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战记》银影

1、chapter1

　　chapter1

　　野营万里无城郭，
　　雨雪纷纷连大漠。

　　夕阳浴血，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回荡在一望无边的塞外。凛冬带着刺骨如刀锋的寒风降临边塞，却在这一场杀伐之中消弭。

　　执金吾云麟骑着汗血宝马往这场战争所在之地疾速飞奔之时，一切已经太晚了。云麟的任务本是前来告知将军在此战中切勿听信副官的计策带队前往匈奴后方，因为副官授命勾结匈奴谋害将军。
　　将军李离天逃过了猝不及防的暗杀，正奄奄一息地连同他的战马一起倒在传说中已消失了的鄯善国附近。

　　“你醒啦。喝水吗？”
　　李离天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细得明显属于孩子的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水伸到它的鼻子面前。来不及判断形式，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抬手。
　　却发现那碗水从他鼻子面前越来越远。
　　“……”
　　“哦，忘了你两只手都有伤。”明显是外族长相的少年一边把手收回一边说。
　　少年把水放下，弯腰使劲把强壮有力的将军扶起一点靠坐在床头，拿起水打算喂他。

　　李离天看着少年垂下长而卷的睫毛，意识稍稍清醒一些，已经不如刚醒来那会那么迷糊地伸手就拿陌生人的东西，多年的戒备让他先把少年打量了一番。而后开口问道，“你是这儿谁的孩子？”
　　他却没有得到的想要答案，“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父母，你不喝吗？我前两天往你嘴里灌奶你喝了很多，可现在没有，先喝水吧。”说着又把那只破碗往前凑了凑。
　　李离天一边喝水一边暗想：这地方条件恶劣这孩子怎么长这么大的？这里看起来不像有其他人，而这孩子至多十岁。
　　至于对于少年是拿马奶羊奶还是什么奇怪的奶喂的李离天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的罢了，所幸这少年明显是不知自己身份的，旁的事不管现下能活着便罢。

　　见他喝完，少年转身出了帐子，帐布掀起的瞬间，少年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着回头，虽是高鼻深目，却亦是黑发黑眼，黑色黑得像是黑曜石，格外漂亮，“我没有名字，他们叫我阿穆扎，是一块废铁的名字。就墙角那个。”
　　李离天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一把锈迹斑斑的剑躺在角落里，却不妨碍与兵器有诸多交道的将军认出那是块玄铁制的上古兵器。

　　沙漠的夜晚本就寒冷，更何况是冬天，可帐子内温暖如春。少年坐在火炉边烤着羊腿，滋滋冒油，香味扑鼻。
　　李离天看着他，突然开口道，“你的名字叫折戟。”
　　少年抬头看着这位面容冷峻的将军，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半是惊讶半是疑惑。
　　“那把剑很古老，我们把它们叫做折戟”末了又加了一句，“折戟沉沙铁未销，好名字。”
　　咻的一声，李离天抬手握住了离自己鼻子仅毫厘的羊腿，抬眼看向折戟。
　　折戟笑弯了眼，显是高兴，“为了感谢你。”低头又为自己烤起另一只，忽地抬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我来自中原。”

　　这个折戟知道，很早以前就是他们派人打进西域。所以折戟也不能告诉族人他救了个中原人。
　　这里是鄯善国，李离天只当自己被沙漠的一个村落的人救了，但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外面的人都以为这个国家已经消失了。

　　折戟看着眼前的人，与自己一样的黑发黑眼，想着他来自中原，会认识我亲身父母吗？
　　李离天突然转过头，两人目光相触，折戟被吓了一跳。
　　李离天目光微微下垂，落在羊腿上，“焦了。”
　　“啊呀呀呀呀呀。”

　　事实上李离天醒来前遭了不少罪，绷带像裹尸体一样的一通乱卷最后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因为李离天选择了自己动手。
　　但是奇怪的是全身多处伤口本至少需一个月却在短短几天内就尽数长好了。

　　折戟把李离天送走到沙漠边境，这条路除了住在这里的人没人认识，临走时李离天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折戟看着这个始终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的男人，他耳际拖向脖颈有一道刚长好的疤，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疤。折戟不明白才二十五岁的男人怎么会受过这么多的伤。但是折戟没有问过，或许是知道李离天不会告诉他。

　　折戟想了想，拒绝了李离天的邀请。他不想离开这里。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钱。他觉得这个半路倒在沙漠里快死的男人看起来也没有钱。
　　两个人一起，会饿死。
　　李离天没有强求。
　　当然如果他知道折戟脑中这七七八八奇怪的想法，大概会气死。

　　还好他不知道，前脚刚拒绝的折戟，没过几天还是踏上了前往中原的路。

　　半个月后。
　　折戟跟着眼前高大的青年，回想半个月前。

　　当帐子被突然进入的陌生人掀开的时候，折戟还在呼呼大睡，一点警觉性也没有。
　　中间的那堆火炉已经差不多要熄灭了，火星伴着噼啪响声飘浮起又消失。
　　眼看少年快从那张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床铺边缘滚下来，云麟忍不住快步上前，赶在少年翻落之前抬手。。抓住了空气。
　　“啊！痛痛痛！”
　　“……”
　　“啊啊啊！”前一声惨叫是痛的，后一声却是吓的。
　　要知道被折戟捡回来是一回事，能找进这里却绝对是神开了路。

　　云麟蹲下身，足足有八尺的身高和宽厚的肩膀形成一片阴影。
　　这个年轻的执金吾仅二十，脸庞消瘦，眉目深邃。
　　他拎小鸡似的拎起折戟的后领使其与自己平视，看着吓得瞪大了纯黑的眼睛的折戟，眼睛痛出的泪花让这双眼睛更加闪闪发亮。
　　狗屁不懂的孩子一个，云麟想。

　　企图让语气温和些，“莫怕，仅是路过。打探到一与我差不多高的男子为你所救，可有此事？”
　　话音一落配着单侧眉毛上挑，本是压低了的语气因着这张威武的脸和年轻男子特有的磁性嗓音，让折戟感觉这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家伙肯定是来找茬的。
　　“我我我。。”咽了口口水，“我、我叫折戟。。”
　　云麟登时蹙眉，折戟立马闭嘴。
　　却不知云麟心中已经觉得折戟大概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结巴，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了。
　　但是挺漂亮。云麟又想。

　　云麟把折戟放回床铺上，环视一圈，想看看有什么线索。
　　看到角落里立着的剑时眼睛一亮，再看到它身上那堆锈迹时不禁叹了口气。
　　折戟看这人长得虽凶，却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那人说，那个破铁片叫折戟，就是我的名字。”
　　哦，不是结巴。

　　云麟听他把那上古兵器叫作破铁片先是一阵无语，继而发觉重点，“什么人？”
　　“大概。。是你要找的人？你认识他吗？”
　　“是，他在何处？”
　　“他走啦，回中原了。”
　　“唔，”云麟沉吟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只觉一阵火大，老大给派的什么鬼差事，老子要加钱。跑来跑去总晚一步，整人玩？！

　　折戟觉得这人心情不太好。
　　偷偷看着云麟棱角分明的脸，觉得他比之前那个中原人还好看，虽然看起来很凶，可是折戟感觉得出来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看着看着忽然呼吸一滞，双眼无神，仿佛魂魄出窍。
　　此时的折戟脑海中的画面不在是眼前的帐篷，换成了一片莺歌燕舞。

　　“爱卿平安归来，诚为大汉之福。”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硬是崩出了一本正经的语气。穿着皇袍被众人簇拥在最高的座位上。
　　小皇帝口中的爱卿正是李离天，他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在他谢过皇上正一饮而尽之时，他脑后方忽然银光一闪。

　　与此同时。忽地一下，折戟被拍醒了。
　　“啊啊啊！”
　　“……”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
　　云麟额角青筋突起，这长得挺漂亮的少年怎么脑子不太好使呢。

　　之前感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的云麟一低头就看到折戟两眼发直地坐在那里，晃晃手都不见有反应，这才“轻轻”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
　　“我看到你要找的那人又要死了！”

　　折戟就这么跟着云麟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此时已是初春，越接近中原越是感觉春风带着湿气。
　　云麟对折戟后来稀奇古怪的解释，什么突然就可以看到还没有发生的事，但一定会发生，依旧是皱着眉深刻地坚信折戟脑子不只是不好使，更约莫是个小傻子。
　　可是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面认真的神情让我们的执金吾大人一不小心就犯了懵，把折戟带上了自己的汗血宝马赤焰。
　　哦，顺带那把破铁片。

　　折戟对一路上的一切都很新奇。他在族里除了把他捡回来的干爹干娘没有亲人，而他们对折戟身上稀奇古怪的地方，虽没说出口，但想必是怕的。没多久就让他搬出来一个人住，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少得可怜。
　　人们对这个五官比一般孩子看起来立体精致少许的少年也很友善，如果不说，谁也不会把他看成外族人。多半都认为他跟旁边看起来是他哥哥的青年还挺像的。
　　偶尔看到“哥哥”指挥“弟弟”帮忙，“弟弟”却搞砸了，两人斗嘴的样子看起来感情真好啊，让人忍不住笑起来。

　　事实远不是如此美好。

　　“我让你拿胡萝卜喂赤焰，你自己怎么啃上了？！跟马抢吃的，你早饭没吃饱吗？！”云麟怒吼。
　　“就咬了一口啊，这么凶做什么。赤焰都没生气。”折戟嘟囔。
　　“你说谁连马都不如呢？！”
　　“……我没说。”
　　“带着你这个白吃白喝的臭小子知不知道我多遭罪，要不是你，我一个人早到长安城现在都在跟人喝酒了！”

　　店小二看看争执不下的一大一小，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一点，“……客官，客房备好了，您是先歇息呢还是先吃饭？”

　　“先休息。”
　　“先吃饭。”
　　云麟和折戟不约而同道。

　　“……”店小二。

　　云麟怒瞪折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息。”
　　折戟机智地选择沉默。偷偷冲赤焰做了个鬼脸。

　　赤焰性格倨傲，跟折戟倒是意外得合得来。
　　折戟自小骑马从不用马鞍，同龄的伙伴一起玩耍的其中一项就是驯骑野马，故折戟年纪不大，骑术却是极佳。
　　云麟亦是发现了这一点，不然按他的性格早耐不住半路把这看到新鲜东西就忍不住往上凑的小傻子扔了。

　　这也是为什么云麟打死不在买匹马给折戟。
　　天知道没云麟管着，折戟看到哪边卖冰糖葫芦就擅自离队了。

　　两人到达长安时，李离天活着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折戟一路已经涨了不少见识，但见到长安城的时候还是扔不住惊叹。
　　之前见到的城，都没有这座繁华。车马来往，商铺沿街。西北一年中最热闹的集市也不上这里万分之一。

　　云麟带着折戟从偏门入宫的时候已经懒得去瞧小乡巴佬见到皇宫时的表情了。
　　执金吾的大院辉煌气派。执金吾主使留守京城，巡街时缇绮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好不气派。俸禄仅此于三公。
　　执金吾俱八尺英俊男儿，各有本事。

　　院里未值班的执金吾们见云麟归来，纷纷打招呼。
　　一名浓眉星目的执金吾唤高羽，与云麟素来交好，云麟扮黑脸的时候他就在一旁仗着一张正直的脸微笑安抚。

　　只见高羽一眼看见云麟身后的少年，“这是谁？将军在外的私生子吗？总不至于是云麟你的罢。”
　　折戟对这个看起来就是好人的大哥很买账，“我叫折戟。”
　　云麟嗤道，“就会这一句。”

　　高羽笑了笑，“好名字，多大了？”
　　折戟不满地看了眼云麟，转头回答高羽，“十一了。”
　　高羽略惊讶道，“看着不像啊，”又怕男孩听了不高兴，加上句，“不过还没长开呢，长得慢的人蹿起来也快。”

　　云麟听到这句倒是笑了，“已经蹿得跟猴子似的了。”末了挥挥手，“得了，赶紧让我洗个澡跟老大汇报去。他在何处？”
　　廊下另一名执金吾喊道，“刚从万岁那儿回来呢，在金吾殿处理文簿。”
　　云麟点点头，拉着折戟进了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