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跋记》千祜

8、红与光点

　　有的路是在脚下，或高或低。有的路是在心里，或远或近。而此时陆沉渊心里出现的路，没有高低，也无所谓远近。因为他已经站在了终点，不管怎么走，那条路永远在他的后面。

　　一条根本走不了的路，或许并不能称之为路，但是不能否认，它应该能通往某个地方。而现在问题是，既然路永远在身后，他又该怎么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一直被关在面壁屋，又需要回哪儿去？离开的只是意识，被阵法牵引，可能是到了那面镜子后面的世界。

　　这个世界，漫天黄沙，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唯独在视线的尽头，地平线上有光芒发射出来，就像是即将有太阳升起，却又永远不会升起。陆沉渊知道这是阵法用来迷惑敌人的地方，如果破不了阵，他的意识可能就永远也出不去。

　　然后就在他还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周围的世界又变得一片血红起来。并不是真的血红，而是像被盖上了一层红色的膜。在这片红色之中，他又看到了许多光点。

　　光点汇聚在一起，连成一条线，又成了另一条路。

　　“这是什么？”陆沉渊有些不理解。根据他的感觉，这条光路应该不是阵法自身的设置。而且这片红色，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既然已经出现了方向，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便决定跟着光路走。仔细想想，先前也是光路带他进来，说不定现在还能带他出去。

　　只是如果就这样出去，是不是等于白忙活一场？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沿着光点的指引，没过多久又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黄沙还是黄沙，不一样的是形态。说得更通俗一点，那就是沙尘暴！

　　高约百丈的沙墙朝着陆沉渊疯狂袭来，而他跟随的光路没有选择绕过，直接插进了沙墙里。看那样子，出口似乎就在后面。

　　可是凭他自己，怎么可能穿得过去？也许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强大的力量撕扯成了碎片！

　　沙墙移动的速度不算快，现在往回跑的话还来得及。只是这里本来就像迷宫一样，走迷宫最怕的就是后退。因为那样更容易迷失方向。

　　时间紧迫，陆沉渊知道不能拖下去，很快做出了决定。既然这些光辉能将他引来这里，他相信也能带他回到现实。

　　“这只是意识，不是真的。”他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继续沿着光路，朝着沙墙迎了上去。

　　狂暴的飓风携带着黄沙，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他只能一边用手遮挡，同时还要眯着眼睛，才能勉强走下去。这个时候，还只是外围而已。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阻力开始变小，狂风渐渐改变了风向，朝着中间收紧。就像是有几股力量在来回交错，身体变得很难控制。

　　已经站不稳了。

　　陆沉渊又不得不趴到了地上，开始匍匐前进。沙墙很快就到了眼前，从他的眼里看去，就好像是整个地面被掀起来了一样。所谓的天翻地覆，恐怕就是这个样子。

　　他确认了一下光路的位置之后，急忙埋低了头，紧闭双眼，做好了被掀飞的准备。然后感觉震颤的大地开始分裂，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上拉扯，身上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这个过程其实很短，但是因为太过煎熬而显得十分漫长。就在这煎熬之中，一切忽然又改变了。没有任何预兆，风不见了，沙也不见了，呼吸之中又多了一丝泥土气息。

　　陆沉渊急忙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片草地之上。而在他的旁边，还有几只牛羊正在吃草。

　　汪汪！

　　背后忽然传来两声狗叫，他又急忙转身，然后一只黑犬便扑在他的怀里。一边摇摆着尾巴，一边在他的怀里不停的蹭。

　　“小黑？”这可把他惊到了。不过心里高兴的同时，理智却在告诉他：这是一个陷阱。

　　可能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怀里的小黑忽然长大了嘴，朝着他的手上就是一口。陆沉渊还处在疑惑之中，根本反应不及，顿时手上血流如注。

　　他急忙退后了两步，看着朝他龇牙咧嘴的小黑，还是拿不定主意。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对小黑下手。

　　一个真正高明的陷阱，就是你明知道这就是陷阱，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像这里，抓住了感情的弱点，让人无计可施。

　　但是不管多高明的陷阱，始终都存在着漏洞。对于这个虚幻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意识在作祟。如果能控制自己的意识，那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换了别人，或许很难，而对于陆沉渊来说，则是轻而易举。他的思想本就单纯，加上多年来清心寡欲的生活，更称得上没有一丝邪念。所以当他闭上眼睛，意识归于虚无，周围的一切又再次消失了。

　　紧接而来的是冰冷的水感，陆沉渊睁开眼睛，一下子站了起来，忍不住大口喘气——他终于回来了。

　　面壁屋里没有任何变化，雨水还在沿着门缝不停的汇聚进来。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脚下，而后再次深吸一口气，又蹲了下去。

　　此时在他的脚下，光滑的镜面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石板。他不由伸手将石板捡起，然后才退到水柱外面。

　　“这个阵法就是为了隐藏这个东西？”

　　石板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面雕刻了一个像是狼首一样的图案。而从厚度来看，也没有夹层，内部应该藏不了东西。

　　在他的记忆里，西华院相关的记载中，并没有提到过有这样一个东西。

　　陆沉渊停掉了聚流阵，然后瘫坐在地上，回想起刚才的经历，还有很多不明点。比如为什么视线会变红？那些光点又是从何而来？

　　他觉得这两样东西是在帮助他破阵，应该和阵法本身无关。毕竟没有人会在阵法里留下破阵的提醒。而且在意识被牵引之前，就已经出现了红色和光点，也能说明，这两样东西应该都是来自于他自己。

　　可是他没有修习过任何功法，身上也没有这样的法器，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凤翎石！当初陆中隐送给他的时候只说可以强身健体，也没有说明是不是还有别的功能。现在想起来，很可能就是凤翎石在帮助他破阵！

　　红色与光，火与光......陆沉渊觉得一定是这样，心里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不喜欢把问题积压在心里，所以一定要弄清楚才能安心。

　　不过这一放松下来，顿时又觉得昏昏沉沉。既然已经有了聚流阵，他也不再强撑下去，就这样闭着眼睛直接睡了过去。

　　至于那块石板，他觉得只能等陆中隐回来再去询问了。

　　......

　　在大陆的西部，是一个与人类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这里常年暗无天日，空气稀薄，到处充斥着混沌气息。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也没有什么植物可以生长，所以基本上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和土地。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不过能在这里生长的植物，感觉都不会是什么善类。比如剧毒的花，或者食人的树。

　　这个地方，便是人们口里的魔域，也就是魔族的领地。

　　从地理位置来看，这里离西华山并不是很远，普通人走路的话也只需要两天。想来当初西华院的开山祖师就是考虑到为了制衡魔族，才会选择西华山吧。

　　不过长久以来，没有人会傻到自己跑魔域去。别说魔族凶恶，就是那个环境，普通人都怕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即便当初始祖皇帝大败魔君，也不敢杀入魔域，只能安守半壁江山。

　　而现在，陆中隐和沈沉然便身在其中。

　　按照当初的计划，他们应该是三个人，这样来看，另外一个应该已经遭遇不测。而他们两人的状态也不好，都已经负了伤。

　　能让西华院的院宗负伤，或许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在两人的身后，混沌之中有数个巍峨的身影若隐若现。空气中能听见沉闷的呼吸声，他们如同移动的小山，声势浩大，即便数量不多，却依旧给人浩浩荡荡之感。

　　“师父，我们是中了魔族的圈套了！”沈沉然一脸气愤。如果不是魔族早就布下了陷阱，凭借两人的本事，全身而退并不是什么难事。

　　陆中隐脸色苍白，他也没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很可能是有人向魔族泄了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沉然，一会儿我拖住魔君，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他看了看身后，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师父，徒儿不会丢下你的！”沈沉然冷冷一哼，“那魔君再厉害，想杀我，也要付出点代价！”

　　他没有说什么自己可以拖延时间之类的话，而是直接提着剑就朝着混沌中的身影冲了上去。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逃掉的，只能尽量拖延，给师父创造机会。

　　不过这里是魔域，魔君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两人联手都打不过，就更别说是已经受伤的他了。

　　还没有冲出去多远，一股无形的力量便锤击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顿时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晃晃的飞了出去，又落到陆中隐身边。

　　“沉然！”陆中隐急忙掏出一颗药丸放进沈沉然嘴里。

　　算起来他们进入魔域并没有多长时间，从开始遭遇埋伏，到现在一路逃亡，还不过两个时辰。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任务没有完成，甚至还可能会死在这里。

　　沈沉然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伤不是吃点药就能治好的。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桀骜的脸上难得的伤感。

　　能活一个是一个，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师父，您暂时恐怕也回不去了，就让徒儿做您最后的屏障吧。”

　　即便平时表现得再傲慢，再目中无人，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师父永远是最重要的。一把白色小伞在他的手里撑开，而后越来越大。

　　“沉然，别做傻事，为师一定会带你出去的。”陆中隐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站了起来。虽然魔君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是如果他拼了老命要保一个人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太晚了。

　　伞柄沿着沈沉然的手臂，不停的吸收着真元。巨大的伞很快就笼罩了方圆数丈的范围，形成一道坚固的白色屏障。

　　这道屏障包含了一个聆道境界的全部真元，便是魔君也不可能轻易击破。陆中隐停在原地，眼中含泪，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敢转身去看，只是慢慢低下头去。

　　“师父，弟子无能，只能陪您到这里了。”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沈沉然终于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人族最年轻的聆道者，就这样死在了这里。只为了打开一把白色的伞，支撑着他最后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