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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林殊其人,生的是骨清、神秀,又有一份远胜于同龄人的聪慧机敏,但凡见过他的,无一不心喜,无一不称赞,更有甚者,还曾于人前大发感慨,道是:现在都已然如此的灵秀出众,待到十载之后少年长成,还不知是怎样的风流蕴藉、龙章凤姿。
      皮相和修养足以掩盖太多东西,很少能有人看出来,这孩子其实有个非常糟糕的毛病。
      他悭吝。
      说出去只怕任谁听了都觉得难以置信:林侯爷与晋阳长公主膝下独子,太皇太后的心头肉,天子外甥,世家宗子,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少年郎,居然是个悭吝鬼。
      可惜事实就是如此。他小气,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律不许旁人来碰;他护短,自己在意的人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照顾着。
      ——物比如林燮所赠的那张朱铁弓;人比如萧景琰。

      有一桩事情,林殊一直记得。
      他记事很早,早到记忆之中对时间地点尚没有明确的认知,只能依稀推论出,大概是自己一岁出头的时候,至不过一岁半,因为那时候他还不能流熟地说出一长串话来表述自己的观感。总之,约莫就是那么个岁数上,他看见林燮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梨木料,随手削了个木弹弓出来。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拿来干什么用的,就是先入为主地觉得,既然是阿爹做出来的东西,那肯定是归自己的啊。
      没想到隔天母亲抱着他去姑姑那里玩,当着他面把那东西送给了七哥哥。
      林殊当时那叫一个着急上火。阿爹给他的东西让别人抢了,怎么能不生气?
      于是立刻就要抢回来,却被母亲敲了个爆栗,敲完还把他从七哥哥身边抱开,还对姑姑说什么“小孩子”“不懂事”“不能惯”“别理他”。
      阿娘才不懂事呢!明明是他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
      林殊又疼又委屈,都要哭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哭嚎出声,七郎却主动跑了过来,把那东西递到他面前。
      这下连宸妃都有些恼火了:“七郎不用管,姑爹送给你的,拿着就是。小殊年纪还小,哪里玩得了这个?”
      林殊正准备开口抗议,七郎就替他回答了:“没关系,小殊喜欢。”他看着林殊,又把那东西往前递了几寸,“分给他,一起玩,我也能玩。”
      要说小孩子的认知也有种不讲道理的敏锐,那一瞬间林殊便骤然认定了,这个人不会害自己,不会跟自己抢夺东西,即使抢了也没什么关系,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抢回来,他不会真的同自己生气。
      这是一个可以和阿娘、阿爹一样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人。
      于是他伸出手去,奋力抓住了七郎的手指。
      他突然间就悟了——这才是自己最好的玩具啊!想要什么,七哥哥就让给他;想说什么,七哥哥就替他说出来;哪怕是不能说话的时候,七哥哥也永远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能带着他攀上爬下,探索周围的一切,才不像那些讨厌的大人一样,只会板着脸教训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是他的七哥哥。

      太过聪明的人——尤其是太过聪明的孩子——往往有些自负。
      或许是幼年时的惯性使然,林殊总觉得萧景琰是需要人来时时看顾、时时照拂的——概因萧景琰年长两岁,颇有些当兄长的自豪和自觉,两人玩耍时总是萧景琰来容让、俯就他。林殊一开始是真不懂事,后来稍稍长大了些,又忍不住要耍些小心思来享受这份迁就,每每都能得逞。
      久而久之,在他潜意识里就总觉得萧景琰是个可以被欺负的,自己得好好保护这个人,可不能让他被别人欺负了去。
      ——实则除他之外根本没人能欺负到萧景琰。这俩熊孩子加一起足足生了四个胆子:萧景琰一个半,林殊两个半。俩混世魔王凑一堆,什么坏事没干过?什么祸事没闯过?要不是有太皇太后拦着,晋阳长公主能在林殊身上打断七八十根鸡毛掸子,静嫔能让萧景琰抄上七八百遍的金刚经。远的不提,那徐安议是真欺负了萧景琰吗?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颜面无光,一度在帝都世家子弟中传作笑柄,明明他萧景琰才是肆无忌惮、丧心病狂、仗恃武力欺负人的那一个吧?
      至于馆中少年的排挤,萧景琰是真的不甚在意、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的。他天生一根筋,既然认准了自己所做之事是正确的,就不会因为旁人议论而改弦更张。碍于身份,他本来就和同窗们没有太多交游,倒也没觉出太大落差来。本朝宗室权位甚重,说难听些,待到他将来封王开府,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有他的臣属,该反躬不安的又不是他,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林殊聪明绝顶,偏偏想不通这些关窍。
      他就只是认定,萧景琰为这件事不开心了,所以他得来帮这个忙,得让国子监那群人长个教训。
      便开始紧锣密鼓地谋划起来。

      九月初七,国子监祭酒虞君礼的寿辰。
      虞君礼年五十三岁,并非整寿,也就没有大肆操办,只在府上略摆了几席,宴请了几名亲故至交而已。
      然而师长生辰,弟子们却是不得不前去拜寿的。国子监的学生大多身份尊贵,待久了其他客人也不自在,便约定了朝食之后在虞府旁的茶楼碰头,之后再一道去行拜礼。
      萧景琰用过朝食,也早早地从祁王府出发。
      这几年他没少在祁王府过夜,上上下下早就不拿他当客人,就连后院的狗见了他都要凑过来求抚摸。奇的是林殊昨晚也跑了过来,用过晚膳后,死活赖着不肯走了,祁王再三追问,才支支吾吾地承认是因为他打碎了林燮最喜欢的一个笔洗,害怕亲爹抽他,遂提前逃出来避难。
      祁王哭笑不得,还是让他住下了。
      两个少年便同榻而卧。
      季夏时尚未察觉,入秋之后,萧景琰才发现林殊身上暖烘烘的,像个火炉子。
      林殊喜滋滋地冲他炫耀:“天生的!在晋州过冬都不用穿夹衣。”
      小孩子大多火气旺盛,不过到这个年岁了都还这样,大概真的是天赋异禀。
      “冬天练武就不怕着凉了。”萧景琰想出个更为朴实的好处。
      “羡慕啊?冬天可以借只手给你暖暖。”
      “免了,我才不怕冷。”

      吵闹了一晚上,早上起来难免有些精神不济。萧景琰看林殊睡得香,就没吵醒他,蹑手蹑脚收拾停当,自行出门去了。
      众学生在茶楼聚首,热热闹闹地进了虞府。萧景琰跟着同窗们一道见礼、拜寿,没人搭理他,他也不去搭理别人。众人在堂上寒暄,他就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秋景。
      挨了差不多两盏茶功夫,大家都觉得差不多了,纷纷行礼告退。
      突然间有个仆役急匆匆跑进内厅,手中拿着封名刺递给虞祭酒,一脸的慌张无措,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引这位客人,故而特地来讨主人的意思。
      这场景颇不寻常,堂上学生皆是些半大少年,好奇心驭使下,都忍不住驻足回看。
      虞祭酒却没接那名刺,双手依旧拢在袖子里,沉声道:“慌什么——哪家府上的人?”
      那仆役颤着声音道:“祁……祁王府。”
      萧景琰猛地抬起头来。
      虞祭酒眉峰一轩:“祁王殿下?”
      “不是……”
      虞祭酒长舒一口气,料想约莫是祁王府上派来送贺礼的——至不过主簿、记室一类的掾属,就是不知道怎么会把家中奴仆吓成这样——便掸了掸衣袍,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既然递了名刺,那就照规矩办。”
      虽听到主人这般吩咐,那仆役还是面露难色,道:“大人,恐怕还是得您去接引……”
      虞祭酒面色一凛,终于把那封名刺接在手中,解开囊封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太好。
      那上面赫然写着——
      “京兆林殊,再拜,问起居。礼十万钱并琴一具,贺公寿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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