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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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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靖王府一行人自西山大营返回金陵城。
这一次,萧景琰先回府换了身公服,才去养居殿复旨。
这趟差事他办得可谓顺当无比,主要还是因为月前兵部因文移疏漏之事在他身上吃了个暗亏,一时不敢在背后捣腾什么多余动作。不过皇帝的心思显然不在军务上,呈上去的奏抄看都没看就丢到一边,反倒跟他抱怨起了朝事来。
萧景琰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地想起了离京前的那个黎明,靖王府与苏宅之间的密道首次启用时,梅长苏对自己说过的话。
——眼下台省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礼部、吏部、刑部三部尚书出缺,三块肥肉悬在太子和誉王的头顶上,两派相争不下,朝事久悬而不能决。当然,陛下最烦忧的,只怕还是刑部的积务。
“那陛下就尽快定下主事之人吧。”
——届时只需在御前随便提一提侵地案,自然能将陛下的思路引到当时那几位协审司官上,而他们,可都是既不亲东宫,亦不亲誉王,唯独与殿下您有过往来的。
“陛下知道,六部之事,臣从未沾手过,若不是上次奉旨主审侵地案,只怕一个都不认得,哪里会知道谁代理刑部合适呢。”
——至于应该如何往陛下面前不着痕迹地举荐人……想来殿下是有法子应对的,苏某就不赘言了。
“这个臣不知。不过,依臣对蔡主司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徇私枉法之人,应该没有卷进去吧。”
果然,皇帝匆匆翻开换囚案的结案文书,见涉案名单中并无蔡荃此人,顿觉寻到了解决之途。大喜过望之下,当日就宣召蔡荃入养居殿,与其相谈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第二天,中书省传下敕旨,迁刑部主司蔡荃为刑部左侍郎,暂代刑部尚书之职。
消息传到苏宅时,梅长苏正优哉游哉地指挥着工匠疏浚池塘。
见自家宗主如此气定神闲,黎纲反倒是疑惑了:“宗主,您怎么就确定靖王殿下能成功举荐蔡大人呢?”
“用不着举荐,”梅长苏道,“柏业案才过去多久?只要稍微提上那么一提,养居殿那位自然就能想到了。最难的地方,反而是言辞中既要加以赞誉,又不能让那位觉出苗头来。都这么多年了,那位的心思,谁猜不透?真要去摸这个脉门,景琰也是能办到的。”
他低低叹了口气,道:“只要他想,他就能办到……”
台省中固然已如水火之势,大致发展,倒也还在梅长苏预计之中。
吏部尚书的人选,天子最终采纳了中书令柳澄的建议,起复原御史大夫史元清担任此职。礼部尚书的补缺,天子却久久不做处置,既不自礼部两位侍郎中择人递进,亦不另外指定官员左迁或兼任此职。本该最讲究礼法制度的礼部,也只能不尴不尬地维持着左右侍郎共担尚书职能的现状,好在眼下国无大事,礼部甚是清闲,倒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子。
誉王找梅长苏抱怨了几次圣心难测,转头就想法子笼络蔡荃去了,至于史元清……史元清还是算了吧,这般又臭又硬的人物,梗起脖子来天子尚不能使之顿首,他萧景桓还不至于傻到非去触这个霉头不可。
太子依旧在圭甲宫“清心自省”,朝堂上誉王一党气焰高涨,京中渐起废立之议。
正月之后,靖王没有循着以往惯例自请执边,天子也没有以军务打发这个不受宠的儿子出京。父子二人不声不响地翻过了某件不可言说之事,至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仁敬慈孝,各得其所,就好像过去十年的放逐与自我放逐,就只是众人的一场幻梦罢了。
春分日,苏宅的园林终于改建完毕。江左梅郎所主持的那一场春宴,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风雅韵事。至于这场宴席背后的隐情,除开苏宅众人,也就只有禁军大统领蒙挚,以及云南王府的霓凰郡主,这两人知道了。
在那之后,蒙挚也终于借着去靖王府探望旧部的机会,“无意”地撞破了靖王书房的密道入口,“顺理成章”地剖白心迹,主动加入了靖王的夺嫡阵营。
——当然,如果蒙大哥的演技能够更自然些,那就好了。
在蒙大统领首次随靖王殿下自密道拜访苏宅时,苏宅的主人一面痛苦不堪地忍笑,一面又痛苦不堪地如是腹诽着。
清明谒陵礼后,穆青再次上表求归,天子最终的答复却是:云南王袭爵未久,太皇太后不舍,霓凰郡主独自归藩便可。
萧景琰曾担忧过的局面到底是复现了,这般安排,活生生便是开文年间霓凰留京为质一事的翻版。
穆氏诸将自是忿忿不平,霓凰倒是表现得很淡定——至少她来向萧景琰辞别时,表现得很淡定。
两人相对无话有时,最后还是主人艰难打破了沉默:“之藩的日子定下了吗?”
“四月初,”霓凰道,“礼部安排下来的。”
——恰与南楚使团入京的日子相近。养居殿的心思,倒是一目了然得很。
萧景琰点点头,道:“我就不去送你了。”
——台面上,至少在台面上,宗室与外藩不能表现得过于亲近。这个道理,他们早就心知肚明了。
霓凰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我今天不是来你这里了吗?庭生呢?怎么不见那孩子?”她抿了口茶,皱皱鼻子,玩笑中带出点不动声色的亲友式的嫌弃,“你这茶都放多久了?知道水牛生平只爱喝水,可也不至于拿这种东西出来招待客人吧?”
萧景琰默了默,忍气吞声道:“抱歉。”
霓凰便又是一笑,笑意中那些戏谑,却是在此之后就迅速敛去了。
“景琰哥哥,”她看着萧景琰,眼底又浮起那些他熟悉且不解的、欲言又止的哀凉,“这些话本不应该由我来说的,可现在,也只有我来跟你说了……我相信你,他……林殊哥哥也相信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萧景琰心头酸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是说:“不会的。”
霓凰望进他眼底,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复杂莫名,似喜非喜,似忧非忧。
南楚来使,两国修好议亲,可算是当年头一桩大事。
萧氏皇族中并无适龄公主、郡主,因而,梁、楚二国最后商议的结果,是由萧姓皇子迎娶宇文氏之公主。南楚那边,早已定下了和亲人选,梁朝这边,天子最后择定的,是年方弱冠、尚未迎娶正妃的八皇子永王。为表重视,天子还特意加封其亲王爵位,令工部另起永王府,以备大婚之用。
随着四月的日益临近,礼部和鸿胪寺的事务亦日益增积。陈元直乞骸骨后,礼部两位首长为争尚书之位,颇存了些龃龉,但凡议起事来,两厢指桑骂槐借题发挥扯皮不休,自不消提。虽然都是些小事,桩桩件件累积起来,到底影响了政务效率。太子、誉王两派人马便又借机请议礼书补缺一事,皇帝被这一干人闹得烦不甚烦,最后居然发出道匪夷所思的敕令,命誉王代天子亲迎南楚使团,一应事务,亦由誉王本人全权负责。如此这般,算是姑且堵上了礼部的篓子,亦算是姑且堵上了补缺礼书的风声。
然,同一日内,中书省又传出第二道圣旨,将太子从圭甲宫赦回了东宫。
一时间朝野震动,人人都在议论天心是如何如何的变幻无常,几乎没有人留意到,数日之前,后宫中还曾经有过那么一道看似与外朝局势毫无干系、故而也根本无人在意的册命。
——靖王生母静嫔,晋位为静妃。
唯有梅长苏听闻这个消息后,一反常态地唏嘘了半天。
“静姨是有大智慧的,荣宠也好,冷落也好,自保总归不成问题。”他把那块题有“宁国侯府”四字的木牌信手丟回漆盒中,伴着那清清脆脆一声响,平静无波地下令,“通知宫羽,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