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榛》寄谁

3、第三章

　　身旁时而有人上上下下，他自觉有些挡路，身子朝山路的内侧靠了些。歇了口气，笑着说：“一不留神你就走了，叫了好久也没听见，还好我赶上了。”
　　无非就是搭讪，不过白榛对他并不反感。

　　“我们认识？”她继续向下走，有意加重语气好让声音听上去带点感情色彩，但其实效果差强人意。
　　他摇头，手向上指，“刚刚在山顶……遇见的。”
　　原来如此，她没说什么，这才注意到他挂在脖子上的单反，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找模特。
　　“你的手应该受伤了，我帮你看看吧？”不过他却如是说。

　　白榛抬手看了眼，果然刚刚擦地的那一下，掌心都被碎石磕出了血。其中还黏上许多砂石颗粒，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其实也没觉得很疼。
　　“没事。”她拍拍手又放下，“过几天就会好。”
　　“那怎么行！”他急了，大跨步拦在她面前，“还是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你怎么处理？”
　　“我是医生啊。”他微微笑，黑色的眸子里散发出亮闪闪的光。取下肩上的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红十字白色小药箱，“随身带着这个，刚好派上用场。”

　　她不自觉抿唇，透过他的眼睛好像看回了久远的过去，刚刚所追求的那种语气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你是医生？”
　　“对啊。”她的注意力似乎这才转到他身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多少让他感觉自己不再那么不受欢迎，于是脸上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需要看看医师证吗？”
　　“不用。”她摇头，目光捕捉到下面不远处的亭子，又看回他，“这里人来人往，往下面走点吧？”
　　“好。”他点头，让开路随她向前走，留意到山路的转角，“正好那有个亭子。”

　　红亭坐落在山的边缘，阻隔开嘈杂的山路，如同一方净土。亭子里坐着歇脚的游客，安静享受着凉爽的清风。
　　白榛凝望山下，看山崖边弯腰生长的古树和古树脚边不知名的浅黄色小花。
　　霍遇刚帮她上完药，撕扯胶布先粘在自己手背，时不时看向她的侧脸。
　　“白小姐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位病人。”
　　他把纱布覆盖在伤口上，又用胶布固定好。抬头时见她已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起先是一愣，很快他便回味过来，难为情的笑笑，“真的是像，不是……其他意思。”
　　见他有些窘迫，白榛基本相信了，垂眸抚着手心的纱布，轻轻点了下头，“嗯。”
　　也许是她的反应太过平淡，或者是因为她移走的目光。霍遇觉得她并不相信，于是补充一句，“她叫林浅。你认识吗？”
　　白榛看去，摇头，“不认识。”

　　他微微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但又接受般抿了抿唇，似乎这本在意料之中。
　　“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因为父母吵架受到牵连，右脚被开水烫伤。去医院的一路上，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当时就觉得这小姑娘真坚强。”
　　也许是因为面前的人和心中的人太过相像，霍遇不自觉便多说了几句，“那时候我还在急诊室实习，常常因为一些无法应付的困难而变得很消极。但自从那次以后，从她身上学到一些从前缺少的精神，慢慢地才让我成为现在的我。”
　　“后来虽然也遇到过，但还是没能联系上……”他似乎想到什么，没再说下去，片刻后回过神笑了笑，“这些年过去，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当面感谢她。”

　　原来他不是想找模特，不是追过来搭讪，更不是专程为她处理伤口，而是为了寻找一个回忆中的人。白榛默默听完，定定的看着他。
　　他不觉有些尴尬，避开视线去收拾东西，“真抱歉啊，白小姐。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
　　“没关系。”她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向远山。
　　霍遇收拾完东西站起来，最后看了她一眼，抛开了思绪，“下山吧？”

　　白榛收回目光，没什么精神的笑着，摇了摇头，“你先下去吧，我想再坐会儿。”
　　“那再见了。”可能是长时间工作的缘故，她确实看起来有点累。他背上包向山路走了几步，又回头笑着嘱咐，“小心伤口！”
　　她微微点头，“谢谢。”
　　就这样，他没再回头，背影融入人群之中。没留下名字，只留下故事，证明曾经出现过。

　　坐了许久，久到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终于坐腻了，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下，低头看着脚上的白色球鞋。
　　她右脚也被开水烫伤过，也是父母吵架时，妈妈不小心浇上去的，疼得她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面。
　　那年她十五岁，住院时遇到一位医生。当她被摔倒的小男孩的妈妈冤枉时，他站出来向父母作证不是她推的。
　　只是隔着一层口罩，她永远都无法知道他是谁，无法说一声感谢。

　　大概是因为拍摄多在周末，正常的工作日里，白榛总感觉浑浑噩噩的。有时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才发现天原来已经黑了；或是忘记何时起手中捧了一本书，回神时总感觉对着这陌生的一页发了很久的呆。
　　类似失魂落魄的时候还有不少，她也曾考虑过检查一下身体。不过每当决定去医院后，还是不自觉折回了。或许内心深处，依旧不愿回忆起某些不幸遭遇。
　　于是渐渐的，她也就习惯了这种颓然感。偶尔还是会感到奇怪，但已无心深究。

　　睁开眼，屋内没有阳光照进来。翻个身，窗外是熟悉的黑夜。
　　她伸手点亮床头灯，坐起来解锁手机屏保，屏幕停留在与梅姐的聊天界面。
　　——梅姐，明天的薰衣草公园去不了，抱歉
　　——那好吧，没关系，我先把上次的钱结给你
　　——谢谢
　　原来她早上醒来过，还在迷迷糊糊中拒绝了明天的工作。

　　刚把手机解除静音模式，它便响起“叮”的一声，划破夜晚的寂静。
　　——阿榛！出来吃烧烤吧！老列一哥们从国外回来了，听说可帅了！
　　这是三巧，很热闹的一个女孩，即使和刚认识的人，也能从天上聊到地上。托她的福，白榛得以认识许多人，了解外面的各色世界。
　　不过今天头有点晕沉沉的，而且都还没吃什么主食，她担心会伤胃。
　　谢绝的话正要发送，她先看到新的一条消息。

　　——还是医生喔~刚刚听他说了些，感觉简直就是你的菜！
　　偶尔一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她这么想着，删掉待发送的一段话，接受了邀请。

　　——虹乡路老秦家，等你哟~
　　三巧发来坐标，骑车十五分钟能到。
　　白榛下床快速洗漱完，烤了两片面包解饿，又热了碗牛奶喝下。
　　到衣柜前，换上一套黑白条纹连体裤。她稍微化了点淡妆，穿好鞋站在试衣镜前看了两眼，便出门了。

　　晚风有些清凉，吹在身上很舒服。
　　她从停车场取了车，骑出小区，左拐驶向地下通道。车身还没完全进入时，便看见前方地上倒着一位老太太。
　　透过头盔看去，老人手边还散着菜和水果，应该是突发性疾病。
　　她赶紧下了车，拿出手机拨打120，并过去查看老人的状况。

　　“救……”老人意识还清醒着，就是发不出声来。
　　她虽然学过些急救方法，但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有效应对，只能握起老人的手对她说话，“别担心，救护车快来了！”
　　可能老人感觉到一丝希望，不由自主便握紧了她的手。
　　阴暗过道里，时而有人经过，却都熟视无睹。只剩昏黄路灯下的两人，仿佛熊熊烈火中紧紧系在一起的稻草。

　　焦急等待中，首先到来的不是救护车，而是步履匆匆的一男一女和一个老爷爷。他们跑过来，往地上看了眼，女的便一把推开白榛，大声呼喊，“妈！哎妈，怎么了？”
　　看来是老人的家人见她没回，这才找了来。白榛于是站起来，告诉他们，“大概二三分钟前，她就已经倒在这里。刚刚叫了救护车，应该快到了。”
　　“喔……谢谢你啊，姑娘。”老爷爷听着，甚是感激。
　　不过在白榛接话前，一旁的男人便怒火冲天道：“后面那是你的车？”

　　“怎么？”
　　“我妈怎么会平白无故倒在这？”他向前逼近一步，一口咬定，“难道不是你撞的她？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你在这？”
　　“不是我。”白榛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这时老爷爷过来拍拍男人，语气有些责备，“你怎么……哪能随便说，人家车都没过来！”
　　“爸！难道她不知道把车倒回去？”男人十分不相信，继续指责她，“要不然怎么连头盔都不敢摘？是不是怕被人认出脸了？”

　　这话出口，老爷爷不由也有点怀疑。
　　白榛无话可说，转身便要走。
　　“怎么？撞了人还想跑？”男人却一把抓住她，将她牢牢控制住。
　　救护车终于来了，带走老人和随行的老爷爷。
　　“放手。”她也不挣扎，只声音冷冷的说。
　　男人自然不会放，女人这时也跑了过来，推搡着她，“你把我妈怎么了？为什么撞我妈？”

　　出了这番闹剧，过往的人倒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男人仿佛找到了证人，拉着她找周围的人评理，“就是她啊！把我妈撞了还想跑！这是什么人？这还是不是人？”
　　白榛终于恼火了，扔下头盔斩钉截铁的再次申明，“说了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来，你告诉我，不是你还能是谁？”男人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同时还问向周围的人，“你们能信吗？有人相信吗？谁能相信！鬼……”

　　“我相信。”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如大提琴曲调般低沉舒缓，为男人的叫嚣划上一道坚定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