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头》余千

2、第 2 章

　　一个月后，被送至医院的儿童中，有一个小女孩被确诊感染HIV病毒。新闻报道针头来源于一家黑诊所，该诊所已经不止一次被举报乱丢用过的医疗器具，但一直没有得到有效处理。
　　电视上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就是黑诊所的医生，此刻正低着头，而小女孩的奶奶则瘪着没牙的嘴，拼命捶打秃顶男人，两个警察把她拉开后，那嘶哑的喊声还在回荡：“畜生，畜生！”
　　江茉莉看了看手表，起身去上课，课上到一半，顾省言就出现在高一（8）班门外，不少女生的目光被吸引住了，江茉莉说了几次都没有用，索性走出来。
　　顾省言看着江茉莉走过来，紧张得想逃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克服着巨大的羞怯，朝江茉莉扬了扬手上的纸飞机：
　　“我是……上来捡纸飞机的，不是故意的。”
　　见他手足无措，江茉莉这才想起过去的顾省言是什么样子，心突然就软了一下，她委婉地请顾省言离开。见江茉莉没有赶走自己，顾省言有些受宠若惊，他鼓起勇气问：“江老师，我可以旁听你的课吗？”
　　“什么？”
　　“哦！”耳尖的学生早在一旁偷听多时，一听这话立马集体起哄，有些顽皮的学生还拍着桌子大喊：“可以，可以，老师答应他吧。”一时口哨与笑声齐飞，连隔壁班的老师都探出头来。
　　江茉莉在讲台上边喊“安静”边平复情绪，她认定顾省言是来捣乱的，这时顾省言也走进了教室，不少女生纷纷主动要求换同桌。顾省言在最后面坐下来，朝挤眉弄眼的学生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顾省言。”
　　“是，老师。”顾省言一本正经地站起来。
　　“你，你不能旁听我的课。”
　　“为什么不能？”
　　“因为，因为，尚德高中从来没有这样过，别的高中也没有。”江茉莉知道这个借口很烂，但她现在只想快点让课堂恢复正常。
　　“没有不代表不能。”顾省言从善如流。
　　“你的工作是安保，你在职期间却不在工作岗位，这样也没关系？”
　　“哦。这个啊，我已经拜托一个朋友在我听课时帮我顶班了，校长也同意了，因为我们两人拿一份工资。”说完顾省言还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老师，老师，你答应他吧，我们以后会好好听课的。”学生们拖长尾音七嘴八舌地应着。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江茉莉看了看手表，“你为什么想听我的课，如果你想捣乱，那我只好请你出去了。”
　　“因为，”真正的理由顾省言不敢说出口，他小小声地说：“因为学无止境。”
　　于是年龄相仿的顾省言小保安就这样成了江茉莉老师的学生。
　　江茉莉记得高中时顾省言虽然不爱说话，显得有些孤僻，但十分聪明，就算身处市重点，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后来还去了外国留学，怎么现在会做一个小保安呢？
　　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
　　“喂，你好。”
　　“喂，江老师吗，我是语铭。”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小的声音，语铭是班上为数不多努力学习的学生，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嗯，语铭，怎么了？”江茉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
　　“老师，我明天想要请假，一整天，可以吗？”
　　“是身体不舒服吗？”江茉莉关切地问，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是家里有事。”
　　江茉莉准了假。
　　“我替你顶班，你就用这个谢我啊。”咖啡店里年轻男人试探着问，顾省言拿出一份设计稿递给他，又默默地搅动着勺子，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将设计稿放进公文包里，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怎么样，你和江老师？”年轻男人笑嘻嘻地问，显然从别的学生那里已经听说了顾省言和江茉莉的事。
　　顾省言摇了摇头，他想不通，明明是按着《恋爱手册》来做的，为什么总是得到相反的效果呢？看来自己还需要多多练习，最好能总结出个规律什么的。他转头看向窗外，刚好看到江茉莉急匆匆地不知要去哪里。
　　“抱歉，先行一步。”顾省言向陈清道了个歉就离开了。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呢？顾省言小心地跟在江茉莉身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么像跟踪狂。
　　相比顾省言的疑惑，江茉莉现在是满心焦虑，她刚刚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没说两句就听到那头传来一声“哎哟”，然后电话就挂断了，再打过去都没人接，母亲一个人住，万一出事了……她不敢多想，赶紧出门，连打车都忘了。
　　顾省言一路跟着江茉莉到她妈妈家，他看着江茉莉走进那栋小房子，想起自己也曾很多次看着这栋小房子，但从来没有一次进去过。过了没多久，这个透着温馨灯光的房子开始传出吵骂声，似乎还夹杂着尖叫和砸东西的声音，他用力地握紧双手，不时朝房子内看上一眼，但什么都看不到。
　　过了很久，顾省言看到门开了，江茉莉头发凌乱地走出来，一个拖鞋似的东西砸在她的后背，顾省言的心颤了一下，但江茉莉没有回头，她抖了一下，门“砰”地一声被人从里面大力关上。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顾省言默默跟在江茉莉身后，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如高中时那样。顾省言看到江茉莉平静地把头发整理好，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在经过一处台阶时慢慢地坐下，她抬头看着天空，没有哭泣，也没有发泄。
　　其实顾省言多心了，对江茉莉来说，刚刚的一切她都习惯了，自从妹妹江曼婷死后，这种情况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刚刚母亲边打电话边拖地，一不小心摔倒了，手机自动关机，江茉莉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给自己涂药油。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江茉莉把手搓暖后才接过药油，替母亲揉起膝盖。
　　“都跟你说了，家里的活我来干，你不要碰，你总是不听，不然你干脆搬来和我一起住，这样我也方便照顾你。”江茉莉边搓边说，没注意到母亲的脸色渐渐变得不好。
　　“好了，不用揉了。”母亲冷淡地推开江茉莉，把挽高的裤管放下来。
　　“等一下，还有一点。”江茉莉说着又要撩起裤管，却被母亲闪开。
　　“我再给你揉一会儿，老人家不比年轻人，磕着了淤青不容易散。”
　　“不用了，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你回去吧。”听了母亲的话，江茉莉的手僵在半空中，沉默了一会儿，才放下药油，说：“那妈妈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给你揉一下。”
　　“不用了，明天我会自己弄的，你不用来了。”
　　“没关系啊，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明天下课就过来。”江茉莉小心地将手搭在母亲胳膊上，撒娇似的说。
　　“都这样跟你说了你还不明白？明天我不想见到你，心烦。”母亲甩开手，语气很不耐烦。
　　“是因为曼婷吗？你又想起曼婷的事了吗？”江茉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都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就因为曼婷，你宁愿自己一个人住，宁愿不见我，是吗？”
　　听到“曼婷”这两个字，江母停了下来，她转过身，语气冷硬地说：
　　“何止不愿见你，我只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女儿。”
　　这一句话刺痛了江茉莉的心，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能略显冷静地说：“妈妈你现在在气头上，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怎么，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江茉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啊？”母亲的情绪渐渐失控，她走到江茉莉面前冷笑着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曼婷不会死得那么惨，都是你害的，是你把这个家变成这样的，你还有脸请求我的原谅？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茉莉任凭母亲厮打着自己，母亲患有轻微的躁郁症，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愿承认，也不愿吃药，每次发作时，都打得人生疼。
　　“你说啊，你说啊，就是你害死了曼婷，怎么，你不敢说吗？”母亲越讲越气，把药油和杯子“哗啦”一声扫落在地，连同江茉莉拿给她的药也洒在地上。
　　“你滚，你滚，我不会原谅你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替曼婷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母亲肆无忌惮地发出尖叫，江茉莉临出门时还被狠狠甩了一个拖鞋。
　　江茉莉有些后悔今天惹得母亲发病，她不知道身后有个小尾巴在跟着，在台阶上吹了吹风就回家了。
　　江茉莉知道明天还是好天气，却不会知道，一个坏消息正在来临，在接到语铭妈妈的电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