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上)》薇露露

22、二十一

　　以前常听老人说：清明当天，后辈必须要赶在中午12点之前去拜祭先人，已寄亲思。

　　所以江语默和叶汲起了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开车出去接人，生怕路远堵车误了时辰。

　　清晨的气温稍稍有些偏低，空气湿度大，微风阵阵，启程不久，玻璃上就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薄雾缭绕，遮住了四周高楼林立的大厦。

　　江语默打开车窗，静静的凝望远方，目光所到之处，灰蒙蒙一片，辨不清方向，唯一能感到的只剩下呼吸吐纳间还残留的那一点点潮湿。

　　或许今天，连老天都在悲伤！

　　她回神，紧了紧怀中的孩子，俯身，温柔的亲吻。

　　小姑娘乖巧的枕在她腿上，胖乎乎的小手握着大手，睡的格外香甜，孩子的皮肤白嫩细滑，摸起来柔柔腻腻，红彤彤的脸蛋肉嘟嘟的，睫毛又密又长。

　　梦中的她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天使，让人忍不住疼到心坎里，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美好全数捧给她。

　　驱车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放眼望去，前来扫墓的人已有不少，她们一人一边牵着孩子，爬了几层台阶，来到一座墓碑前。

　　这是一个双墓，花岗岩制成的碑壁上刻有两个人的名字，出生年月以及死亡日期，名字上面镀着一层金粉漆，里面葬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32岁，女的30岁。

　　叶汲把花摆好，打扫了一下碑上的浮尘，江语默半蹲着搂过孩子，轻轻对她说：“兰兰，这里葬的是你最亲最亲的亲人，来，我们给他们磕个头好不好？”

　　孩子看着墓碑，害怕的往她怀里缩，她才4岁，这么小，根本听不懂大人的话，只懵懵懂懂感到身边人的哀伤，一双小手笨拙的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了抗拒：“姑姑，我怕。”

　　“别怕，兰兰最乖了。”

　　“可我怕！”她紧紧搂着江语默的脖子，怯生生的望着照片，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委屈的好似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叶汲在旁边看着心疼，抱过小公主，拥在怀里亲昵的哄：“乖宝贝，别哭别哭，咱们不在这儿了。”

　　又转头对她说：“你别逼孩子了，她还小，我先带她下去。”

　　江语默“恩”了一声，望着墓碑痴痴的发呆，此刻，天空阴沉的厉害，如同她的心情，虽没有细雨纷纷，但厚重的云彩遮起阳光，灰暗的令人压抑……

　　三年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原以为只要把自己交给时光，总有一天她可以漫不经心的学会遗忘，解脱，甚至是重新开始，然而，她努力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多少个日夜，那梦魇般的存在总是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一幕又一幕，清晰如初，她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隐藏的，比如伤害，比如歉意，比如悔恨，它们就像被滤网过滤不掉的药渣，铭心刻骨，无处消融……

　　江语默对着墓碑深深的鞠躬，任由眼泪肆虐，啪啪的滴在脚下的石子路上，一遍遍诉说心头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遥想三年前初见他们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那年，深秋医院的走廊里，一位母亲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哭的泣不成声。

　　那是江语默第一次见到兰兰，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身体，一切都那么正常，又那么不正常。

　　医生说，孩子心脏有杂音，且呼吸困难，可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体质太弱，生长发育缓慢，跟同龄1岁的小孩相比，体重明显偏小。

　　医生建议观察几年再动手术，可这期间的一系列检查费和手术费，对于两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夫妻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江语默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神情，那种对生活的绝望，她说她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可惜，家里穷没条件，不得已放弃了，从此以后，她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她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不放弃她的爱好。

　　现在，她真的有了孩子，却没想到，这次，她要放弃的，居然是她自己孩子的命！

　　她哽咽的说：“倘若上天必须要带走一个人的话，那就带走她吧，不要收回她的宝贝，无论什么代价，她只要她的孩子平平安安。”

　　江语默不知道上天有没有听见她的祷告，但孩子确实活了，而这场以命易命的赌注中，她也成了逼死她的推手。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回忆。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江语默吸吸鼻子，对着冷冷的碑壁，许下承诺：“你们放心，我会竭尽所能的照顾好孩子，让她健健康康的成长，等她懂事后，我会告诉她，她的父母曾经是多么伟大。”

　　车里

　　小姑娘窝在叶汲怀里，睁着黑漆漆的眼睛不解的问：“叶汲姑姑，他们是谁？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宝贝，你要牢牢记住，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常常过来看他们！”

　　小家伙歪着头，茫然的问：“那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因为他们去世了！”

　　“什么是去世？”

　　“去世就是，你只能想念却永远见不到的人。”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拥住叶汲，在她脖颈间亲昵的撒娇：“那我不要你们去世，我希望永远和姑姑在一起。”

　　叶汲笑着抱紧她。

　　中午，两人领着兰兰回到酒坊，一时间，工作人员全都好奇的围过来，乍一见这么粉琢玉雕的小孩，都兴奋的问东问西：“姐，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叶汲特傲娇的说：“我们家的。”

　　小家伙甜甜一笑，也不发憷，十分礼貌的喊人：“叔叔阿姨好。”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子兰。”

　　于子兰这个名字是江语默起的，借用君子兰的后两个字，期盼她能成长的如花般：坚韧，谦和，居于谷而不卑。

　　卓帆不知何时来到江语默身边，颇为感慨的说：“一眨眼，这孩子都4岁了。”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

　　“什么时候给她做手术？”

　　“医生说再观察一下，到了5岁看看能不能自然恢复，如果不能，那就手术。”

　　“放心吧，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看她那活蹦乱跳的劲头，哪像个病人。”

　　“是啊，说起来，这还要多亏陈家的照顾，卓帆，谢谢你给兰兰找的家，让她能够享受被双亲疼爱的幸福。”

　　“敢跟我客气。”卓帆狠狠敲了敲她脑门，故作生气。

　　江语默笑了笑，注视着不远处热闹的场景，一时，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