张了张，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主持人看着有冷场的趋势，刚要出来打圆场，就见严锡极其缓慢而郑重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严锡地声音因为鞠躬而显得有些闷声闷气“谢谢你还能一直支持着我。”
　　“我在……努力地让大家重新看到我。”
　　姑娘突然低头捂住嘴，情绪激动，满目泪光。直起身来的严锡气息不稳眼眶也是红的。
　　真的没有想到，有人还是期盼着他，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何德何能。

　　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主持人不知所措地强行打圆场收尾,仓促结束这场见面会。
　　秦修远站在下台口等着严锡，看惯了这个人的嬉皮笑脸，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眶却还低着头兀自强忍的模样。心里突然就是一动。
　　严锡在他面前站定时，头仍旧是低的，似乎并不想让他看见这副欲哭的表情。然后听见严锡闷闷地道：“我去趟卫生间。你……等会儿我。”说完还像小孩子那样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秦修远莫名地觉得有些可爱，手下意识地放在严锡地头上摸了两把。
　　头发真软。忍不住语眼神就温和下来。
　　严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呈现出一种抗拒的姿态。于是落在头上的那只手突然悬空出一段尴尬的距离。
　　反应过来的之后，忍不住喏喏辩解“我只是……”不太习惯有人摸我的头。
　　“没事，去吧。”秦修远打断，然后镇定地收回自己的手“我在休息室等你。”

　　一路奔到卫生间，草草地洗了两把脸，抬头，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他真的只是不习惯，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抵触。
　　……好吧，是有。但说抵触也不大对，他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始至终就有些反常。
　　头上还残留着的触感，莫名地让人有点心痒痒。
　　但还来不及多回味，“咚咚”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思绪。有人在敲门板，准确来说，是厕所门板。
　　严锡被吓了一跳，还不等他靠近，就听见厕所最靠里的隔间一个男声在问：“外面有人吗？”
　　是圆润的青年音，好听到有点华丽。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敢贸然答应，只是悄悄地向最里面的隔间移动了几米。
　　男人见没有回应，烦闷得啧了一声，重复问道：“有人吗？有人的话就吱一声。帮忙……递点纸……”最后几个字的音量明显低了下去，带着些羞赧。
　　江湖救急没道理不帮，严锡这才回了一句“你等着”，从旁边的隔间扯了一截卫生纸，从隔间下边的缝隙里递过去。
　　严锡摸摸鼻子，听着里头人一阵窸窸窣窣，想着还是自己先走，毕竟这种助人为乐，碰面起来双方都尴尬。
　　结果两秒还没过，严锡都没来得及摸到出去的门把手，里头的人“嚯”地一下蹿出来，四目相接。
　　对方遮得真严实啊……帽子墨镜口罩，艺人三件套一件没落下，严严实实地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男人清了清嗓子道：“谢谢。”还是那个华丽丽的声音。然后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根马克笔，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扯过严锡的手，龙飞凤舞的签名
　　场景不是一般的熟悉。严锡愣了三秒，抽回自己的手，勉强认清龙飞凤舞的那一个贺字。
　　贺贺贺……贺子扬！！！
　　严锡猛地一抬头，正对上贺子扬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看着，很眼熟。”
　　严锡心里一咯噔。这是什么出招？是记得上回撞着他并且被误人为私生饭的眼熟，还会认出他也是艺人的眼熟？
　　但不等他想出个结论，就听贺子扬道“你长得很像刚才那个电影的男主角。”
　　“啊，其实我就是那个男……”
　　“不过演的不怎么样。”贺子扬自顾自的补充道。很好很好，噎没了严锡所有未竟的话。
　　“表情太过脸谱化，夸张。”贺子扬又是一刀。
　　至此，严锡脸上的笑完全挂不住了。但是又不能就发飙。
　　作为最后的反抗，严锡无能狂怒地狠狠摔上了厕所的门。当然，是在贺子扬离开厕所之后。
　　贺子扬现在多大咖位，他心里能没掂量吗？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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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映会后没过几天便是铁血歌的试镜。之前的首映会不出意外，没翻出任何浪花。院线上排了一两场，叫不上票房，很快下线。然而又有点不同，他发现网上几个自己的粉丝站重新开了。
　　其中一个站子，在他首映会结束那天第一时间开始活动。有人发了帖子，只有八个字“五年未见，别来无恙。”配图是他在台上举着话筒的一张图。
　　帖子下面回复者寥寥。
　　#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推荐页上？莫名其妙。
　　#严锡？前段日子和刘佩珊传绯闻那个？他不是退圈了吗？#
　　#还是别出现了，当初那破事，地都没得洗。#
　　#挺长时间没见，严锡长得好像没以前嫩了。#
　　#nc粉真是厉害，这样了都还能继续追。什么样偶像什么样粉丝，都够恶心的，九漏鱼吧。#

　　帖子回复了十几楼。严锡重头到尾看了两遍，意外地，竟然没有十分的生气或者沮丧。大概是因为听过这还要难听千百万倍的声音，小巫见大巫。又或者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
　　刷完手机，又翻了翻铁血歌的试镜片段，时针很快指向了五点。严锡挽了挽袖子进厨房。心情不大好，所以晚饭决心从简。过水焯了乌冬面，炒烂了西红柿，出汁后打了两个鸡蛋作卤，末了撒了葱花，红红黄黄绿绿，看着倒也挺新鲜。然后敲了敲秦修远紧闭的房门。
　　“吃饭。”
　　喊完之后几秒钟不见人来，严锡又打算再敲。指节还没落下去，门锁嘎达一拧从里面开了。严锡不敢抬头，垂着的视线落在面前人灰蓝格子的拖鞋面上。无措地摸了摸鼻子，闷声重复一遍：“吃饭。”
　　“嗯。”秦修远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这几日吃饭，饭桌上气氛都是低气压，零交流。和秦修远的尴尬气氛，仍在继续。最让严锡困恼的是，无处下台阶。想要认真地好好和他谈谈，但没正形惯了，句子到边张不开嘴。怎么斟酌词句都是别扭。
　　严锡默默夹了一筷头鸡蛋回到碗里，侧眼余光偷看着秦修远。
　　对方吃相很好看，不发出声音又吃地很大口。感觉很香。
　　西红柿不怎么酸，严锡做的时候特意多放了糖。
　　秦修远虽然好养活，但是时间久了，他就发现秦修远更喜欢吃酸偏甜口的。这道菜若是哪天做地酸点，他吃的就少，反之，则会多吃出一碗饭来。喜欢香菜，但有一点讨厌蒜，尽管不会拒绝，但是吃到的时候会皱眉。
　　其实最初认识秦修远的时候，很容易觉得他像一台机器，自律、守时、沉默、不形于色。但久了，就能摸到情绪开关的窍门。
　　比如早起的时候如果喝到暖胃的粥，呼吸会不自觉地舒缓下来。思考的时候，喜欢双手交叉摩挲手指，这个时候他就要安静下来不能打扰。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连自己还没注意，便已经本能记住了。
　　呵，这么看起来，他不太像门柱子手下的艺人，反倒是比较像他的老妈子。
　　“这周末要出差，试镜，不能陪你了。”
　　“哦。”对于秦修远不能陪自己去试镜，严锡也不太感到意外。秦修远带他的模式，可谓放养，他其实很适应，不过难免有些兴致不高“要去多久？”
　　“尽量一两天内就回来。”
　　“哦，好。”严锡还是没有抬起头来看他。躲躲闪闪避开眼神接触。
　　“还有——”秦修远顿了顿，难得吞吐起来。 “你的生活也平顺一些了，不再需要我监督，分开住或许……”
　　他想，终究有的事情还是说开一些比较好“或许你会更自在一些。”
　　严锡的筷子停下来，但依旧还是把脸埋在碗里，声音小小的回应：“不必吧……”
　　秦修远叹了口气 ：“我只是希望，不要因此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工作，并不是在指责你。”
　　话落，见严锡那副依旧缩在壳子里的姿势，不知为什么忍不住又补充 “严格意义上，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只不过有个想了很多年的人，是男的。所以说是那边的人，也不算错。你并不用……”
　　并不用太怕？太抗拒？秦修远并没有太想好对于严锡抗拒态度的概括。他只是难得地，感到些微愤懑与失望。
　　他总觉得，至少严锡，至少这个人，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看法。没有由来，可他就是这么理所应当地觉着。
　　可分明，他是最明白没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父母亲情不是，挚友或爱情也不是。
　　严锡，说到底，于他而言，好听是同事，实际不过是他博弈下风时的棋子。他要什么理所应当呢？
　　秦修远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呼吸间又再度回到那个冷静自持的自己。
　　“工作安排会照旧，短信或者电话沟通。等我出差回来就收拾东西搬出去。这儿的房租不用担心，都在报销的范围里。”
　　“还有，试镜压力不用太大，尽力而为就好。”
　　话音落下后的气氛起起伏伏，只能看见对方那低下的头颅几度试图抬起，最终还是落成了后颈下垂的那一弯弧度。
　　彷佛宣告默认。

　　酒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慈善晚会早些年还像真的做做慈善，近些年越发成为名流或明星彰显姿态的斗艳场。
　　邵红依旧是一套干练贴身的西装，远远地在角落里，冷眼看着吴中成笑容满面地用手触碰着女孩的腰背。
　　面容温婉的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刚出头，嫩得能掐出水来，还没从学校毕业，被相中后接了一部小成本的古偶网剧，明面上正在吴中成的滋味兴头上。
　　可过去七年的工作经验让她能够清楚地知道，这兴头将不会持续超过半个月。她将继续物色下一批人选，在一大堆简历中标记上某个吴中成相中的脸庞，抛出诱人的条件，负责清理上一场的残局。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的，让她觉得，比起秘书，自己更像在拉/皮/条。
　　她清楚吴中成暗地里会把她比作一条听话的狗。执行到今天的犬儒行径，帮她还掉了助学贷款，帮她用房子堵住了父母所谓“帮扶弟弟”的嘴，帮她在一线城市立住了脚跟，没人再能认得出那个曾经要把五块钱掰成两天饭钱的女孩，在灯红酒绿十里名利场里换了幅模样。

　　浑浊的空气让人气闷。顺手从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举过一支香槟杯，邵红边松开工整的领口，边走向酒会大厅位于走廊另一端的阳台。然而不凑巧，清净的角度里已经被不速之客占据。
　　男人很高，宽肩直背，在昏暗的月色里，眉目更加深邃。
　　“晚上好，邵特助。能单独见到你，真不容易。”男人率先打了招呼。
　　邵红眯起眼，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终于对应上名字。若记得不错，对方是演艺部新入职的经纪人，姓秦，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吴中成，刚入职便被安排了接手问题艺人。自那之后她忙于给吴中成擦屁股，还没功夫后续跟进。
　　不过，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离职？呵，倒是有两把刷子。
　　“直接说吧，找我做什么。”
　　都是人精，没人会觉得这只是偶遇。在B市，她几乎要时刻跟在吴中成身边，况吴中成眼线又杂，单独见她，最近确实只有这个场合。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男人便也放松下来，背倚着栏杆。“想不想翻身做主子？”
　　邵红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高脚杯，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好笑而又不值一提。
　　“泥菩萨过江，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说笑话？当狗不过是被人踹两脚，还有饭吃，跟着泥菩萨”邵红用酒杯，态度轻蔑地点了点“是要被淹死的。”
　　“不争一争，怎么知道结果呢？”男人并没有被她的态度激怒，依旧是冷冷静静地语调“不争一争，怎么知道，不能成为观城传媒的真正法人？”
　　夜风凉袭，伴着观城传媒几个字一出，邵红的酒似乎都被激醒了。
　　观城传媒的法人明面上是她，但本质上是吴中成为了转移星湖集团资产和洗/钱的渠道公司。公司注册得很隐秘，明面上转了几手才和星湖挂上联系，看股权穿透是绝对联系不到二者的。吴中成之所以倚重她，仅会处理这些不入流的皮条摊子是不够的，起码还要卷进他核心的几块灰色领域里去，观城传媒是核心之一。能调查到观城的真正来历，几乎已经可以认为拥有不同小觑的情报能力。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炸弹。
　　“观城最近两笔流入的资金，一笔涉及偷/漏/税，一笔涉hei。这两笔钱已经被上边盯上了，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左右，观城就会被起底，到那时候，你觉得吴中成会怎么做？”
　　听闻话落，邵红牙齿都忍不住打颤起来，明明是入夏未退却白日暑气的时节，凉汗瞬间浸透后背。
　　怎么做？公司的法人是她，到时候无非就是壁虎断尾，弃卒保帅。吴中成干干净净继续他左拥右抱的生活，而她将面对的是漫长的诉讼取证，以及尘埃落定后的铁窗生涯。
　　“你到底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欣赏邵特助的能力，之前对于融资失败的破产保护申请的非常及时干净。”
　　听到这，邵红几乎已经能完全确认信息来源的真实，看来之前让吴中成两家公司损失颇重，想来几乎也脱不开这个人的手笔。“你……不，您能帮我？”
　　“所以，邵特助”男人向前走出一步，从昏暗的月色里走到灯光下，显现出五官更为得锋利。“要跟着泥菩萨么？”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这本小说都过去快四年了，我都记不起设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