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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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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王家有好马场。
背倚卫山,地势开阔,原本是皇家操练禁军的地方,天子登基后赐给了英王。京郊多丘陵,这块地方却平坦到一览无遗,风吹过时,草叶起伏,如波浪般缓缓推向远方,浩大辽阔之中,颇有几分肖似北疆草原的壮美气象。
林殊纵马跑了一圈,浩浩长风迎面而来,心情畅快不少。再回头一看,英王府的家将们居然还没找到自己,不觉又有些兴味索然。
他小时候熊出了圈,甩掉护卫自个儿溜出去野这种事情可谓家常便饭,林家家兵早就在这你逃我抓的斗争中磨练出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其他人家的部曲可差得老远。林殊等了一会儿,见还没人来,干脆一甩缰绳,自顾自溜达去了。
林氏夫妇回京不过三日,林殊就收到了一沓邀约,这家公侯那家宗亲,认识的不认识的,简直数不胜数。在晋州时从未见识过这般情景,林殊拿不准该怎么做,干脆把请帖都抱到林燮面前,去问林燮的意思。
没想到林燮大手一挥:“随便,你爱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咱们家没这些忌讳。”
林殊便抽出自己最感兴趣的一张帖子,向亲爹谄媚讨好道:“英王舅舅家三表哥邀我去卫山马场看马。阿爹之前不是说想买几匹西域种马?一起去吧。”
又没想到林燮脸色一沉,训斥起来:“胡闹!英王世子请你去跑马那是你们小孩子家一起玩。我若是去了算什么?嫌你英王舅舅麻烦太少吗?”
林殊腹诽:才说了没忌讳,又来骂我……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可不敢跟林燮顶嘴,只好收起帖子灰溜溜地行礼告退了,决心回头再跟阿娘告上一状,好好说说他阿爹这一桩“不教而诛”的罪行。
今上就两个在世的兄弟,纪王闲云野鹤,素来只爱风花雪月,不涉朝政,英王却颇为勤勉,领太常寺卿、平尚书事,算是朝中的实权人物之一。林燮交游甚广,偏偏和这两位妻舅都没什么往来。
林殊自然听得懂自家阿爹话里话外的意思,然而卫山马场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远在晋州之时,他都听人提起过,好奇之下,还是递上拜贴,亲自去挑马。
不巧英王世子已经动身回金陵城了,只有马场管事迎出来接待他。林殊饶有兴致地挑了匹小公马,又练了会儿骑射。眼见得日头渐西,管事就问他:“时候不早了,林世子是否要准备回城?”
林殊却笑道:“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致,想再留一日,明日再回去。”见管事面露犹豫之色,又是粲然一笑,补充道,“不劳大总管操心。家父是知道我来卫山的,今晚若是见不到我回去,明日自会派人来接我。”
不提林燮还好,这么一强调,管事立时便脑补出如下场景:一大群满脸横肉、膀粗腰圆的赤焰军士堵在马场门口,杀气腾腾地嚷嚷着让自己把林家小世子交出来——顿时生出一头一脸的冷汗,讪讪地劝道:“林世子……这……您看这天色……”
林殊不耐烦跟他纠缠,马鞭一扬,胯/下骏马立刻就撒蹄子跑得没影了。
信马由缰地逛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日光已经转成澄明的赤金色。
林殊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这马场实在太大,下午他也只纵马跑过一小半地方。不过他年纪虽小,胆子却够大,一个人乱跑又成了习惯,虽迷了路,但也并不慌张,依旧不徐不疾驱赶着马匹,踏着夕阳余晖中长而又长的影子,往正东方向策马而去。
果然,很快就看见了演武场。
太阳都快落山了,沙场上居然还有人在跑马。
说跑马也不准确,林殊驻马观望了会儿,便看出端倪来:纵马、挽缰、拉弓、抽箭、引弦,一箭射出后马蹄渐缓,旋即拨转马头,绕回一开始纵马驰骋的地方……如是反复不停,分明就是在练习骑射。
箭靶立在五十步开外,那人兜着圈子,一次又一次地挽弓射靶,次次都命中,却次次都在靶心之外。
林殊看出来——大概不能说看出来,而是感觉——那个家伙今日是不射中靶心不肯罢休的。
便在心里“嘁”了一声。
他的骑射功夫是林燮手把手教出来的,师父已然如此,眼光便被养得十分之刁,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在他看来都属泛泛,何况这么个五十步外都射不中靶心的废物。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一下午太过无聊,或许是那人的执着实在难能可贵,林殊还是策马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然后他呆滞了一瞬。
那人骑了匹辽东马,马身高大,反而遮掩了人形。林殊远远眺望时还以为那是个成年男子,待到凑近了,才觉察出应该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比起孩童来身形是挺拔了不少,可比起青年人的健壮,还是有极大差距的。
既然只是个半大少年,就不能用成年人的标准来衡量了。林殊扪心自问了一番,不免有些发虚——反正自己是十次里是要射飞六七次的……而且他还算根骨清奇、自幼练习不辍的,寻常这般年纪的士族少年,能不能在飞驰的骏马上坐稳了都还两说,更别提同时还要引弓射箭了。
他在晋州待了三年,从未见过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同龄人,不免就有些自视甚高,今日却骤然撞见个骑射功夫很可能在自己之上的,顿时就起了竞胜之心。
便反手摸了摸身侧箭筒,策马踏入演武场。
此时,那少年只剩下最后一根箭。
他的动作却看不出什么变化,几乎还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节奏,纵马抽箭一气呵成,引弓如满月,霎时一松,长箭凌空裂风而去,疾如流星。
——却是“嗖”“嗖”两声弦响。
林殊纵马跟在他身后,跟他瞄准了同一个箭靶。骏马飞驰时速度极快,两人相距既近,长箭离弦的时机也只相隔了数弹指,前后紧缀,听起来几近一声长响。
那少年恍若无知无觉般驰马向前,蹄声渐缓,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他在夕阳的余晖中拨马,回身,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殊身上,目光柔和,又像是带了笑意,那一瞬天地间的辉光全都溶进他眼底,明明盈盈满溢而出,仿若阳燧烁金。
看背影他挺拔隽秀如青竹,可这么一打马回身,便让人觉得像是宝剑——藏于鞘中,尚未沾染鲜血,可是依然有锐气如此,一往无前,无惧亦无畏。
林殊张了张口,一时间数个称呼涌到嘴边,机变无双的林家小公子居然就这么僵在原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听见自己低低唤了声,“景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