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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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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众人前来都是为了观景安帝的封后大典。许多人都没料到悬空了几年的后位最后登上的居然不是外传他最宠的愉妃,有人猜测是因为楚家的兵力在这几年都已经被拆散打零,再不具有威慑力了。而景安帝也已不是当年需要借助兵力上位的乳臭少年,登基之后的文治更为重要,郭家便在这个时候占了便宜,显得更为得力。
然而帝心难测,就在大家都这么认为的时候,景安帝却说要在立后大典接见众使臣前先往京郊一行,校点京都驻防,连带着邀各使同往。在京的皇亲也都被要求前往,一个不准拉下,有军衔兵职的则必须衣甲鲜明。
沈颐珩护着顾裕欢的座骑,铠衣盔甲,阳光之下,熠熠发亮。座下马匹发出低声嘶鸣,遮了半脸的帽盔下,汗渍逼出,沉稳的双眼里却看不到一丝烦躁,嘴角若有似无的嘲笑,看着远远而来的仪仗。
一个时辰,那些立在大太阳下的文官和皇亲们已经开始觉得晕眩,嘀咕埋怨声如蚊蝇般荦荦不绝。待看清皇帝步下御辇,伸手从御辇中扶出一身骑装打扮的楚瑜裳时,仿佛是一窝马蜂被一棍戳散,轰然一声,尘嚣直上,又于瞬间归于安静。
随后,是更为响亮又嘈杂的声音:甲胄一片响声,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辨不清是呼万岁的声音,还是将暗地里等候的怨气也化进了里面,并不是整齐划一地开口,听在沈颐珩的耳里声同耳鸣,却偏偏如此响彻天地的一同收声。
温孤政携楚瑜裳登上早已搭好的高台,台下是三军齐列。
《孙膑兵法》说:“在骑与战者,分为三,一在于右,一在于左,易则多其车,险则多其骑,反则广其弩,三者有机结合,才能百战不殆。”纵观台下,骑兵、步兵、弓箭手,以战时阵型排列演练,进退得当,攻防有序。
温孤政含笑侧首望向楚瑜裳,她站在他左侧半肩后,目光镇静望着前方,没有因这立后之前的伴君阅兵而有丝毫地惊喜。她太淡漠了,除去知道怀有永衍的那日,这些年,他很少见她因他而情绪波动过。
他握住她手,将她拉上与他并立,掌中小手向后缩了缩,他用力,她长睫一覆,他仿佛就听到了她心底的一声叹。
能得今日之壮观,这一切,总有她的功劳在内。将士讲的是功勋,他们不会服那个深宫中的天之骄子,哪怕他降尊纡贵。但他们服戎马半生的楚北逸,是楚家用战功累累托起了他,而今天,他便想用这相携并肩还她。
尽管他无法立她为后!而她从心底根本不屑这顶后冠又让他的这些歉意变得无谓。
将阵中“万岁”的呼声再起,温孤政手按腰间宝剑,目光掠过那些被这场面震慑了的文臣,笑意更盛。
“梁国沈将军何在?”温孤政突然启口。
沈颐珩一凛,边上的顾裕欢也是一怔,都未料到皇帝一开口就点了他。沈颐珩冲顾裕欢轻摇了下头,迈步出列走向台前,单膝跪地,重甲之下只觉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温孤政看清了眼前面盔罩着只露出双眼的人,真是如传闻中的年轻。他转向一边的阳麟侯李权摇头:
“李侯,阳国兵强梁国富庶的百年传承是否要换一换了。梁国这英雄出少年,侯爷可羡慕?孤可是相当地艳羡。大破西陵军的一役,沈家军威名尘嚣,直比当年。”
“说起来无论是阳国的兵士还是梁国的沈家军,我们不都是为了陛下而效忠的么?”李权躬身应道。
阳麟侯李权三十而立,和温孤政年岁上相差不多。阳国兵强,李权这侯爷是世袭但也是兵营中呆过的,沙场未点过兵也走过阵,对今日这阵仗也是熟悉而不惊讶的。皇帝这时候带他们来这里,最初他认为是为了震慑,让阳梁两国见识一下大易的军力不要妄想蠢蠢欲动。只是在帝将沈颐珩传到身前那番话,却让人觉得意有所指。
果然,沈颐珩闻言抬头,朗声道:“末将为国效力,从未有比拟之心。陛下的当年若指的是从前的梁国楚家军,那…业已无从去比。”
楚瑜裳看着突然抬头的那人,这就是南锦说的沈将军,说幕笑远他们几个去城门相迎的那人。她迎向面盔后蓦然凌厉的双眼,被温孤政握在掌心的手就是一蜷,几乎是同一时刻,指甲划过温孤政的掌心,让他本待要出口的话生生一顿。
温孤政转眼看向他的愉妃,只以为是楚家军几个字引了她的伤感,这样的情绪她已经多久不曾有过了。温孤政未怒,反有一丝窃喜。若她知道楚家军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那是不是就是给她的一份最好的礼物?
人们多以为楚家军已经名存实亡,他确实将他们从梁国带走,精锐被充作了御林军。其余看似在他登基后被打成了一盘散沙,实则一些曾随武陵公楚北逸征战南北的将领被他悄悄散布驻防在各关隘中。他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是只要这些熟稔军事兵法的楚家将领在,就依然能随时训练出为他所用的军队。
温孤政揣着他那点心思,抬手叫起:“那今日就不妨比一下。听说这次护送淑安郡主的车队就有沈家军,孤的这支京师驻防可也不是在一般的人调教之下的。”
温孤政再睨了眼楚瑜裳,朝身边的随侍点了下头。只见一个将领托着箭弓大步上前:“请皇上试箭。”
“五爷”温孤政还未开口,身侧的楚瑜裳已经惊喜叫出。
当年的武陵公楚北逸身边有九个得意将领,他们兄弟相称,九个人都随了楚姓,为了便于记忆更是索性直接用排行来唤名。楚大、楚二.....楚九。这几个人个个一身好本领,出生入死中结下的情义,即使虎头铡刀架脖子也不会皱一下眉或者出卖兄弟的那种。这九人也常往来楚府,楚瑜裳从幼时便已将他们认全了。
只是自从楚瑜裳嫁给温孤政后基本就一个都没见过、战场上刀光剑影,他们又个个都是身先士卒的性子,如今还活着的据说是只有老三、老五、老八和老九四个了。楚家军被带离梁国后,瑜裳更以为他们几个或都早已离开,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跨马拉弓,丈外,箭靶已经立好。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帝一箭中红心,那是吉兆也是显威。其实那距离,谁知道究竟有多远。箭靶边上还立着两个兵士,怕到时就算没射着,有他们扶着那靶,凑着去接也能接着了。
温孤政接了弓,却不急着上马。嘱咐再牵了匹马过来,引了愉妃上马,向着犹自一脸惊容的楚瑜裳:“与孤并辔,看孤也来个百步穿杨!”
说是仪式,自然有些程序和规矩,若只是坐着拉弓就好,如何能显出帝王的霸气威武。此刻三军俱往后退,皇帝须骑着他的马在这场中奔跑,跃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堆,再挽臂搭弓,于奔跑中射出这一箭。
温孤政胸有成竹地看向瑜裳,自然,这些对他来说实在不足话下。
百尺空地内,两人分列左右。瑜裳有些局促,这场面不是她要的,论身份,她不过是个妃,与帝王并驾于别人看来是荣宠,在她却是煎熬。她看向楚五,后者脸上显得激动,眼里有殷殷地期盼。阳光之下,让她有些恍惚这是不是也是父亲和楚家军都想看到的一幕?
若她能选择......她紧了手中缰绳,仰头挺直了娇躯。莫说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今天她必须记着自己是楚家二小姐。
帝扬鞭打马率先奔了出去,瑜裳不能不随,腿一夹马腹,尾随其后。经过沈颐珩身侧时,她匆匆一瞥,方才初见时凌厉的双眼里此刻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看不清。
场内是得得的蹄声,瑜裳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跳也犹如这蹄声一般开始重而快。眼前一花,座下马儿已随着来到土堆前。她勉力提缰夹紧,人略略抬起臀部,准备借着一冲之力跨越。谁知那马却像是突然发了疯似的,前蹄抬得不够高,生生插入了土堆里,后蹄跟着没入,马尾甩动,四蹄如陷入泥沙一般,像是动弹不得。瑜裳心中一急,手起鞭落,马儿负痛嘶鸣,绝地拔起,瑜裳拉不住缰绳,眼见着就要被甩落。
一箭横空,带着箭尾白翎绝响,如电射到。怒马狂嘶破云霄骤断,天际在楚瑜裳的眼里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是回忆与现实的对垒。
马头上插着一支羽箭,是帝弓上唯一的一支箭矢。
血水溅射,不多,恰喷于她面。
身软,落入一个坚实怀抱。曾几何时,也有人揽臂抱怀,那温暖犹如昨日。
她于怀中转眸,隔着猩红一片,想要去寻找那份熟悉。
帝于耳边轻语:“爱妃,孤在!”
她展了个虚无的笑容,终究不是他。
回忆里,他的手始终不曾放开,她痛到晕眩;现实中,他不在身边,她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