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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破阵曲(九) ...

  •   十愿十悲-----陶渊明 (以之来颂破阵之终章,诗予谈弦。)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他记起年少的时候,父亲总之在酒兴最好的时候,命他近前,与满座宾客,弹一曲琴。
      琴安意淡,在酒气香暖的熏绕里恍惚了思绪。
      母亲总是皱着眉,幽怨的神气里有着些许的忧伤。他不解,只知道自己喜欢弹琴,也以为父亲是极宠爱他的,于是这欺骗日日延续下去。直到某一日,一位大胆的客人,在酒酣之时,竟然走了上前去,以手挑起他幼嫩下颌,姿态极其的轻佻。
      满座无声,觥筹安静。他的手重重的拨错了弦,以求援的目光望向父亲。
      而父亲,却置若罔闻的与旁边的人侧耳述说着什么,什么重要的事?重要得过此刻他的儿子,在所有人面前,被这般轻薄了去?
      热烈的酒宴,欢庆的乐,在他眼前喧哗成看不清的画面。
      他只听见这客人高笑道:“人道是谈国舅好福气,生了名动京华的公子谈弦,我看他小小年纪就风流俊美,比起那琴师娘娘也。。。”
      话音未落,他听见风声呼啸而过。一只茶盏在身后碎开。
      敦厚的安稳的父,首次的伤了人,且对方位高权重,想必是叱咤的人。
      “罗大人身体不舒服,就早点请回吧。”父亲说完,拂袖而去。
      多年以前他天真的以为,父亲是维护他的。
      而欺骗,被时光堆积成沉重的负担,压住了心里最后那一丝幻觉。
      当日那罗大人之所以遭袭,仅仅是因为四个字。
      琴师娘娘。
      人人都知道那圣宠优渥,美丽绝伦的皇后谈菡,乃是谈氏最杰出的琴师。十七岁即入宫承宠,执掌六宫之印。皇后早夭,十年繁华之后,已经风流云散。
      母亲总是落泪,父亲锁紧的眉,大约是从皇后薨,谈家衰落开始的。
      父亲依旧好酒,每每唤他弹琴为他,反复一曲〈画眉〉,听得那深邃的眼渐渐的合上去,也依旧掩埋了无数的心事。
      母亲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小妾,他在谈家不过是无名无份的庶子弦。连脚也不许踏进去那华丽大宅半步。
      他不在意,他喜欢的,只是弹琴。多年之前多年之后,没有什么,比琴声更加忠诚。你若要哭要笑,都可以被它替代。
      母亲说,彼时他刚刚三四岁,父亲一日竟然记起他的生辰,来这别院里见他们母子。抱他在膝上,逗他玩耍,以手指着一边的瑶琴问他道:“弦儿愿意学琴么?”
      牙牙的他,转着一双美丽的眼,也懵懂的点头了。父亲便笑得格外爽朗。
      那大概,是最快乐的时候。
      于是开始学琴,端正的坐在小小的凳上,手指尚嫩嫩的挑不动硬弦。
      他喜欢,弹琴。这好象是天生的本领。
      他知道,学得越好,父亲的笑就越灿烂。他渐渐长大,成为了有名的琴师。父亲的宴席上没有他的演奏就不欢而散。他得以进入那华丽的大宅,抱着他的琴,姿态端正而愉悦,轻轻的把脚步提起,看来是那么轻快无心的孩子气。
      他太想父亲看着他。获得一种眷顾的资格是那么得来不易。这天真微渺的心愿,不过一个孩子想要得到他应当得到却缺失的爱。
      日子过去。他常常听见父亲的叹息,反复着,叫他道:“弦。”
      有时酒醉,依旧命他弹琴,絮絮叨叨为他讲起他从未谋面的姑姑,父亲他的表情柔情如此。
      他没有见过这位万千尊贵的姑姑,只朦胧的敬爱着,因着父亲是那么样的近乎膜拜的谈起。
      父亲年轻时,该是个英俊锐利的人,但是此刻,却只是个安静而任性的孩子,抱着填补不满的缺憾日日的醉倒自己的余生。
      他十四岁那年,因为琴艺的远扬,得到了当朝天子的接见。
      那日他整个人都觉得恍惚。好象周围的东西一瞬都变大,都宽广,他格外的小,小得谁也看不见他。王座的男人,看来有些懒洋洋的慵态。却还是端详了他一下,问了几句闲话。
      他一一做答,直到后来太监高声宣布赏赐的皇令。
      焦尾琴。
      传说中的凤凰木,当初若不是遇见了有如蔡邕公子这么善良温厚的人,自农家的饭灶之下将它救回,恐怕这传世的美琴就要化成一摊的余烬罢了。
      他抱着这琴,惶惶谢赏。天子又道:“你年纪也不大,不如常来到宫里走动些,教习你的堂弟妹弹琴也好。”
      这个随意的命令,令他篡改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那对姑姑所生的儿女,姐姐叫悦珊,弟弟叫,喜阑。
      他端正的抬起头,听见自己宁静的声音:“遵旨。”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御花园的梨花树下。缤纷盛景,璀璨喷薄。无数的花瓣随着风坠落,仿佛是轻香的雪。他抱着琴一路跟随着宦官前行,这皇宫始终大得让他有些惶然。这么大的地方,美丽得冷冷清清,因为没有人,这里的人,没有人能够真的有心停下来欣赏。
      他听见小太监提醒道:“轻王殿下就在那里。”
      他抬头,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年,仰起的脸精致而无辜,他在看花。那些花落了他满头满脸,他轻轻的抿着唇角笑容甜美天真。
      他不觉失了神,只记得那少年的笑,狠狠的撞击着他的视野,全部碎裂成满地璀璨的阳光。
      与父亲说起了这年仅十岁的堂弟,父亲幽幽道:“阑儿长得最像他母亲。眼睛最是像。”说罢又是轻饮一口杯里的酒。
      他为父亲弹琴,铮铮华弦,无限悠远。
      日子过得太混沌。过度的迷恋这美丽的音律,刻意的忽视了本身的感觉。
      活得如同一场华丽幻觉。
      以为自己足够的幸福,弹琴,不知道怎么样的风起云涌,只是手下轻轻扫过的琴弦,带动起美丽的音。
      终于有一日,大难来临。家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父亲忙着打点他的大家,母亲慌乱着,被兵推及着撞上了墙壁,不多时血就染红了视线。
      他哀哀的阻拦着,这群强悍的匪徒,玩笑般将他推搡开,捉弄的调笑,他死死抱住自己的琴,不知道该怎么样求救。
      乱灾过后,母亲也死去了。父亲被景帝一道圣旨罚去官职,那些姬妾也散了大半。
      家道中落。
      他总之抱着琴,无辜而纯净的目光打量世界。
      父亲过得很颓唐,依旧喜欢喝酒,听他弹琴,听到动容之时,就自己伏起来哭。
      那是多么不甘心情愿的生。
      那日他记得父亲握了他的手,叫出的名字是。
      菡菡。
      菡菡啊,你可记得哥哥与你说的话?
      哥哥恨自己无力与帝君抗衡,耽误你一世的幸福。
      你的心是自由的,翅膀却被砍断。
      菡菡,哥哥负了你。谈家负了你。
      只是一场琴艺的表演,却把你的一生卖与了帝王家。
      你怨怪吗?
      他安静的听着,良久方醒悟的抽回了手。
      父亲的目光变得狠毒:“为什么,偏偏你,如此的像她?”
      他摔桌而去,三日后,一纸书信,将他送到了流觞。
      他是,父亲啊。
      谈弦悲伤的想着,他自出生,似乎就是多余的存在,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去讨取什么样的希望。他做了自己所能做去追求一点渺小的爱,但是那爱在哪里?
      弹琴。
      当你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说话的时候,声音和音乐,也可以表达出你想表达的感情。你若是想哭,它可以代替你哭泣;你若想欢笑,它也会代替你欢笑。你现在是想哭泣,还是想欢笑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破阵曲(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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