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上)》薇露露

24、二十三

　　怀俄明州的傍晚同它的白天一样，一样美的惊人，天空湛蓝透明，干净的似水洗过，太阳慢慢下沉，火红的晚霞像被打翻的颜料，随意从天边漫来，如画般绚烂。

　　不过现下，江语默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她孤单的坐在路边，手指无聊的在地上画圈圈，乌黑的头发散下来，垂在膝间，映出小小的影子。

　　电量耗尽的手机被扔在一边，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她暗自心焦：刚才自己表述的那么模糊，不知道池皓白到底能不能找到？如果真的找不来，那她会不会露宿街头？

　　一想到这儿，江语默的脑子里就条件反射的涌出无数电影情节，什么恐怖片，惊悚片，犯罪片，一系列的凶杀场面统统跳出来，挑战着她脆弱的神经。

　　但这还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让她真正崩溃的是：她饿了！

　　她哀怨的捂住肚子，想着几个小时前她碰都没碰的牛排，一时，心中泪崩，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江语默，你可真没口福，这下好了，别说牛排了，连牛毛都没有！”她无助的低下头，怀抱着身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然而，就在她最手足无措，最饥寒交迫之际，一双黑色运动鞋突然映入眼帘，紧接着，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来了！”

　　骤然，江语默抬头，仰视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微微晃神，夕阳的余晖好似给他冷峻的侧脸镀了一层金光，看起来，英武挺拔，威风凛凛，宛若从书中走出的中世纪骑士，跨越了时间的漫漫长河，好不容易来到她身边。

　　霎时，她眼眶一红，笑了。

　　不知是落日柔美的橙黄暖了她的心，还是他心安的语调湿了她的眼，总之，此时此刻，江语默只想就那么扑过去，紧紧拥抱他。

　　从没想过，他的一句‘我来了’竟让她如此心动。

　　池皓白适才跑的有些急，正在原地顺气，忽见她没心没肺的笑，顿时火冒三丈，虎着脸，狠狠的瞪她：“还好意思笑！江语默，你的保证呢？！”

　　她笑意更深，蓦地站起来，不顾某人的怒气，一把抱住，贴着胸口低低的说：“池皓白，你终于找到我了，真好！”

　　她环着他的腰，平平的语气中夹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令池皓白着实一愣，第一次，他那高速运转的脑子，死机了……

　　几乎同时，他长臂一揽，不假思索的拥紧她，抵着头，死死的嵌在怀里，那真真切切的温度让所有的担心与恼怒瞬间烟消云散，嘴角一弯，眸中璀满繁星：原来迷路还是有好处的。

　　只是，温情不久，江语默就迅速恢复过来，正常后的首件事自然是拉开距离，以策安全。

　　看着一下子空空如也的怀抱，池皓白眉头一蹙，不慌不忙的等她解释，他倒要看看，她能怎么说！

　　江语默清清嗓子，倒是颇为淡定：“池皓白，你知道，拥抱是一种国际礼仪，可用来以表谢意。”她想：这样解释应该说得通吧。

　　池皓白冷哼：“是嘛，那我该怎么回礼呢？”

　　“不用，不，唔……”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猝不及防的噤了声，池皓白不算温柔的碾压使江语默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直跳，感受着他的气息，她躲闪不及，脸色大燥，两片唇瓣紧密的黏在一起，良久，才放开她，狡黠的勾起嘴角。

　　她一脸怒容，控诉的瞪他，脑袋一片空白，谁知，池皓白却从容不迫的耸耸肩，正人君子的说：“江语默，你知道，接吻也是一种国际礼仪，可用来回表谢意。”

　　“你！”

　　倏然，她抖着手指，脸色铁青，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下不畅，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倒霉的人！既被占了便宜，又被噎的哑口无言！

　　江语默愤怒的一脚踢过去，什么激动呀，感动呀，呸，全都见鬼去吧，她现在只想自杀！卧轨！去死！

　　池皓白，你等着，等我变成厉鬼折磨死你！！！！

　　他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心情那叫一个好，最近新添的毛病，总喜欢虐她，她越是怒的抓狂，他就越开心，真是，恶趣味……

　　江语默自知势单力薄，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于是脸一板，转身就走，理都不理他。

　　池皓白一把拦住，戏谑道：“怎么，理亏就想跑啊。”

　　“谁跑了！”转而反应过来，“谁理亏了！”

　　他放声大笑，拽过她：“跟我走。”

　　“我才不要。”她很有骨气的甩开。

　　池皓白环胸，成心说：“好啊，那就各走各路，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手机没电又不清楚方位，要是再迷路……”

　　他顿了顿，煞有其事的咂咂嘴：“江语默，祝你平安！”

　　“……”池皓白，你狠！

　　权衡了一下局势，江语默眼珠一转，一边磨牙，一边笑吟吟的上前，堆笑着讨好：“池皓白，我看我们还是一起回家吧。”比起骨气，还是小命比较重要，算了，她忍！

　　他斜睨她，暗自偷笑，面上却绷着脸，冷冷的问：“那你知道错了吗？”

　　“你别太过分啊，我哪错了？”

　　池皓白挑眉：“是谁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对我保证自己没问题的？” 说完，还特意把“自己”二字加重了语气。

　　闻言，江语默焉了，好吧，她确实是一不小心错估了自己的能力，举起手，虔诚的发誓：“我保证，下次绝不乱跑了，流浪街头的体验实习到此结束。”那郑重其事的样子逗得某人忍俊不禁。

　　“我们能走了吗？”她小心翼翼瞅他。

　　“不走干嘛，难道你还想留这儿吹风？”

　　江语默猛摇头，快步跟上他，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随口问：“池皓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自有妙计”

　　“什么？”

　　“你的智商理解不了。”

　　她瘪嘴：“切，我智商高的很。”

　　“是吗？那你干嘛不用你的高智商自己回家？有本事别打给我啊。”

　　如果有别人，你以为我愿意打给你吗？！

　　江语默欲哭无泪，在心底深深的鄙视他：“明明就是你最阴险，给我的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你说，我不打给你，打给谁？！”她象征性的瞪他一眼，别过脸，疲惫的贴着车窗，懒得计较。

　　车子在公路上呼啸而过，载着两人的全部思绪，渐渐，她感到车子越开越慢，最后竟原地停了下来，转头，迷茫的问：“怎么了？”

　　“没油了” 池皓白云淡风轻的回，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径直下了车，没理会副驾驶上已然呆滞的某人，她盯着油表指针的数字，眼角一个抽搐，无语望天：上帝啊，你确定不是在玩我吗！

　　她跟着下车，遥看前方笔直绵延的公路，心中徒然升出一种穷途末路般的悲壮，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让江语默不知所措。

　　前几天还看过一本旅行杂志，上面介绍过那个号称全美最孤独的公路，如今再看这里，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美那么多人口都去哪了？怎么能荒的连人毛都没有，她开始有些想念国内的车水马龙了。

　　“喂，你到底走不走？”池皓白在前面远远的喊她。

　　“去哪？”

　　“不知道。”

　　江语默泪了，忽地想到什么，小跑过去：“对了，池皓白，你不是有手机吗，赶紧打电话叫救援。”

　　“没电了！” 他狠狠看她一眼，郁闷的想，手机定位真TM费电。

　　江语默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不明就里，聪慧的选择略过，转聊下一话题：“池皓白，你怕死吗？”

　　“我更怕被你烦死。”

　　她怒：“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让每句话都说的那么欠扁？”

　　“反正你也学不会，不用知道。”

　　“你！”

　　池皓白一面若无其事的跟她拌嘴，一面分析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下意识的搂上她的腰，拥着她一起往前走。

　　江语默窝在他怀里，感受着背后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大手，心竟一下子安了，不知怎的，以前总看不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现在，却觉得如此温暖，仿佛只要他在身边，一切危险都不足为惧。

　　她嘴角扬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很是开心。

　　而正当她贪婪的享受他们的独处时光时，眼前‘嗖’的一下，飞速驶过一辆越野车。

　　“喂！停车！停车！”江语默兴奋了，跳起来，使劲招手：“池皓白，有车经过耶，你看见没？看见没？”

　　“我又不瞎，我还看见它跑远了。”

　　“他怎么这样！难道没看见我们需要帮助吗！”望着慢慢缩小的车身，江语默愤愤不平：“果然，电影里那些雪中送炭的情节全都是扯淡！”

　　“那可不一定，主要还得看帮助的是谁。”池皓白强忍笑意，揶揄道：“你看电影里求助的女主角，哪个不是大美女，但你……”

　　他托着下巴，邪邪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她，故意直摇头：恩，人家不停车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你！” 江语默又一次被气的浑身发抖，做着深呼吸，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淡定，淡定！

　　不过几分钟后，风水开始轮流转，江语默在瞪他时，忽而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史无前例的好主意，怒气一下子减了不少。

　　她注视着池皓白，夹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盯的他脊背发凉：“你干嘛？”

　　“池皓白，你身材真是标准。”

　　“嗯哼”

　　她激动的围着他一圈圈的转：“你看，这么高大健美的身材，居然从后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看不出什么？”

　　“恩，只要再加一样东西，就万事俱备了。”

　　“你在说什么？！”

　　“等等，容我找一下”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理会某人忐忑的心情，江语默蹲在地下，认真的把包翻了个底朝天，许久，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一个黑色包装袋，确认了里面的东西后，才如释重负的起身，冲他谄媚的笑。

　　池皓白心下一凉，对她即将拿出的东西，本能的抗拒。

　　“当当当当” 她自带音效，从袋子里慢慢拖出一头长长的浅栗色假发，然后踩着小碎步欢快的挪到他身边，笑的花枝招展。

　　池皓白看着她，眼前一黑，隐隐有些不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可是好东西。”

　　其实，这假发她早就买了，一直没机会带，她算是齐肩中发，因为羡慕叶汲的长发及腰，也想留长，可惜发质一般，头发一长，发梢就会分叉，她又懒得打理，索性就不留了，买个假发求求心理安慰。

　　结果，今天竟派上了大用场。

　　“池皓白，我刚才研究过了，你这么完美的身材，要是带上这个，从后面看简直魅力爆表，活脱脱的异域美女，绝对看不出性别，绝对千娇百媚，绝对婀娜多姿！”

　　池皓白见她手舞足蹈的喋喋不休，怒火中烧：“你确定这是在夸我？！”

　　他目光如炬，声音降到冰点：“你见过183cm，还婀娜多姿的美女吗？”

　　“我这不是想见见嘛。”

　　“江语默，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他大声吼她。

　　她掏掏耳朵，理直气壮的顶嘴：“装的是智慧啊，是能够救咱们于危难的智慧！”

　　“……”

　　池皓白三条黑线，头顶飞过一群乌鸦，抿唇不理人，一个寒芒射去，企图用眼神杀死她，看的江语默别提多痛快了。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原来整人这么好玩，怪不得池皓白和叶汲都那么乐此不疲。

　　江语默只要一想到他长发翩翩的模样，就没由来的一阵亢奋，那画面，该是多么好笑，多么精彩！

　　她越想越想看，似笑非笑的凝他，赤裸裸的目光让一向淡定的池皓白都有点绷不住了，仅是幻想自己戴假发的样子，他就一阵恶寒，屈指，重重的敲她脑门。

　　“干嘛打我？”她呼痛。

　　“打掉你脑子的废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就你那榆木脑袋能有多复杂。”

　　“嘿嘿，也是，我哪能跟您比。”

　　江语默双手抱拳，狗腿的奉承：“池皓白，你看你身材又棒，气质又好，不展示展示实在太可惜了，要不，咱们试一试？反正也没人。”她轻轻摩擦着他的衣角，睫毛使劲的忽闪，细细柔柔的语气中全是恳求。

　　“想都别想。”

　　“求求你了！”

　　“要扮你自己扮。”

　　“我没你好看。”

　　“你还挺有自知自明。”

　　江语默擦汗，这是什么话题走向，转而变换策略：“我说，你不会是对自己没信心吧？”

　　他冷冷一哼，歧视的视线掠过去，好像在说：激将法神马的太没新意了。

　　她战败，幽怨的看他，小嘴一撅，心情不佳。

　　池皓白见她情绪低落，面上渐渐有些松动，蓦然觉得假如她能笑一笑，带个假发也无所谓。

　　一想到这，他猛地全身一震，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被自己惊到了。

　　江语默揪着他，心底隐约产生了一种模糊的认知，挽着他的手臂，眼里蓄满了泪水：“池皓白，就带一分钟好不好？”

　　她委委屈屈的求他，嘴角一吊，大有一种‘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开看’的架势，看在某人眼里，模样甚是可怜。

　　池皓白一阵恍惚，清醒过来时，假发已被稀里糊涂的带上了，只见，微卷的栗色长发轻柔的垂在腰间，正好遮住他宽阔的肩膀，几缕发丝随着微风拂过薄唇，看来，妩媚迷人，美轮美奂……

　　“噗！”江语默一看造型，忽地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随即，一道喷火的寒光扑面而来：“江语默！”

　　“我错了，我错了。”

　　“哎哎哎，你别摘呀，真的特别好看！呵呵呵~~”

　　池皓白黑着脸，对自己方才的心软，懊恼之极，刚要伸手拿掉，却不想，一记短促的刹车音在耳边炸开，两人双双偏头，一见眼前的吉普，眸中大放异彩。

　　司机降下车窗，不确定的问：“中国人？”

　　江语默见这位彪形大汉的手臂上刺满了各式各样的怪异纹身，犹豫好久才勉强回道：“是”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高兴的用中文问：“朋友，要搭车吗？”

　　“要吗？”她悄悄戳了戳池皓白，征求意见。

　　池皓白思量片刻，点头，把她安排在后座，自己上了副驾驶，想着无论如何，先离开再说。

　　汽车重新启动，快速在路上奔驰：“你们好，我叫Alan。”美国人哼着歌，愉快的介绍自己。

　　见他中文说的流利，江语默疑惑：“你学过中文？”

　　“我祖父是中国人，所以会一点点。”

　　正说着，他毫无征兆的靠近副驾驶，吹了声口哨，大胆摸上他的假发，啧啧称奇：“嘿，你可真性感！”

　　池皓白握紧拳头，冷静的望向窗外，决定按兵不动，不料，见他沉默，他更加得寸进尺，抛了几个媚眼，带着挑逗性的暗示，小动作不断。

　　空气中迅速弥漫开荷尔蒙飙升的暧昧，江语默惊恐的张大眼睛，同情的瞟了眼池皓白，面色开始扭曲。

　　如此直白又热情的表达，让她汗颜，她迫不及待的伸长耳朵，极力想听清司机浓重口音下的意图。

　　可惜，几分钟后，江语默放弃了，以她的程度，实在听不懂距离正规美式英语相差甚远的本土口语到底讲的是什么。

　　但她知道，池皓白一定听得懂，因为随着话题的深入，她看到了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料想话题必定很劲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