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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最后的结局 ...

  •   十五日,不过只是十五日。祁绥军不仅全部夺回了失去的城池,已逼迫的西戎派出使者,向祁绥签订了一系列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
      江湖之人陆陆续续离开了驮石碑,离开了徐州。
      那群被捕获的鸢尾之众,在一系列的审问之下,招出无数暗藏水下的残余之众。一路顺藤摸瓜浮出水面下来,数量庞大地令朝堂上下震惊不已。上到内廷宦官皇族重员,下到贩夫走卒流浪乞儿,鸢尾之势,骇人听闻。有些人,也许不是真正的“鸢尾”,然由于其多次贩卖各大小消息于鸢尾,才使得祁绥境内鸢尾的暗杀活动遍地开花,被捕似乎也就理所应当了。
      整整二个多月,一个又一个的“鸢尾”接二连三得被捕入狱,其中喊冤者无数。这是一场类似于大规模的清洗运动,祁绥境内张望者无数,彷徨者亦无数。
      冬日的雪花飞舞,而春的气息迟迟未到。
      一个月前,殷念远与烟萝终于敲定了成亲日期。一串繁琐的古礼摆来,也是令人脑晕。要按殷念远的想法来的话,那就是简单就好,能年前成亲就更好。农家有句话说的好,“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殷念远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这个事也不是殷念远一人说了就算的,很多事还是要按礼而行。一朝公主,岂能草草嫁了,何况殷念远也不是一般身份。这事,一旦涉及到皇家颜面,那也不就是一个应付就可以的。
      京都的腊月,冰冻刺骨。
      推开门窗,便是一阵寒风猛的钻了进去,让适应了满室温暖的人一下受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又下雪了。”“有家客栈”的缁衣小二嘟哝着,搓了搓手,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后,才关拢房门,一脚踏上厚重的积雪,向着前院厨房方向走去。
      客栈的大门还没有敞开,可负责厨房的方大厨却已经开始吼叫了。小二不禁压了压头上的毡帽,缩着脖子,加快了脚步。显然他很是忌惮那个大厨。
      客栈后院的小院落里,一张面色苍白的男子正面无表情地静静站在窗前,注视着不远处一株盛放的白色腊梅,久久不见动一下。在他身后的炕榻上,锦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平整的床单未出现一丝皱痕。一旁方盆中的炭火早已熄灭,但盆中木炭并未燃完,有两根木炭明显识才烧没多久就被冷风所熄灭了,乌漆漆地躺在里边。房中桌面上的黑色砚台里的墨水已结了层薄薄的冰,就连搁置在笔山上的毛笔,也是覆盖上了一层冰膜。
      他大概是一宿未眠,只是盯着窗外看梅花,抑或是发呆。
      “嘭嘭嘭”,客栈的侧门有人在敲打着,一下又一下,很有规律的敲打着。
      方大厨对着正趴在灶台前的小二一脚踹了过去,大嗓门地叫道:“有人在敲门。去看看是不是章老儿送野味过来了?!”
      小二因方大厨的突然一脚而激烈地呛了起来,急急抓起一旁的水瓢,往水罐里“噗”得一下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下。那可是冰水,喝的他牙龈一阵刺痛。
      “臭小子,你又偷吃!”方大厨子的大嗓门又响起来,惊得小二将水瓢往水桶里一扔,如兔子般,三两下就往门口窜得没影了。
      方大厨的声音在厨房中咆哮:“臭小子,你又弄脏我的水!”
      厨房外,小二回头嘿嘿一笑,三两下,又将手中剩下的半个大馒头塞进嘴里,向着侧门小跑而去:“来了,来了。”
      小二快速拉开门闩,拉开门,然后,呆住。
      侧门外,一顶很是普通不算起眼的二人抬小轿静静地立在洁白的积雪上,四名青衣壮汉分站两侧。
      见门打开,左右壮汉即刻上前一步斜放好轿子,揭开轿帘,恭谨的迎着里边人出来。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小二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很震惊。
      “有家客栈”不算很好的客栈,因为是在外城,故而“冷清”,是这个客栈一年到头的最好的评价。客栈常年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客人,也就不要说能见到什么尊贵的大人物了。
      眼前之人很长得很好看,跟客栈里那个住了一个多月的客人有的一比。唇角挂着笑,温温和和的,只是却给人疏离的感觉。很是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一身贵气,让人不敢直视。
      “这是一个大人物。”小二心下如此断定着。
      “我找人。”来人很直接的一句话,惊醒了呆愣当中的小二。
      小二“啊”了下,显然还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来人也不等小二反应过去,直接越过小二,向里边走去。
      小二见状,唉唉叫了几句,赶忙上前要拦住那个大人物,但即刻被随同而来的壮汉给拦住了。
      小二只能看着那大人物大步向前,在一片银白的雪景中,直接穿过一侧小门,进入后院。
      “他怎么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小二震惊。
      只是可惜没人理他。不,也不是没人理他。
      “臭小子,掉茅坑了吧?还不快滚回来帮忙?!开个门都这么磨叽,娘们啊?!”方大厨的声音在厨房离又传了出来。
      那个大人物一直走到后院一扇敞开着的门扉前方停步。里边面色苍白的男子在看到大人物的到来后便迎了出来。
      “殷侯爷。”他这么向着大人物说的。
      是的,大人物是殷念远,而这个面色苍白的的男子,却是一朝廷重犯——鸢尾令主,真真正正的鸢尾令主刘墨涵。
      殷念远点了点头,径自走入室内。
      刘墨涵左右探视了一番,才将门窗一一合拢。这家客栈本就清冷,平日里也就没几个住宿的客人,更何况眼见着也就快到年底了,过往的行人也就更少,如今着这家客栈客人也就只有刘墨涵一人。刘墨涵这番作为,显然是有些小心过头了。
      再者,客栈唯一的小二也很少来后院,就便是来,也是扯着嗓门远远叫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院门口,拔腿就走人。
      刘墨涵给人的感觉太过阴寒,眸光又太过阴冷。只要刘墨涵一眯缝着眼看人,被看人就立马觉得自己好像被毒蛇给盯上了般,有些毛骨悚然。
      小二自问还没吃过熊心豹子胆,对于刘墨涵,他是能不见便不见,有时急了,直接让方大厨送饭过来。方大厨天生大嗓门,体积也庞大,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还带喘气,动静不是一般的大。方大厨很忙,所以常常是人还没到院门口出,便拉大了声音叫着,让刘墨涵自己出来拿东西。
      殷念远对于刘墨涵这番谨慎的动作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见他走到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撩袍坐下,看着走过来的刘墨涵,自袖袋中取出一份小册子,随手丢了过去。
      刘墨涵微微一愣,伸手接住。簇新的绿色丝绸封皮让他的手微微抖了下,直接打开,快速的翻阅册子中的内容。
      “多谢。”许久,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表示感谢。
      殷念远淡漠回道:“不需客气,本候这么做也不是为你。”
      刘墨涵扯着唇角,笑了下,点头,表示了解。的确是不算为了他。
      “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刘墨涵问。
      你们,自然指的是殷念远与烟萝。
      “明年二月初六。”殷念远道。
      刘墨涵又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算了下,说:“好日子,二月初六,宜纳采、问名、嫁娶、动土。”
      殷念远不语。
      室内一阵沉默。
      殷念远打探了一下房内,而后站起身道:“好了,你要的东西,我已给你。那么还请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殷念远的话,有些冷硬,如同警告。
      刘墨涵点头。
      “烟萝若问起你,我会说你已走了。这封信,请你依照此誊写一遍。烟萝多疑,有这个,她会信些。”殷念远又拿出一信笺,放在桌上。
      刘墨涵又点了点头,其实他怀疑殷念远此举纯属多余,毕竟他与烟萝并不熟。但他并未多说什么,直接用内劲融化掉砚台中的薄冰与笔毫上的冰膜,研墨,沾笔,行云流水下来,一篇篇幅不算长的家书算是完成了。
      书信内容如下:
      梦彤侄女悉:
      至京月余,多有惶恐。今仇已报,心锁堪可算解。然吾十余载,仇雠心存。仇虽解,怨难消。
      汝尝问,若仇雠已解,当何以为继?
      余混沌于世三十余载,竟未曾思量。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余之所念,早为魔矣。他朝长辞,当入阿鼻地狱,恐难相遇于族人。或外游,以余之残年,赎得一二罪事,方可稍解此困忧。
      余欲旋走,又恐未面于汝,汝将怪于他人,顾此留信以做告知。
      吾族二十余载未逢喜事,闻汝数月之后将红绫挂堂,余亦喜亦悲。喜族人喜之喜,悲族人殇之悲。若吾族兴盛,汝之喜当何等壮哉!
      ……
      叔离,莫忧。愿汝此生,平安喜乐。
      叔墨涵白谕
      刘墨涵的字比较瘦长,刚烈中带点阴柔。可谓是见字如见人了。其实这信有些兀秃,刘墨涵与烟萝本就只见过一两面,或许因为血缘关系,刘墨涵对于烟萝多少会有些欣喜之情,但也绝不会过度欢喜。再者烟萝自幼生长环境,造就了她过于淡漠的生性。骨肉情亲尚且疏离,又何况是从没相处过的基本可以忽视过去的血缘关系?
      殷念远看了看,勉强算是满意。待墨迹一干,殷念远便将誊抄好的信笺仔细折叠放妥。转身离去,再无他话。
      至于原件,早在刘墨涵誊抄好了那一刻便被殷念远给撕毁了个干净。
      刘墨涵在殷念远走后,并没有出去,而是将门再次带上,拿着那一小册子,一页一页,一字一字的翻阅起来。手哆嗦的不像话,头也不时抬起,眼框中涌出的泪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憋了回去。
      这是一本花名册,一笔一划书尽了的他的仇恨,写尽了他族人的冤屈。名册上人名不多,左右也不过二十三个而已,他却看了足足一两个时辰,反复咀嚼,让每一个字深深刻入心里,连外面小二叫吃膳也未做理睬。
      当名册合拢,刘墨涵再也忍不住悲从心起,又禁不住喜从心生,一时间竟放声大哭又大笑,如同魔怔了般,好一阵才消停。外院扫雪的小二听闻声音,顿时惊吓得掉丢手中笤帚,往厨房方向直奔而去。方大厨倒是见多识广,对此只作不理。
      点起火,随着那满纸墨字一字字的焚烧干净,刘墨涵的眸光也因此变得有些暗淡了起来。
      “如果仇雠已解,你当何以为继?”当日船舱中,他唯一的血亲曾这般问他。
      信上虽他写的冠冕堂皇,但那并不是他的答案,而是那人的的答案。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从未思考过若大仇得报后,他要继续干什么。
      当仇人越来越多起来后,他所做的一切,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给族人报仇还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夜,一十五名曾经京都的显贵门带着板铐,衣履单薄地再雪地上蹒跚而行,一身狼狈。在那深不见底的监狱里,八名曾经的重臣,颤抖着双手,一口饮下满杯的毒酒。
      刘墨涵背着一身行囊,站在屋顶之上,默默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一群身影,面露讥笑。
      当年一道“叛国”罪书,便令五色鸢尾全族斩杀菜市口,而今满纸“叛国”罪证,得到的却仅仅只是“主犯赐死,从犯流放,没收二十三人全部家财”的惩处,至于其家人不过只是“驱逐出京,三代之内,不得为官”,而其族人则不受任何牵连。
      是谁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这样的处罚,远无法遏制他刘墨涵内心的忿恨。当年若那堂上帝王也如此下令惩处,又何止于他全族覆没,就连刚刚出世的小婴儿也不曾放过。族人何其无辜!苍天何其无眼!
      不过刘墨涵不得不佩服殷念远的手段,够狠,够快。只是利用鸢尾一事,一连串的拷问、连坐,便将此一干人等全部拉下水,若是自己处于他这位置,只怕做不到他处事的一半。
      他自然也知这二十三人里,有人确确实实是被冤枉的,而且是被他有意冤枉的,但那又如何,从他们为了贪图所谓的鸢尾宝藏与权势而做假证开始,他们便已为今日的下场埋下了隐患。
      雪花在起,又飘飘扬扬的下了起来。飘在刘墨涵脸上,一片冰寒,化成为水,划过面庞。也许,那滑落下来的,并不仅仅是那雪水,还是刘墨涵眼眶中的泪水。
      刘墨涵在夜色中深呼了一口气,转身,跃上另一屋顶,而后轻轻落下,向那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时间过的真快,好像昨天,他还在监狱中一般。
      那时的他,双手被镣铐紧锁,盯着牢房外的火光一动不动。或许因为他是重犯,所以被人挑出,单独关押一处。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拷打审问声。
      他也不知自己在这牢房里呆了多久,牢房阴暗,不分黑夜白天,都是一盆火烧着。
      有人过来了,他听到了外面深邃的甬道上传来几道清浅不一的脚步声。
      接着,椅凳挪动的声音,一男一女就这么静静出现在他面。
      男女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很出众,男的清贵隽永,女的林下风致,两者气质相去不远,都带着疏离,只不过男的较为温和,而女的较为清冷罢了。
      刘墨涵淡漠地看着眼前一男一女,默而不语。
      数天之前,他向外传信,说要面见殷侯爷。可惜他等了足足五六天,来的人不少,却没有他所希望看到的人。
      男子一身素雅衣袍,周身贵气含而不放,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待一旁女子落座,男子便屏退了左右,悠悠然地撩衣坐在女子一旁,并不时注意着女子的情绪。不过女子看起来面容很平静,眉目清冷的她如同他人淡笔描绘的远山飞瀑,飘渺、悠然且冷傲。
      “鸢尾令主。”男子看向刘墨涵,唇角挂着温温和和的笑,语气说不出的肯定。
      刘墨涵觉得眼前之人的笑虽然得很温雅,但有些假。
      也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还真真不到哪去。
      “或者,刘墨涵?”贵雅男子再抛下一个称谓。
      这让刘墨涵多少愣了下。他关在这地牢中,多少人来去,却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只是统称“鸢尾重犯”。
      “我是。”刘墨涵抬起头,挺起身,带动着镣铐一阵哗啦啦的响。
      他自有自己的傲气,并不会因自己已成阶下囚而落得一身颓唐。
      “你便是逍遥侯殷侯爷?”他猜测着问,没有敬语。
      “是,本侯便是殷念远。”男子回应,面含笑,周身气势不怒而威。
      刘墨涵看了看这自称殷念远的殷侯爷,转而看向他旁边的清冷女子,“德馨公主?”
      女子的面孔太过熟悉,熟悉得令人恍然。若非是眼前这位的眉眼过于清冷,双眉过于清淡,或许他当真就要以为是故人来访了。
      殷侯爷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墨涵。或者说,他是在探究着刘墨涵的表情。
      刘墨涵因殷念远的表示而稍有错愕,垂下了眼,但随即又抬起头,打量着这位鸢尾一直想要挟持而走的德馨公主。
      刘墨涵只见过德馨公主的画像。画中人同真人比起来,仅仅只是神似而形不似,更何况在他所知的信息里,德馨公主一直是一名双目正常之人。故而他一时并未将此人与那传闻中厚颜无德的女子联系起来。
      “她……”刘墨涵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可却面有迟疑,随即转而斜看殷念远很是狐疑地问道,“我们所要谈及的事情,德馨公主在此没关系吗?”
      殷念远摇头,给予很是肯定地回复:“放心,没问题。”
      刘墨涵微显狐疑地看了眼那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子,沉默了半晌后方道:“既然殷侯爷说没问题,那便没问题。”
      “殷侯爷定是对我鸢尾为何能成功一连串击杀各地朝廷命官而不被捕获而疑心过吧?”刘墨涵沉思了半晌,才再次抬头反问殷念远。
      殷念远不否认,示意刘墨涵继续说下去。
      “也对我鸢尾势力为何能获得朝廷内外各方大小信息而疑惑过吧?”
      殷念远仍旧不语。
      “更对虎牙关、万户城、怀城为何会接连失守而心有疑虑过吧?”
      殷念远还是不语,只是眸色加深,瞳孔顿锐了起来。
      “殷侯爷可能怀疑过中间或许是出了某些内奸,军中埋藏了某些西戎眼线。也许殷侯爷也怀疑过某些人,只是可惜殷侯爷却没有任何凭证,对吧?”刘墨涵继续说,“不,不对。其实殷侯爷你已查到了一两人身上,并有了足够的证据,但可惜这几人的位还不够高、权还不够重,从他们身上所能查找到的的信息有限,埋藏在最深处的内奸,殷侯爷还是无法挖掘出来,是吧。鸢尾所有的事情都是单线联系的,其中一条线断了,那么另一条线你定很难找到。这也是让殷侯爷很多工作无法顺利展开的原因。”
      殷念远默而不语。朝廷官员遭暗杀,多方追踪查询,终于锁定了几号人物,然而他们还没有动手,就已有人先下手为强,将这几名重要的相关线索人物给暗杀了。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便齐根给断了。虽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么恐怖而极其秘密的鸢尾组织,但却让殷念远开始怀疑朝堂之上是否也有人在操作此事。因为随着案件的深入,被暗杀的朝廷命官被查出与往昔被下牢狱的首辅大臣肖洛维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后徐州门户接连失守,更是让殷念远惊诧不已。徐州因几年前那场兵变,而使得朝廷更加重视这一块地方了起来。守卫军直接又朝廷制定派发,士不变将变。没三年,便要更换一次守军大将。这几年,负责徐州这一块的便是有名的守将恭卫。恭卫素来有祁绥飞将的名声,有他在,祁绥的城墙便稳妥安全了。然而事实上,恭卫却并未有守好祁绥的这一角,数十份加急信紧急送往朝廷,请求支援。而殷念远这边,一份染满斑斑血迹的密件飞抵到他书房,信笺上直言军中出内贼,恭卫将军被人监禁了起来。
      当时殷念远极其震惊,一纸飞书,直向朝堂。朝堂帝王本欲派左大将军前来,但因殷念远的手信而改派永定候。这件事,引发了朝廷内外一次巨大的讨论风波,反对者无数。然而却无人知道,这恰恰就是殷念远出招的第一步。
      永定侯到徐州后,也依照殷念远的嘱咐,一直表现得极其刚愎自用,莽撞行事。才来没多久,便又一城失守。而与此同时,殷念远派出密探,监视军中一举一动。而后利用内奸万户城守将向青云的一举一动反其道而行,也成就了后面的驮石碑之战的胜利。曾一度,殷念远怀疑到了恭卫身上。他对恭卫的失职有过怀疑,也对恭卫遭人监禁无法而心有疑问。后密探反馈,恭卫遭人药物控制,被软禁府中,府中内外一切事宜全出自其夫人之手。
      殷念远对此并未采取直接行动,而是依此一路顺藤摸瓜而去,最后所得结果让殷念远心惊,恭卫软禁之事箭头直指朝廷上某一重臣。驮石碑大战在即,殷念远只得按而不发,派人监视着恭夫人极其那重臣的一举一动。
      驮石碑战之后,重臣未做任何表示或行动,反倒是恭卫夫人开始放缓控制恭卫的药物,待恭卫能勉强行动后,便即刻服药自杀。好在密探一直监视着,故而恭卫夫人的行动并未成功,而是被暗探敲晕,监禁到了某一暗室,秘密审问。而对外的消息,则是恭卫夫人大病不起,不宜见客。
      “说吧,你的条件。”殷念远整了下自己两袖宽炮,目光犀利。
      “帮我报仇。”四个字,却是刘墨涵一字一字吐出来的。
      “帮你报仇?”殷念远笑了,“你鸢尾的敌人何其多,就是本侯也在你鸢尾的仇人名目中,如何报?”
      “不是我鸢尾的仇人,而是我五色鸢尾一族的仇人,当年灭我家族,毁我家园的仇人!!”刘墨涵语气有些激动。
      殷念远旁边一直低垂眼眸的女子猛然开眼,眸光松散,却让刘墨涵感觉到了一丝尖锐般的犀利,可惜这般的犀利并未维持多久,随即又归为平淡,好似方才刘墨涵所察觉的只是他自己的错觉。事实上,刘墨涵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凭什么认为本侯就一定会帮你?”殷念远问。
      “朝堂深藏蠹虫,朝堂帝王又怎会不急?”刘墨涵道,“是,殷侯爷也可以自己查,凭殷侯爷的本事,查到他们也是早晚之事。但殷侯爷却也不能保证在这途中那些蠹虫不会行动,不会消除掉不利于他们的证据。没有足够的证据,殷侯爷又怎么将他们抓捕归案?而找个替罪羊,对那些人而言,却是轻而易举之事。真正的蠹虫一日不除,朝堂便有一日危险。殷侯爷爱国爱民,又怎会放着这样的危险视而不见?”
      殷念远看着刘墨涵,良久,正色道:“要本侯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若威胁到国之本,那恕本侯无能为力。”
      “放心。就那些贪财卖国之徒,他们不威胁到祁绥安危就算好的了。”刘墨涵面带讥讽得道,“而且,这里边也有不少人与我鸢尾有过合作,比如刺杀西江提督武宪霖、闽州监察御史徐光冲、文化县令喻海、文化左轻侯薛樉诸人。当然,还有其他合作。而这些,我不仅可以提供相关证据,还能提供相关证人,如何?”刘墨涵问。
      殷念远看着刘墨涵,唇瓣微微上挑,道:“可以。不过你提供的资料,除了这些,本侯还需要有关于他们如何相互勾结,谋害你族人的证据。这些东西,你可有准备?”
      “殷侯爷请放心。”刘墨涵点头,而后道:“请殷侯爷备好笔墨。”
      殷念远抬起手,便是三声掌声起。
      两狱守走了进来。一者手托笔墨纸砚,一者搬着一条案台。
      牢门落锁,狱守将案台、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刘墨涵拖着镣铐,注水研墨,而后执笔,一笔一划的在素白的宣纸上写下一大串的文字。一张宣纸过后,又是一张宣纸。刘墨涵这一写,便足足四个多时辰。中间有人呈递食物、有人过来添火掌灯。
      狱守见刘墨涵搁笔,便迈开僵硬了的双腿,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拿起案台上一沓厚实的纸张,呈于殷念远。
      殷念远一一翻阅,目光随着纸张的翻动而越来越犀利。良久后,他才一手压在纸张,闭上眼,快速收回眼中的震惊。
      “你写的这些,本侯会对此一一进行考证。若无误,本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殷念远开眼看向刘墨涵,起身沉声道。
      刘墨涵也知道殷念远不会一下便信自己所言所写,也点了点头,道:“那殷侯爷可否给我一个准确的信息,最迟何时能给某一答复?”
      “两个月。”殷念远漠然回道,扶起一侧静坐的女子,转身向外走去。
      狱守迅速将牢中物件收拾妥当,“啪”的一声落锁,将牢门锁好。
      “等下。”
      蓦然间,刘墨涵的声音再起。
      本已走到甬道转角之处的殷念远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敢问德馨公主的……”刘墨涵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才又道,“敢问德馨公主可是此次引我鸢尾出来的诱饵?”
      殷念远明显可以感觉到身边之人身形顿然间僵直了下,而后又在刘墨涵接下来问话中而重新回归了自己的平静。他知道身侧之人对于这个唯一的血缘亲族,还是有些看重的。
      殷念远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女子。
      “是。”德馨公主烟萝微侧过身,下巴微抬,身形笔直,侧面看去,自是十分高傲的,再加上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带些淡漠的疏离与冷漠,更显得此人一身的贵族傲慢之气。
      刘墨涵因烟萝的回答而明显愣怔了须臾。
      殷念远远远注意到了这点,看向刘墨涵,目光若有所思。
      “所以德馨公主与殷侯爷身中同心蛊,彼此生死相连的传闻也是假的?”刘墨涵并未呆愣多久,马上又问道。
      殷念远依旧不语,藏在暗处的双眸微微低垂。
      女子粉唇微勾,皮笑肉不笑着。空气中凝结出一阵静默。
      刘墨涵见此状,顿感这传闻有误,默念了几遍“同心蛊”,自嘲般的笑了几声。同心蛊,传说中存在的蛊毒,他却当真了。为了这个真,他派出精锐,直锁目标——德馨公主。
      殷念远太强,不好对付,那么就只能从旁人入手。然而殷念远又太过冷血,能让他真正在乎的人几乎没有,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一样,否则怎么说辞官就辞官,还不带见面就官袍一丢,来个去无踪。德馨公主与他有婚约,可德馨公主过往声名过臭,若德馨公主一口气没缓过来,没准殷念远还因此而欣喜不已。后来细细一想,不对,殷念远何身份,又怎甘同声名狼藉之徒结为连理呢,除非那德馨公主或是邬氏一族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委屈自己的事物在吸引他。
      邬氏一族是在殷念远手中结束过往繁盛的,既然邬氏一族落败,那殷念远与德馨公主的婚约还是有机会取消,只要他愿意。可三四年过去了,殷念远与德馨公主的婚约却依旧存在。除去突利战争三年,最近这一年多来,殷念远却一直同德馨公主在一起,至于是否有其他女子横亘于期间,这未可得知。然这两人在一起是一事实,殷念远未有妾侍亦是一事实。这般情况下来看,那便极可能这殷念远所在意的物件在德馨公主身上,而德馨公主以此做威胁,牢牢牵制着殷念远。如此一分析,德馨公主便成为了对阵殷念远最好的人选。
      鸢尾趁着逍遥侯府招人时,派出十余眼线打探德馨公主手中牵制殷念远的事物,好以此向殷念远下手。只是可惜,他们什么也没有探到。也是,能掌管邬氏家族并于邬氏一族出事后还能永享富贵之人,又怎会让人轻易探得她赖以生存的秘密,否则殷念远也不会如此轻易受制于她了。时间紧迫,唯一的途径也就只剩劫持住德馨公主,一边拷问那物件下落,一边因此而威胁牵制住殷念远。然而可惜,几次派出的人马都以失败告终,反倒因此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派遣而去的所有人马全部被歼,就连潜藏在德馨公主左右的眼线也被盯了出来。更甚至,殷念远针对此,做出一系列的应对方案,一招引蛇出洞,数余名真假“德馨公主”使得鸢尾损失惨重,甚至连那秘密的金器冶炼之谷也被他们发觉,并被一举端毁。事后,德馨公主身边人事迅速变动,鸢尾派出的眼线离德馨公主是越来越远,难有大用。
      只是最近那潜伏最深的眼线传来消息,直道德馨公主之所以能牵引住殷念远,是因为“同心蛊”——一人死,另一人必亡。他刘墨涵直接向南香主闻清询问,得到“同心蛊”确有此物,但其消失已久,今只存于传说之中”的答案。同心蛊在南疆区域都鲜少有人知晓,作为外族人的德馨公主,又怎会知晓此物,除非……。时间太过紧迫,而信息传出者又是他重要心腹,使得他并未仔细推敲思量再三,便安排人手,亲自带人直袭西南院的府院。
      “同心蛊之事是你们有意放出的?”刘墨涵再问。
      刘墨涵的敬语未出现,可无人在意此事。
      “是。”回答是烟萝。
      “那你们又如何得知同心蛊此物的?”刘墨涵又问。
      “本宫对毒物感兴趣。”依旧是烟萝在回答,语调平和的就如同谈论花开花落又一节般。
      刘墨涵有些怔怔然。
      殷念远见状,看向烟萝,淡然一笑,补充道:“德馨公主手中有一册关于南疆野谈杂书,略提过同心蛊。”
      刘墨涵恍然:“只是略提过?”
      “是的,略提过。”殷念远回道。
      所谓的野谈杂书,便是某些书生或老者专门收集的乡野怪谈,只为博人笑耳。若是如此,也勿怪他人会知晓此物了。
      只不过……刘墨涵目光狐疑的在殷念远与德馨公主身上打转。
      殷念远见此,心中大略知晓其意,只是不以为意。烟萝往昔的传言着实太过,大抵女子不好听的字眼皆往其身上丢了去。只不过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很多事情,多说无益。
      刘墨涵许是想到了什么,狐疑的眸光收起,继续问出心中的疑问:“那日我潜入的房间中放的是何香毒?”
      “桂花。”烟萝答。
      “桂花?”刘墨涵很是诧异,桂花也会是毒。
      谁知烟萝后面又接了一句话:“香毒的名字,桂花。”
      刘墨涵错愕。这名字还真贴切。
      “那香炉中是何香毒?”
      “檀香。不是毒。”烟萝的回答还是很简洁。
      刘墨涵表示了解,只是有些无语。不是毒,却再遇到桂花香之后,成了激烈的香毒。
      “香鼎中的呢?”他记得他后面之所以再也无法抵抗住,便是在那香鼎砸落之后。
      烟萝拧了拧眉,然后说了句:“无香。”
      “无香?是毒?”刘墨涵问。
      烟萝微颔首。刘墨涵远远可见那昏暗之处,女子白洁优雅的下巴微微地一落一起。
      殷念远面上挂上一抹淡笑。
      烟萝其实很少给自己的配置的毒命名,总是在别人逼问后才随便敷衍塞责了过去。不过好在她记忆力极强,事后再问她一次那些毒物名称,她总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这些都是最新配置出来的?”刘墨涵接着问。
      “算是。”毒是早就配置好了的,但却是第一次混合一起用,所以算是。
      烟萝离开前,着重提醒过左右侍女房内摆设的用处,只是可惜,侍女显然并未将自己的话真正放入心中。若非歪打正着的弄翻了一个香炉,只怕最后结果并不仅仅两死三伤就可以解决的。重伤侍女的五脏几乎移位,虽然强撑了一段时间,仍旧是不治身亡;重伤守卫腹部一剑极凶,昏迷四天后,还是离开了人世。烟萝不知道她该说什么,是该讥笑自己人微言轻,还是该斥骂侍女根本就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算计好了一切,却忘记要算计自己的分量。果然人安逸久了,就连自己的位置也忘记了。
      刘墨涵听闻烟萝答复,面色微暗。他自持五毒不侵,谁知最后却大意失荆州,栽在自以为是的优势之上,还真正是阴沟里翻船了。
      “你们早知我派在你们身边的眼线是谁,对吗?”他又问。
      “是。”这回事殷念远回应。
      “那为什么不一次性拔除了他们?”刘墨涵问。
      “能为我所用者,为何要轻易放弃?”殷念远笑着反问。
      是的,能为殷念远所用,他又凭什么去除掉。自认为是一招极好的棋,谁知道却反为他人搭桥,成了牵制自己的一招棋子。刘墨涵抬头看了看地牢订,内心深处无力叹气。果然是一招错,满盘皆输。
      “那殷侯爷是何时知晓哪些是我这方安排的眼线?又是如何知晓的?”他自信自己安排的人手不可能会泄露自己的身份,因为无论是在言行举止还是过往身份记录上,他们都表现的完好无缺。
      “梅心。”殷念远的回答只是一位死去许久之人的名字。
      刘墨涵哑然。那时自己派出去的人才多久,竟然就被人发觉了。如果这话是从他人口中说出,他也许还会不信,但是自殷念远口中而出,他便不得不信了。有些人,就有这么重的分量。
      “本侯要的只是平常的丫鬟守卫,而不是一个时时关注府中一举一动的丫鬟守卫。鸢尾令主的手下,也太尽心尽责了些。”殷念远补充道,“一个人的身份背景可以作假,身形面貌可以作假,但一个人的生活习性、言行举止、语言腔调,这些东西,并不是你想掩盖就可以掩盖的,只要有心,细微之中便能察觉。”
      刘墨涵一阵静默。很多时候的失败,不是因为自己太弱,而是因为对手太强。在监狱的这段时间,刘墨涵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是他的对手不是殷念远,那么情况会不会有其他一番变化。只是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只是刘墨涵不知道,他的对手,不仅仅只是殷念远,含有隐藏在殷念远身后的德馨公主。从寒山之行后,这位一直默默存在于世间的女子就开了一步步的布局之路。从“受殷侯爷在意”到“掌控着威胁殷侯爷的事物”,再到“同心蛊”,一步又一步,慢慢地向着周围“不小心”地“泄露”出去。她摈弃了素来的沉默,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抛诸于他人的视野之中。她以自己为轴,如同扑食的蜘蛛,编织起一张巨大的网,静静恭候猎物的落网。当杂役为自己探得的“有用”信息而沾沾自喜时,却不知道,那张名为狩猎的网正开始慢慢收缩了起来。公主卧房中的一举一动,不过都是呈现与他人眼中的假象,真正的德馨公主,早就隐藏在了暗处,等待着。
      刘墨涵一落网,那些眼线们自然无疑例外的被俘。
      殷念远扶着烟萝,继续往外走,可是刚迈出一步,他却又停了下来,道:“这世上,五色鸢尾并不是仅存你一人了。”
      他这句话来的太过突然,突然地让刘墨涵一惊,原本黯淡的眸光顿时闪起一片光亮。
      “你是说我还有族人在世!”刘墨涵大声惊问,眼中带着喜色。
      可惜刘墨涵的这话说的太晚,殷念远早扶着烟萝走出了地牢。沉重的地牢门合拢的声音在甬道上久久回荡,似在回应刘墨涵的话般。
      不久后,京都传来消息,除鸢尾重犯押解归京外,其他鸢尾一例就地处决。刘墨涵背套上了一黑套子,送上了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是的,就是马车,不是囚车。
      刘墨涵久思不通,但他只是朝廷刀下鱼肉,并无话语权,心中即便疑问再大,也没出声问出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便又转到一艘船上,关押在船舱里。贴着船板,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船桨划动水流的声音,哗啦啦的。
      他常会想他那个唯一的血亲究竟是谁。是谁也自那此灭族之灾中逃了出来。那人究竟是男还是女。他也会尝试去构思那血亲的面孔,可久而久之,得到得却是一面模糊的面孔。反倒是那张疑似六嫂的面孔越发清楚了起来。他有时候也会想,也许那人就是他那个血亲。可是旋即他又马上推翻了。如果那人真是他的血亲,那她又为什么不说。而且年龄上也说不过去,她还太小了。灭族之灾的时候,都没她这个人。更何况他亲眼见到自己六嫂在狱中暴毙,又哪来的血亲。人有千万,总有两张相似的面孔会出现。
      船舱门打开了,有人脚步声移动。然后他看到昏暗中一道紫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你们先上去,若好了,本宫再唤你们。”
      他看见德馨公主一脸淡漠地吩咐着她身边的左右侍女,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眼面前的德馨公主一身紫色绣竹华衣,华丽而精致,更衬的她那张清雅的面孔华贵万千,堪比中秋上空皎月,非一般流萤可比。
      舱门再度合拢,只有船舱中的一盏油灯可照明。
      “鸢尾令主。”
      他听到德馨公主烟萝这般叫他,音如溪泉,清清冷冷地。
      “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堂叔’。”
      眼前之人的话一落,他便立马呆了。
      “我的父亲是刘墨亭,母亲小名雪儿。”
      他听着烟萝这么继续说着。
      “或者你应该听过他们另外一个名字。肖洛维、虢国夫人。”烟萝的声音有些淡漠,淡漠得就像是在谈论他人父母一般。
      刘墨涵眸光一缩,瞳孔顿然变小。
      “你有何凭证?”他问,语气中蓦然夹带着点点火花。他有些生气,肖洛维或者还好,毕竟也是一个硬汉子,虽然比不上六哥,但虢国夫人,那个秉性恶劣不堪的女人,又怎能那她与六嫂对应。
      烟萝垂下眼,道:“五色鸢尾族人的左肩颊骨处自出生日起,自会于上以特制彩墨刺上一朵鸢尾图。肖洛维的是紫色鸢尾,本宫亦是紫色鸢尾。”
      “那又如何,想要弄虚作假骗过他人还不容易。”刘墨涵冷笑。
      烟萝淡淡然一笑,并不因刘墨涵的话而有所停顿,继续自说道:“肖洛维直到临死前,才亲口承认了他的身份,并让殷侯爷撕下他左肩的一块皮,以作护本宫一生平安的交换。那是一块植入了鸢尾宝藏路线的假皮,在那块假皮下,是一块描绘了紫色鸢尾图案的皮层。因为两块皮肤黏贴时间过久,所以撕下来时,生生扯下了一片皮肉,鲜血淋淋的。可是紫色鸢尾图案并未因此而有所破损,反而因皮肉的扯开,而越发的妖艳,越发的清晰,活生生的一般。虢国夫人是在狱中被人借着拷问的机会被人给调换的,一直秘密藏在京都。经邬崖子夫人同意,将二人的面皮调换了。邬崖子夫人难产而亡,虢国夫人顶替而上。只是,她顶替的不仅仅是邬崖子夫人的身份,更顶替了邬崖子夫人被人用药物掌控的命运,直到死,都不曾摆脱。”
      “精彩。”;刘墨涵击掌笑起,“可是你以为我会信吗,德馨公主?说吧,你今天来这的目的。”
      烟萝讥讽般地笑了笑,道:“你身上还有值得本宫编造故事的价值吗?”
      “鸢尾宝藏。”刘墨涵吐出四个字。
      烟萝不由讥笑起声:“不过五十顷的荒山野地,一无矿源、二无佳木,三无奇珍,四无异宝,就连个奇异的飞禽走兽也无,哪来得宝藏?或者你所指的是那野地上稀稀拉拉的野生鸢尾?”
      刘墨涵面色一僵,良久才冷硬着声音道,“你去过那?”
      “人在徐州,自然也就去过。”只是可惜,她是去过,却没有见过。所有的景物,全由殷念远一句句描述而成。
      “你说的都是真的?”后三字,刘墨涵的声音不由小了几分,他依旧半信半疑着
      烟萝微微抬头,不语。
      “你当真是六哥的女儿?”刘墨涵再问,他对于烟萝还是不信任的。
      烟萝嘲弄的“看”向刘墨涵。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刘墨涵又问。被一瞎子鄙夷的滋味还真不好受,哪怕眼前之人身份地位极高。
      “先皇被查出非自然病逝,乃为人所毒杀。内廷御膳总管冯保保、前朝重臣刑部尚书朱礼文、左督查御史钱仲农、左都督文章被牵连此案,九族连诛。前二皇子连同其母妃文贵妃被贬为庶民,流放岭南,后染瘴毒,客死岭南。负责此案之人,便是当时太傅肖洛维。肖洛维出事之后,此案再被有心人翻出,经宗人查证,先皇之死,与冯保保、朱礼文、钱仲农、文章诸人无关,真正毒杀先皇令有他人。”烟萝并未回答刘墨涵的话,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所知道的事。
      “那人是肖洛维?”刘墨涵心下震惊。
      “此案后由昭明亲王接手,经多方查证,先皇毒杀一案所有证据全指向肖洛维一人。然御医回证,毒杀先皇并非仅一毒素,也就是说,另有他人也插入了此案。只是此人隐藏过深,查无所查。其实也并非查无所查,事实上,当时昭明王手中还有一条证据线索,只是因殷侯爷有意压制而未继续查下去。”烟萝继续说。
      刘墨涵凝眉沉默看着烟萝,看着这个平静着讲述他人之事的女子。
      “然而压制,并非意味着消失。这条线索最终所指向的是当时邬府已逝世的虢国夫人。”
      烟萝的话一落,刘墨涵震惊了。
      “你想因此而说明什么?”刘墨涵问。
      “你所想之事,便是本宫所要说明告知之事。”烟萝淡然回道,全然不在乎自己着话说的是多么的不负责任,“另外,殷侯爷让本宫转告于你,你那些信息基本已查证完毕,一切将如你所愿。不过,待事成之后,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请殷侯爷放心。”刘墨涵微微诧异了下,而后回复道。他很是诧异眼前人转化话题之快,似乎这人所要说的,所要表达得也仅仅只是这些字面上意思而已,或者,她只是一个传话人,传诉一些与她无关的信息。
      “殷侯爷还有其他吩咐吗?”刘墨涵问。
      “没有。不过,昨日,押往京都的鸢尾重犯在由吴州进入韩城的一山岔口处,被一批突然冒出的黑衣人劫杀,无一活口。”烟萝平静地答道。
      “杀人灭口!”刘墨涵诧异地看向烟萝。
      “也许。”烟萝回复,也是简单的两字,慢慢站起身,旋身,背对刘墨涵,起步向舱门走去,只是她刚一迈步,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停住了脚步,却仍然是背对了刘墨涵,“还有,”她顿了下,引来刘墨涵再次的注意,“本宫想问鸢尾令主一句——当仇雠已解,你当何以为继?”
      语音一落,烟萝在无留恋地叫开舱门,在左右侍女的迎接下,一步步地走出船舱。留下舱中一片沉思中的刘墨涵。船舱外,殷念远正满目含笑地看着烟萝,迎风而立。
      船在波光凌凌的水面中缓缓而动着。
      也是在烟萝说话的第二天,刘墨涵再次找上殷念远。两人在船舱中谈论了许久,后殷念远一连肃然地走出了船舱。
      不久,京都平地惊雷。当朝最得人心的老王爷衮忠王暴毙府中。老王妃、王世子诸人一路扶柩北上,再未现身京都。
      不知内情者,只道衮忠王可惜;而知情者,却开始对那名看似已离开了朝堂的殷念远讳莫如深了。衮忠王并非暴毙,而是被殷念远派人一杯毒酒了解了性命。当其中是非曲折,外人却无人知晓。
      衮忠王派人中途劫杀鸢尾诸人,终也将自己暴露了。鸢尾组织的前身,本是衮忠王暗自被自己培养的杀手团,刘墨涵就便是这暗杀团中的一员。
      因为鸢尾宝藏,也因为刘墨涵幼小时过于俊秀的面容,刘墨涵被人使计偷了出来,逃开了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只是也因此,幼小的刘墨涵开始了他在地狱却胜于地狱的屈辱生涯。他做过某些人身下的娈童,也作为娈童而被人当做礼品辗转多人之手。他不知鸢尾宝藏所在,故而被人多方凌辱拷打,遍体找不到一块正常的体肤。而这样的生活,他整整熬了三年。四年后的某一冬日午夜,他趁主家放松警惕之时,一刀了解了趴在自己身上之徒,几经周折的逃离出来了这个对他而言代表屈辱的牢笼,走上了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涯。他做过乞丐,当过偷儿,后在一次街霸的殴打中被衮忠王所救,从而又走上了杀手之路。
      他或许不是最厉害的杀手,但绝对是最精明的杀手,而且是手段最为卑劣的杀手。□□、毒杀,只要能刺杀成功,他什么手段都敢使出。从没有失手过的他,开始一步步掌控起杀手团,并慢慢脱离杀手团,自成一体系。脱离后的杀手团并不算是完全的杀手组织性质,买卖消息,成了他们另一主要的生意来源。他们没有自己的名称,但因常以一鸢尾花为记号,接触之人便开始称他们为鸢尾。
      鸢尾初期并未完全脱离衮忠王的掌控,而是从属于衮忠王的势力。后来鸢尾越来越壮大,这才一步步脱离开了衮忠王。鸢尾在衮忠王手中,所做的不得见光之事又岂是一两件,鸢尾一溃散,衮忠王酷爱名声,自然当心过往之事曝光,劫杀鸢尾重犯们,也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只是他没想到,鸢尾最重要的一犯人并非同其他鸢尾重犯一起走陆路押送,而由殷侯爷改水路单独押送。
      刘墨涵念及衮忠王曾救其一命,故而在交代有关鸢尾眼线等事情方面,特意隐去了衮忠王。然而这次劫杀,却让刘墨涵再无所顾忌的将衮忠王道了出来。
      事实上,衮忠王确实是派人去劫杀过鸢尾重犯,但失败了。殷念远闻言后,故而也有了烟萝下舱的那一番话。烟萝特意将话题轻重倒置,只是一语带过的提及某事,一者打乱刘墨涵的思维,是他无法深思某事,二者只是单一的只为完成自己多时的心愿——告知某人,鸢尾还有人生还。
      烟萝得到了自己所要的结果,殷念远也得到了自己所要的信息。
      衮忠王在失败之后,心中难免忧虑,既担心自己曝光,难逃一死,又心中仍存有侥幸,相信朝廷查不到他头上。毕竟仇怨鸢尾之人何其多,不单单只有他一人会派人前去劫杀。殷念远正是利用衮忠王此心态,向外散播鸢尾重犯连遭三番五次的劫杀。衮忠王因此而安心了,只是他的安心还未稳,一顶飞轿到访,殷念远手持帝王圣谕走到衮忠王面前。滚忠王如梦方醒,一杯毒酒,了解了自己的性命,唯一的要求,也只是希望朝廷能不对外不说出他往昔的所作所为。
      衮忠王一身戎马,为国多有贡献,只可惜太过沉迷权势名利。豢养杀手,诛杀、打压对手,至家国道义于不顾。最明显的便是此次徐州之事。突利一事,让殷念远声名更加远扬,这让衮忠王心下多有不快。西戎之事一起,衮忠王便以为属于他的时机到来。只是恭卫并非衮忠王这派武将,故只能想法让恭卫退出徐州,改由衮忠王这方人马替代而上。
      衮忠王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经鸢尾之手,传令恭卫夫人(衮忠王私生之女,恭卫填房),以药物软禁恭卫,拒接任何战事传入恭卫耳中。徐州连番失利的消息传入京都,帝王震惊。衮忠王等诸文武官员乘机推荐左大将军,结果殷念远一纸飞书,朝廷改派永定侯。这另衮忠王极为不满。但他也知永定侯的秉性,也便静坐京都,等待着堂上帝王幡然醒悟的时刻。他坚信地认为,西戎之事,也只有他这方的人马才能解决,衮忠王一派,定将重得帝王大用。
      可谁知,一朝风云变幻,徐州传来顺利的消息。西戎大败,西戎王仓惶西窜;鸢尾外通敌国事败,已全部被俘。衮忠王大骇。前者之事,他只是不满,而后者,却让他多少有些惊惶失措。他万万没想到,这支被他有意扶持起来的组织竟然走上了通敌之路。为不受牵连,派出杀手劫杀要犯,也就成了他的必要选择。
      ……
      远方爆竹声连片而响,又是一年团圆节。两道人影,一南下,一北上。南下者刘墨涵,北上者罗文杰。
      二月初六,帝都内外洋溢着一片喜庆的色彩。历时五年之久,逍遥游殷念远与德馨公主烟萝终于喜结连理。
      同日,西南方的某一山顶红光冲天。山顶之上连片的矮屋连同精致的玩偶一同消失在冲天的火光中。一身素衣(丧衣)的男子站一片鸢尾中,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放声大笑。风在叫,火在嚎,男子的笑声在这片火海中越变越小。
      二月初九,殷念远与烟萝再次离开帝都,踏上了寻找“光明”之路。
      罗文杰,终究还是错过了与烟萝相遇的机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最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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