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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   皇帝既然肯开金口,萧景琰自然乐得奉命,然而也正如皇帝所说,案情进展至此,所剩下的,除一纸案文之外,也就只是些追赠抚恤的杂务罢了。
      祁王与宸妃依礼改葬,百官追服丧制;林燮及赤焰诸将追复官爵,林氏宗祠重建;流徙者诏返故郡,还其家资——然而,毕竟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了,边地苦寒,劳役繁苛,还能追访到的幸存者,已是寥寥无几。
      聂锋以自己身染奇疾为由,上表推让官职,末了却又提出,愿代妻子服流刑,希望朝廷能免去夏冬身上的刑罚。一时间舆论哗然,街头巷尾,茶坊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聂将军与聂夫人的这一段传奇故事——分离一十四载,本以为阴阳相隔,却不料老天垂怜,历经万千磨难仍得以重新聚首,如此的跌宕起伏,如此的深情完满,且又是发生于身边的真实故事,相较于说书人口中的评书唱词,俨然更能使闾里百姓投入真真切切的感动与同情。舆情演变至最后,甚至有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求赦免聂夫人之罪。太子下议群臣,有学士引据高祖朝故事,以为可赦,刑部尚书遂以此表奏天子,最终,天子也允准了民众所请。百姓闻之,奔走相告,正是书上所谓十方圆满,皆大欢喜。
      正当聂氏夫妇的故事在金陵城中传播渲染得沸沸扬扬之时,东宫的使者也自西境返归京城。
      未有片刻歇息,甚至来不及换一匹马,换一身衣裳,使者于第一时间奔赴东宫,向主君上报了自己探访出来的消息:“五服之内,确有十余人因年幼缘故减等流徙,可惜……俱已罹难。五服之外,当年京兆林氏举族迁徙边地,颠沛流离,零散各州,还能寻到踪迹的,十停中不过一停,其中尚有四五家存留了家谱,臣一一查验过,与林氏本宗的族谱都对得上,只不过,都不是武定公这一支了。”
      萧景琰叹了口气,道:“此事也在我预计之内,旁支就旁支吧,总归是要有人承祧的。人都带回来了吗?”
      使者道:“还在路上,臣是先行一步,来为殿下报讯的。”
      萧景琰点头道:“行了,此事还是由你来办,等人都安顿好了,再来回我。”
      他神色寡淡,显是对此事兴致寥寥。那使者也颇知趣,打量主君眼色,便将余下的话语都咽了回去——左右不算什么大事,想来,太子殿下也并非特别在意林氏族人的现状。
      使者行礼告退之后,萧景琰独坐许久,只不能平复心绪。
      当年他想过很多次,若是有朝一日能洗清林氏一族的谋逆罪名,一定要竭尽全力寻访到林氏后人,挑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孩子过继到林殊名下。林燮袭爵安丰侯,是大梁开国功臣林武定公这一脉的宗主,其嗣子所承担的,不只是一家一户之祭祀。这份责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也是考虑清楚了的,一定要选出一个资质上佳的孩子,留在身边亲自教养,不求能比拟林殊那般的惊才绝艳,但也绝不能辱没了林氏家声。
      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这桩事也摆上了议程。只要他一句话,自然有人循着他心意操办下去,然而,事到临头,他却一反常态地犹豫了起来。
      不为别的,只为……林殊还活着。
      曾经他以为林氏父子俱殁于梅岭一役,纵使有朝一日翻案成功,安丰侯国亦绝嗣国除,绍封小宗支子,自是无可奈何之举。然而现在,对于寻访林氏后人这件事,他早已不复往日热忱——毕竟,爵位也好,封国也好,宗子身份也好,在他心中,那都是只属于小殊的东西,正主尚在,偏要让不相关的人占了去,总归是觉得别扭的。
      意气归意气,萧景琰也想得明白,梅长苏既不愿恢复林殊身份,那么过继一事,迟早都是要敲定的——毕竟,林氏的宗祠香火必须要有人传承下去。
      当然,还是得问问梅长苏的意思。

      “……太子的意思是,等人都到齐了,就把那几个孩子都送到苏宅来,让您帮忙看看,挑一个心性、资质最好的,过继到……”卫峥顿了顿,竟说不下去了,纵打过万千遍腹稿,对着自家少帅,还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便只能面有难色地望向梅长苏,希望少帅能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梅长苏反倒笑了笑,从容接过话头:“确实该操办起来了,只是,景琰怎么想着让我来挑选这承嗣之人,就算他没时间顾虑这等小事,宫里不还有静姨吗?”
      卫峥心道太子殿下大概还真不觉得这是件小事,然而此时此刻,他心虚得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便只能低着头,按部就班地背着稿子:“宫禁森严,静妃娘娘那里多有不便;太子身边亲近的,都是些武人,也不好丢给他们。太子说,苏先生有识人之明,请您来办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梅长苏沉默许久,终于道:“好吧。”
      卫峥便松了口气:“那卫峥就这样回告太子殿下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右卫副率,领明威将军衔,也是东宫武官中排得上号的人物,不过对萧景琰来说,这人最趁手也最紧要的用处还是……往苏宅传递一些自己想让梅长苏知道的消息,顺便把梅长苏的近况回报给自己知道。
      不知不觉间已沦落为东宫斥候的卫峥将军面对昔日主将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气短心虚,然而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其他道路可走了。好在自乾元节的宫宴后,梅长苏一直精力不济,神气倦怠,竟也没觉察出他的异样。
      梅长苏又道:“夏江的罪名定下来了吗?”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先前悬镜司一案夏江已判斩刑,如今虽然又多了一重谋逆之罪,却也不可能多长出一个脑袋来多砍上一次,若说变化,无非也就是结案卷宗上多几行墨字罢了。
      卫峥却只当他对此事牵挂在心,急忙道:“已经定下来了,按谋逆罪论处,车裂于市。”
      梅长苏眉尖蓦地一挑,脸色也沉了下去:“谁出的主意?”
      卫峥不意他这般反应,想了想,将自己听闻的消息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是太子殿下亲自拟定的,原话是,‘元凶罪大恶极,不宜以常法论处,非轘身枭首无以谢天下。’于是就这么敲定了。”
      梅长苏道:“蔡荃呢?没说什么?”
      卫峥道:“一开始,蔡大人似乎是反对的,后来太子殿下力主此议,蔡大人也就不开口了。”见梅长苏神色有异,他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少帅,这当中有什么不妥吗?”
      梅长苏摇了摇头,道:“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当年议定《泰元律》时,高祖皇帝有言,务在宽简。故本朝刑律中,死刑只绞、斩二项。车裂、枭首,前朝并非没有先例,但眼下这般状况……何苦多惹些事出来,白白落人口实。”
      卫峥微微一愣,道:“可是少帅,夏江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单是斩刑,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梅长苏扶额叹道:“难道我不比你更恨他?便是你我都这么想,天下人可未必这么想;便是天下人都这么想,也总有人更愿意作其他想。”他捻着衣角,怔怔出了会儿神,突然叹道,“也许你说得对,偷了这么久的闲,我也该去东宫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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