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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年前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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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入秋,日头没七八月份那么毒辣,却依旧是让人汗流浃背的热。
车站广场的LED显示屏上来回滚动着各种新闻,政治,经济,娱乐,花边。只是谁都没有兴趣抬头去看,整个广场大部分是来送行的,像沙丁鱼洄游一般比肩继踵地挤在车站候车室门口。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混杂出浑浊的空气,这让有点洁癖的秦修远不禁轻轻皱起眉头。
秦修远向来表情就少的可怜,皱眉头,已经代表着极为不悦。
今天就要启程奔赴军营。新兵入伍,少不得站台离别。放目望去,几乎每一个迷彩军服的身边都围着一圈千叮万嘱泪眼朦胧的亲朋好友。唯有秦修远一个人,背着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背包,落拓地站在那里,总是锐利而深邃的目光,此刻空荡荡的,凝聚不住焦点。
像在寻找着谁,迫切地想要得到证明般的寻找。
没有人来送,在他的意料之内。家里人因他参军这件事闹得僵做一团,反对的自然不会来送,想送的那几个人,辈分低,岁数小,被困住手脚逃不出来也不稀奇。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许子晋也没来?
想到许子晋,哪怕只有一个名字,也在秦修远的心脏上,像是被谁狠狠抓了一把。不出血却疼得要命。
”许子晋……”独属于男人低沉的声线,纵再平静,难掩满溢的失望。
告别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伴着那些起起伏伏在耳边的哭声与叮嘱飞速地流逝。指导员一声令下,原来还散落在各个角落的新兵带着哭红的双眼,抽噎着站成一排。秦修远表情还是淡淡地,在整个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进入车站之前,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秦修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来回的寻找,期望着能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块LED屏在闪烁,那上面是一张秦修远并不熟悉的脸孔,但不可否认极为出色且妖孽,照片上的人眼尖上挑,流出的一瞥目光慵懒而倨傲,能让人轻易地就臣服于这张面孔。若不是下方那行字太刺眼,说成是这一期《芭莎》的cover也不为过。
屏幕下方用红色打出大大的标题——星湖娱乐旗下新晋男星严锡“买//春门”丑闻缠身”!!
原来是他们家旗下的男星。秦修远想,他可能已经知道许子晋为什么没有来的原因了。
收拾烂摊子,许子晋向来在行。
不来也好,不来也好。
拉低帽檐,深深呼了一口气,像是下定重大的决心般,秦修远大步消失在一堆迷彩军装之中,没再回过一次头。
身后,LED屏已经切换到新闻发布会现场,被爆出丑闻的男星面对着频闪的相机和面红耳赤炸开锅一般的记者们,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愧疚或者心虚。腰身坐得比谁都要笔直,如出一辙般空荡的没有聚焦的目光似乎穿过摄像机,望得很远很远,像是目送一场命运的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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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的冬天本来就冷,再加上年末岁尾,寒气越重。
电视里的气象播报员画着干净的妆容,操着标准的播音腔提醒广大观众,明后再度大幅度降温降雪,注意保暖,安全出行。然后广告迅速切入,屏幕上是新近蹿红的小生徐盛,手捧着奶茶青涩害羞地微笑。
不屑地呵了一声,严锡随即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伸出一只手,在立在单人床柜上的22寸小彩电按了几下换台,抽回手时哈了两口热气后才放回被窝。
“星湖娱乐真牛逼,这种货色也捧得红。”
嘲笑过一声又没了下文,狭小脏乱十几坪的出租房里除了电视嘈杂的声响以及冻得直嘶气的呼吸。
五年前,他被爆出女票女昌,进了拘留所,一出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快门声,记者一个挤着一个地把话筒伸到他面前,声音一个比一个尖锐。各大娱乐版面头条都是他,各种批评、攻击、谩骂跟潮水一样席卷过来,那一次严锡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之后公开道歉,被冷冻被雪藏,不过才五年过去,偶尔想起娱乐圈那些事儿,却已经远得快像上辈子。以前光鲜亮丽地活在人前,如今做着小餐馆的送餐员,忙忙碌碌就为嘴里的一口饭。
昨天他熬得是夜班,大半夜冰天雪地地出门送外卖,天黑路滑,“小绵羊”的刹车也不灵光,险险几次要连人带车地摔倒。凌晨回到温度和室外无异的家里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实在不剩下多少力气,纵然冷,也提不起劲头去烧水。只能把能裹地都裹上,蜷成一团倒头便睡。
屋里实在太冷,连觉都睡不踏实,断断续续总是醒,到日光全亮也没安稳入睡,严锡索性开了电视眯着眼养神。
电视的电是从隔壁李大妈家偷得,接了电线到隔壁的电表上。
李大妈独居,人老了,眼力精神头都不够用,一直没觉察出来。上个月交电费的时候,李大妈突然抓过严锡问道:“小严啊,你帮大妈看看,这是到底是走了几个电字?怎么我看着比平时多恁些啊?”
单就这么一句,顿时把严锡吓出一身冷汗。
屋子冷,又没钱,对于严锡这种穷逼来说,小太阳电热毯一类的高端取暖设备完全指望不上。秉着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这一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严锡灵机一动,捡了许多塑料瓶子回来,灌上热水,密密麻麻摆了一床一地。
暖和倒是暖和了,就是塑料瓶子不保暖,经常需要他烧水换水。所以那几天用来烧水的电饭锅基本没闭过,李大妈家这电字要是不“蹭蹭蹭”往上涨,那才是见鬼。
艰难地咽了两口吐沫,严锡强笑道“兴……兴许这个月,大妈您电器使得频了?”闻言李大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瞧这记性,我家闺女这月给我买了个取暖器,瓦数高,自然费电。”
严锡一口气长舒到底。接下来李大妈说什么,严锡是一点没听进去,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就是那么一句:没事了,没事了…吓死小爷了…
那边李大妈还在自顾自的唠叨“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还是小严你想得明白,人岁数大了,记性总是不好,生活多少不方便。再加上小区供暖也不怎么好,我闺女说,等过年啊,就把我接过去住,省得担心……这房子呀我就把它租出去……”
这么一想,严锡感觉已经好长时间没碰见李大妈。虽说上的是夜班,昼伏夜出,但以前一个星期还是能打上两回招呼。不过见不着也不稀奇,李大娘白天都会去棋牌室,他也就趁着白天的功夫加紧偷电。见不着,正常正常。
躺了这么半天,觉没睡成,肚子倒是饿得咕咕作响。严锡实在不想起来,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手抵在胃上,希望借此顶过这股饿劲儿。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不但没挺过去,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胃都开始搅着疼。
万般无奈,吸吸鼻子,裹着被子下床。趿着夏天的凉拖,打算用烧点水煮方便面。然而一开柜子,干干净净,连个方便面渣都没有,这才记起,最后一包方面早在两天前就被他分着两顿吃了,连包装袋都舔了好几口。
叹了一口气,回身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晃了晃,然后叹息声更大了。
得,什么都别说了,楼下小卖店走起吧。
头不梳脸不洗,严锡顶着乱糟糟卷在一起的头发和茂盛的胡茬,身上的牛仔裤和羽绒服上都喷溅着油渍。出门前照例狠狠掼两次门,听到防盗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后,严锡搓搓手放进口袋里,转身下楼。
楼下,小卖店店门紧锁,门上贴了张纸条:回家过年,暂时关店,年后回来。
什么狗屎运。
踢门,严锡啧了一声,然后扭头走向需十分钟脚程的街角超市。
今个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处处红灯高悬,火树银花,过节的气氛浓烈。超市里不少置办年货的,也不少标着打折促销的。严锡蹲在方便面货架前,仔仔细细地对比哪一种方便面打折打得多,更便宜更实惠。
路过速冻水饺前时,严锡住了脚,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包装。
随手手拿下来一袋,看了看价格,果断地又放回去,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最便宜的,却也顶得上四五袋方便面的价钱。
过年了,老子就奢侈一回。严锡咬咬牙,狠狠心终于一鼓作气把饺子扔进篮子里。
因为人多,结账时柜台前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严锡一边等着结账,一边掏出古董级别的诺基亚小直板,低头上下左右键地玩着贪吃蛇。后面的两个女生看了看严锡的手机,交头接耳窃窃地笑了两声。
严锡听见了也不在意,感觉前边的人挪动一点,他就跟着挪动一点。
贪吃蛇越来越长了,吃完这两个就能通关。严锡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小小的几寸屏幕上,模模糊糊地感觉前边挪动了,于是下意识地迈出一步,结果踩在前面人的后脚跟上。
“蛇”撞在尾巴上,game over。
严锡这才抬起头,而前面的人已经回头平静地看着他了。
严锡的第一个反应是,好直。
呃……只是单纯意义上站得笔直,没有别的意思。
男人很高,严锡一米八,而男人却比他还要高出小半个头,笔直地站在东倒西歪叉着腿弯着腰的人群当中,如同一颗颀然而立的白杨,平头利落整齐,五官深邃立体,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肩膀很宽,即便穿着厚厚的棉服,也能感觉出在这衣服里一定是健硕结实的肌肉。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小鲜肉,男人很硬朗。但身后那两个女生的惊叹毫无疑问的表明,就算不是小鲜肉,对方也绝对是个帅哥。
打量完对方,严锡发现男人什么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平静地看着他。
严锡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丑,好好整理一下,也能艳惊个四座,但是以如今这副挫样,也能穿过一层层的毛发看出他俊朗的五官?
不像,大大的不像。
或者之前他们认识,毕竟以男人这样的外貌与身材,说是混娱乐圈的,也不是不可能……难不成是认出他了?
就在严锡还在猜测的时候,男人开口了。声音醇厚又清冽,带着股禁欲的味道。
“先生,您打算踩我到什么时候?”
“啊?”严锡不明所以的顺着男人的目光望下去,发现自己脚上这双溅满泥点的旧棉鞋,稳稳当当地踩在男人的后脚上。
严锡急忙收回腿,鞋子一离开,留在在男人干净裤脚上的泥印,轮廓清晰露在眼前。一时间严锡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讪讪地笑了两声。
“对不住,对不住。”
“没关系。”男人也不在意,得到了严锡的道歉,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严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男人身上的穿戴看着很朴素,但是都是好料子好剪裁,入手的价格一定不便宜。想当年风光时,每次走红毯或者出席发布会,自己的穿着打扮必上隔日娱乐版头条。这一两件衣服的价格还是能拎的清。
幸好男人没打算追究,其实就算追究,他也不见得会有多大苦恼。
被冷冻起来的这些年,别的本事不见长进,耍赖撒泼被练得拿手得很。
耸耸肩,按亮老头机的屏幕,方才还一脸谄笑的人收了笑,面无表情地重开方才输掉的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