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跋记》千祜

9、真与谎言

　　虽说这个时节多有雨水，但是好像并没有阻止人们游走的步伐。早晨的时候细雨稍微停歇了一下，青河殿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个客人，应该是马沉沙现在最不想见到的。

　　所以在收到消息后，他并没有马上去接见，而是决定拖延时间。并不需要多久，只要等到陆沉渊被带走就行。到时候，这个麻烦就不再需要他来费神。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奇怪，消息昨天才送出去，为什么人这么快就来了？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也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面壁屋的门依旧紧闭着，陆沉渊眉头紧皱，终于醒了过来。经过休息，他的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身体上的疼痛却还在。

　　再一次检查了一下腹部的剑伤，确认没有大碍之后，他又开始看起书来。也不知道会被关多久，除了看书他实在不知道该干嘛。好在他的容片里，最多的就是书。

　　然而还没看两页，他又听见了脚步声。为了避免麻烦，他急忙把聚流阵先收了起来。

　　“师叔，您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来人是马沉沙的大弟子，张经意。

　　“出发？去哪里？”陆沉渊心中一惊，心想自己这是被逐出师门了吗？但是陆中隐不在，没人有这个权利啊。

　　“这个经意不知，是师父让我来的，他说一会儿自然有人带师叔下山。”张经意说完之后微微躬身，便直接离开了，显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师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陆沉渊皱着眉头，“难道是有人想陷害我，故意放我走？”

　　但是来放人的是张经意，除了马沉沙也没有人能叫得动。

　　看着打开的大门，他深思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回草庐再说。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小白怎么样了。

　　现在这个时间，多数弟子都在做早课，所以西华院里看起来很空荡。陆沉渊一路回到草庐，都没有碰到一个多余的人。

　　和昨晚离开的时候比起来，草庐并没有什么变化。小白也还在，没有出什么意外。只是经过这一夜，他心里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和过去十多年的生活比起来，显得太惊心动魄了些。

　　给小白清洗了一下羽毛，然后自己也洗了个澡，换了身干衣裳，陆沉渊坐在门口，等待着那个要带自己离开的人的到来。

　　可能是因为洗了澡，脑袋变得通透了些，他现在觉得这会不会是师父的安排。陆中隐作为西华院的院宗，凡事都秉承天机不可泄露的原则，所以真的那样的话，倒也不足为奇。

　　但是如果安排自己离开的话，又会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

　　陆沉渊又想到了自己身体里面的问题，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陆中隐这次出山是为了帮他解决问题，应该会带着他才对。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想到该怎么解决经脉的问题。草药没有找齐，生水的法器也没有，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死。

　　原本他还可以试试找马沉沙帮忙，但是经过昨晚的事，就变得不可能。他杀了西华院的弟子，按照门规，同门相残本来就是死罪，马沉沙没理由帮他。而且他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这个问题。

　　“小白，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就要靠自己了。”他摸了摸旁边的小白，脸上不免又有些担忧。

　　这些年来小白虽然没有被圈养，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在外面，但是生存能力不知道有没有下降。可能找些吃食没有问题，但是再遇到猎人或者猛禽就危险了。

　　小白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先生，东西收拾好了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陆沉渊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过来。她依旧带着面纱，和第一次相见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少了一把伞。

　　“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

　　“没错，是在下和沉沙真人商量决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这一点，着实超出了陆沉渊的预料。他怎么也没想到，要带自己离开的，竟然是会是这个姑娘。可是惊讶的同时，他心里又变得有些期盼起来。

　　这种感情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在西华院生活的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过任何期盼。而现在，他想去看更多的山，览更多的水，然后身旁还有这样一个姑娘。那样的日子，或许才能算是精彩。

　　可是......

　　“为什么？”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说得动自己的大师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些问题汇聚起来，就是为什么。即便他心里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却依旧想要知道原因。

　　程玉珏轻轻一叹，“没能见到小黑，着实有些遗憾。所以在下不愿再见先生被害，这才撒了一个谎，骗过了沉沙真人。”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撒过谎，此时说起来，她心里都还有些紧张。就在昨天晚上，她告诉马沉沙，这次来西华院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带陆沉渊去洛神宗。

　　而马沉沙竟然没有丝毫怀疑，直接就答应了。

　　陆沉渊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虽说这才第三次见面，但是他心里却觉得对方格外亲近。这一次对方又救了自己，更是让他觉得像做梦一样。他甚至没发觉，对方能和马沉沙说带他走，自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而此时，在纠结万分之后，他还傻傻的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多谢姑娘的好意，实不相瞒，在下......其实就是陆沉渊。”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很害怕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又如何？”程玉珏淡淡一笑，“对了，在下洛神宗，程玉珏。”

　　“姑娘既然知道在下的身世......”

　　“先生的身世......是有些可怜。”

　　“可怜？难道不是可恨吗？”

　　“为什么可恨？”

　　“因为，整个世界都觉得我可恨啊。”陆沉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

　　也就只有他的师父那样，洞悉天地的人例外。然而实际上，现在又多出了一个人。程玉珏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皱眉想了想，有些低沉的说道：“那你不是更可怜了吗？”

　　都是生而为人，有的注定身居高位，受万人敬仰。而有的却被万人唾弃，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从某种角度来看，甚至不能说是可怜这么简单。这其中所孕育的，是仇恨。

　　陆沉渊虽然没有恨，但是却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他没有再继续争论这个问题，对方没有像世人一样排斥他，那才是最重要的。

　　“神宗仙子，果然与世俗不同。”他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觉得这次反而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也许这个世间看起来不太友好，但是总有一些人，会独立于世间，彼此对望，然后惺惺相惜。这样的人，也叫做知己。

　　程玉珏摆了摆手，“仙子不敢当，先生就叫我玉儿吧。”

　　“那你也别叫我先生，叫我沉渊就行了。”

　　两人相视一笑，顿时这阴沉的天空好像都变得明亮了起来，有一颗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就连小白似乎也被感染，在旁边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对了 ，这就是小白。”陆沉渊急忙介绍道：“小白，快给玉儿姑娘行礼。”

　　小白这才停了下来，然后恭敬的低下头去。

　　“果然极具灵性。”程玉珏不由轻轻一叹，“那此次要带它一起走吗？”

　　“小白已经习惯了这山里的生活，就由着它吧。”陆沉渊不舍的说道：“对了，我们是要去哪儿？”

　　“回洛神宗。”

　　......

　　青河殿里面的香炉还在冒着青烟，淡淡的香气让人心神安宁。此时坐在里面的赵海内，心里却越来越急躁。

　　他已经等候了许久，但是马沉沙一直没有出现，让他感觉这其中好像有什么阴谋。

　　这一次他特意趁着陆中隐不在，赶来西华院，自然是有他的打算。看望赵明泉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冲着陆沉渊而来。

　　“沉沙真人还没做完早课吗？”他看向旁边待命的弟子，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将军莫急，师祖做完早课就会过来。”

　　“既然真人还没空，那赵某就自己先随便看看吧。”

　　赵海内说完之后就径直走出了青河殿，也不管待命弟子的劝阻。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待命的弟子见拦不住，也没办法，只得急忙跑去禀告马沉沙。

　　出了青河殿，便能看见西华院的广场。穿过广场再走过一个花园，就是韶华楼。当初是赵海内亲自将赵明泉送到这里，所以对于这里他并不陌生。只是到了韶华楼下，他却不由停了下来。

　　“好强的剑意。”

　　他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应该发生过一场战斗，而且其中一人剑道造诣极深。虽然剑意很淡，但是他依旧能感觉到。整个西华院，恐怕只有陆中隐才有这样的水准。

　　不过陆中隐两天前就已经离开了西华院，这道建议存在应该还没超过一天。想到这里，他心里的不安变得越来越强烈。

　　没有选择上楼，他直接抓住一个从楼里出来的弟子，开口问道：“赵明泉现在何处？”

　　“赵............赵师兄他......！”那名弟子很普通，在其气势压迫下，一下子就慌了神。他自然知道赵明泉已经死了，但是这种事，他不确定是不是能对外人说。

　　好在这个时候，马沉沙终于赶到了。

　　“赵将军，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虽然很匆忙，但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真诚。就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愿看见发生什么事。

　　“沉沙真人终于舍得露面了啊。”

　　“赵将军这是哪里话！沉沙刚做完早课，听说你来了这里，马上就过来了。”

　　“这只老狐狸。”赵海内放过了那名弟子，心里骂着，脸上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就劳烦真人带路，去看看我儿。”

　　“这个......”马沉沙眉头一皱，不好意思的说道：“明泉下山去了，要晚一点才回来。”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谎言，前几天赵海内已经让人给赵明泉送过信，说自己今天会来。对方谎话说得如此自然，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也没有拆穿，就这样定定的看着，看着对方会不会脸红。

　　旁边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他们交头接耳，都知道了来人就是赵明泉的父亲！所谓人多口杂，就是说总有人会不明状况，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不小心就会说错话。

　　“赵师兄昨晚不是被师叔祖杀死了吗？他来这找什么？”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原本就是耳语，但是却依旧没能逃过赵海内的耳朵。这一下，就如同干草遇野火，瞬间就会被点燃。赵海内根本没有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怒气直接冲到了顶点，猛烈的气势瞬间扩散开去。

　　他万万没想到，等待自己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沉沙真人！”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道：“陆！沉！渊！在！哪！”

　　马沉沙一咬牙，心道完了，他不由瞪了那个多嘴的弟子一眼，暗自祈祷陆沉渊已经离开了西华山。

　　“赵将军息怒，这是个误会。”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哪！陆沉渊！”赵海内没有再理会马沉沙，大吼一声，双脚一蹬，地面顿时炸裂。他这一跃便有百丈高，而后空中一转，直接朝着西边的草庐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