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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6 ...

  •   这片墓园惯常沉寂,不闻人声。停机坪的高岗朝下望去,是窄窄的通道、青松和一排排黢黑的石头,其外扎起两圈隔了冥生的铁网。一位连接生死的守陵人,除他,平时总也杳无人影。风口处呼扇呼扇,兜起更多旷荡的回音。
      呕哑啁哳的鸟鸣时而响起,足音跫然。脚步声在回音中显得格外拖沓,夹杂些被风搅得破碎的对话。
      “小姐今天怎么一个人呢?”是个年迈的老者。深居墓园守陵,大抵不晓得尘世间变迁更迭之事,只看到那个红鞋白袜的女孩又来了,拖了比人还高的花圈,拎着塑料袋和半铁桶的水。她在风里行得是这样困难,背和小腿都颤巍巍的无法打直。
      “不是一个人。家人,有家人在山下停车场等。”
      草薙靠在车门外习惯性地点了根烟,随即望见山体岩石上用朱红漆描画的莲与佛心,想到此处乃众生沉眠之地,遂迅速地将烟掐掉了。掸掸手,移目他便看到行车道拐弯角,绕过山岩,行上来一辆黑车,正缓慢地往更高处爬去。安娜从不搞特殊,而Scepter4是到哪里都有特殊通行证,可以直接进入半山的陵园。他未动声色,望了望漫山青松和被漆得崭新的山岩壁画,以及为了绘制壁画而必须铲得光秃秃并夯上素土的页岩,它们让整座山都有了灵魂。
      云朵懒洋洋地飘。他想起高中时期的某个下午,多多良跟尊说,假期旅行有钱的话要去中国大西北看石窟壁画,要学着临摹,画莲花、老虎和佛陀。尊呢,尊垫着后脑勺在天台补瞌睡,不耐烦地应了句知道了,多多良就用狗尾巴草搔他的鼻孔。那天的云彩也是飘乎来去,也是懒洋洋。
      草薙忽然便觉得,没什么不能放下的了。

      墓园旷荡至极,车子在主干道挺稳。宗像一人下了车,同行者原是还有他的两个副手,他没让他们下来。黑石头罗列得齐整,松杉植得规规矩矩,宗像按照记忆中的几区几列,挨个往里寻。
      伏见扶着方向盘撇撇嘴。事情过去三天了,Scepter4有一堆大小事项要处理,又皆一概为做不做两可的琐事。室长虽没交代巨细,但他忍不住分析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线索关系。且不提那个冷不丁觉醒造成众人一脸懵逼的小鬼,事件中心是——绿之王成功越狱,五条夺得石板。
      比水流当天变相将一切祸源都推到了木村由香里的头上,伏见却不认为这个一脸平庸的女人能有这么大本事。除却她就是白银之王,刚巧当天下午白银氏族的两个人还都不在,左不过是比水流利用完白银之王后仍想护一护对方,免得室长撒气。再说那女人,原来她想上的不是室长的床而是比水流的床,一想这茬,他便免不了讥刺,——比水流那样儿还能满足得了女人么。当然,嗤笑嘲侃归一码子,另一码子他觉得比水流是有本事的,地点消息应当早早便传了出去,也不一定就是借白银之王的手,另外的可能性在他心中已现眉目,大约与那遭监狱密审有关。可他懒,亦没了小时候的好奇心,不想再去挖更细的了。真挖出来,他也不预备告诉谁,因为那除了能让室长糟心,还能怎么样。
      他打着哈气,瞄了眼副驾驶座,副长眉头紧锁,膝盖上铺着室长九点后的行程安排:去军工部召开军事科技的主题会议,去社会福利局发表公益演讲,去海峡会议厅参加新一届中日论坛的经济文化交流聆听并发表讲话,去中央省筹备本周五御柱塔及德累斯顿石板的后续交接仪式,去国防部统计海空备用机数量,去德国大使馆与其外交官会面并共进晚餐。淡岛看看表,现在是早六点,室长还有一个钟头的闲散时间,之后要回本部换专用车,路上吃早点以及修改和练习演讲稿。淡岛的心很痛,又知道这似乎是无可奈何的。

      绕过几座别人家的墓碑,就到了该去的地方。
      安娜和那位年老的守陵人道别。至少在这里,还有不认识自己的人,她因侥幸未被人识得而感到一丝心安,在被迫亮相于公众眼前并饱受世人追逐褒贬的日子里,她鲜少能像此时这般安然。
      这里让她安然。
      最初,她是每周都来的,这儿先葬了多多良,不想不久后,尊也永远睡了下去。而她活着。她既活着,就执意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他人留下的罪,去宽恕,或者去赎。
      铁网和厚墙都被岁月剥蚀得没了新亮,一片锈堐堐的灰白。
      宗像跨步穿过几排松杉,便瞧见了女孩极度迟缓的背影。她的红斗篷被风兜得鼓鼓扬扬,背脊和双腿都因手中所持过重而略微弯曲。他疾步追上去,从后接过了沉甸甸的花圈、水桶和塑料袋。
      花儿黄白相间,很漂亮。安娜扬起面庞,一些白发飞扬着搭上她的鼻梁,红眸子晶晶莹莹。她也很漂亮。她知道她本无需一个人爬上半山的陵园,再一个人去扫那方墓,只是有些画面必须要独自呈现给重要的人看。重要的人并没迟到,是她来得太早。
      宗像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葬仪典礼之时,吠舞罗哭声一片。当时女孩藏在草薙出云的身后,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和温柔。他想着这些,并不愿意想太多三天前的事,甚至带点排斥抵触的色彩。未来还能怎么样呢?反正在白银之王、比水流、五条或者新任黄金之王联系他前,他不想主动搭理他们任何一个。
      虽然,所有都是必定且必须要面对的。
      ——包括这座漆黑的墓碑。
      两个名字并列相伴刻在一处,刻槽里的红漆脱落了,显得整体颜色有些寡淡,——周防和十束合葬,周防和十束同寝合眠了许久,周防和十束仍将继续合眠下去。石碑后是已经凋萎的花,残花下,墓盖石上被吹覆了干干薄薄的尘土。
      略刺目。宗像把残花撇开,往墓盖石浇水,拿抹布擦擦,再把新的花圈摆上去。
      好了,没什么可不舒坦的,他跟自己说。不过是生未同衾,死亦不能同穴罢了。然后他直立着悼念,又念了两遍心经。
      安娜从塑料袋里拿出羊毫细笔和红漆,一笔一画地将刻槽填满。要反复填三次才行,每行一笔她便默念这两个名字,来回念了不知多少遍。又不知从哪一遍起,眼泪簌簌往下掉。
      宗像立在一棵杉树下,发现女孩哭了,又发现她的嘴唇苍白得愈发厉害。他突然有点后悔应这个清早共同来扫墓的约。他想安娜该当多多休息才是,不该大风天出来的,于是准备提议邀她回去了,却见她搁下笔,再次朝自己扬起面庞。
      一个平静的微笑,将泪水藏在其后。安娜说:“礼司,什么都过去了。”
      什么都过去了。
      什么都过去了,所以放下罢。
      美好的仗已经打过,所信的道已经守住,什么都过去了,所以,可以放下了。英雄挥鞭归国土,无言天地。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知道比起个人荣辱,你心中最大的是国。所以如今倘你不好面对尬尴,便由我替你面对,我帮你一起承担。”你保护了尊,我——,“我去和他谈。”
      岁月倥偬,割开一方未被人留意的罅隙。宗像眨眨眼睛,这种被反过来保护的感觉不适合他,让他略起惊懵,却又根深地意识到,在某时某刻他未曾经意之际,安娜已然强过了任何人。非以力量而论,而是心性,安娜的心性。
      他蹙起眉,并不言语。言即妥协。太多太多了,他有太多太多不能舍去的骄傲与尊严,也有太多太多决不允许自己轻易释怀的痛恨,太多太多,对已逝之人的报偿和追忆。然而安娜是了解他的,比起这一切,在他心里——在宗像礼司心里——国最重。
      他总不可能永远不言语,哪怕言即妥协。女孩新漆的字,经风一吹,干得飞快。女孩是个顶聪明的女孩。

      白银之王家里起得最早的总是狗郎。
      早起风大,他把窗户关严实了,洗漱好便要准备早餐。甭管石板跟谁手里,人得吃喝拉撒。家是最小的国,国不和无家,家不和亦没有好国,而家里的人都得吃饭,此乃人生第一要事,吃了饭才有力气想家事国事天下事。这种朴素的概念,越是高层的人反倒越不懂。
      狗郎踮起脚尖翻了翻橱柜最上层,寻见面粉袋。他掂量一下,之后把半袋子面都倒进了盆,再加盐、鸡蛋黄和温水,动作尽量放得轻微。
      小白又是一夜半睡半醒,迷迷瞪瞪间感觉到爱人起床了,洗漱了,去做早饭了,于是就很安心,愿意再跟床上糗着。他伸手捞了一把,废了老大劲把猫从地上拽回了床。猫没一会儿又掉了下去,说是没一会儿,应该也有五分钟了。小白在时梦时醒中因空旷的床褥感到慌张,乍然睁大双眼,无意识地喊了句——“黑助不走!黑助回来!”
      狗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急匆匆地赶出来,举着满手白花花的面,沾了水的一坨一坨黏于指间。狗郎立在床边说:“我走不了,我还得给你擀面条吃呢。”
      所以是奇怪的梦吗?小白坐起来,神情仍作恍惚。
      他咂磨了十几秒,静了静,跪立床铺,像只树懒似的揽住了他的黑助,双手合抱住腰。这举动迫使对方急忙抬高胳膊,以免面粉沾到他。他在黑助的围裙上可劲儿蹭了几蹭,如同任性的小孩子。
      “好了,再睡会儿?”狗郎想把他推开却办不到,“我得去看看,面饧过头就该软了。”
      “我做噩梦了。”
      “只是个梦。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在的,我还得给你擀面条呢。”狗郎用干净没面的左掌根轻轻抹了把小白的右颊。
      小白叹口气,松开了他的黑助。
      抛开一切稚巧与撒娇成分,他原是个比黑助要有城府且通晓应世之道的人,长期缺乏危机意识、耐不住心软、遇事讨厌麻烦爱逃避,才是他的弊肋。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可是死性不改,不愿意改。要问为什么,很简单:身处幸福之家,人下意识便会敛去多余的忧虑及不必要的危机感;无差别地慈悲众生,要求理解恶、善待恶;爱逃避,是因为有可以让你逃避的地方。
      论及之前那事,要说他没有偏袒流、相信流,搁谁谁都不信。流是亟不可待了,等不了他来救,必须自救,幸在流手里还握了张最特殊的牌,否则要过这一遭可没这么轻易,居然还把锅都甩到了木村的头上,木村能有这么大本事吗?小白舔舔嘴唇,他是明白的,却不愿细究了,因为没意义。同时他相信流,流不会再做出戕害众生或令社会不稳定的行为,可他确实还没想好如何组织接下来的关系。一位先代与他情缘甚深然本人分外不喜他的黄金之王,一位黑历史尚没抹去的绿之王,一位傲慢固执看不起任何人低头难于上青天的青之王,一位……
      终端铃响,小白从床头柜摸过来看看。嘛,一位长期看似进退两难实则无往不利的赤之王。
      他心头一凛,又见黑助指指厨房示意他,我先去做饭了,你忙你的。他点点头,接通了这个电话。安娜说,早安,小白。
      “早安,”小白笑得开怀,“好久没见你了,周末也没顾上,身体怎么样?”其实他本想说,请不要在意周末御柱塔失守的事,不是你的错。
      身体和精神都好,谢谢小白。
      “那就好。”
      恕我不作赘述,我想去找比水流谈谈,希望你陪我同去。不出意外,他应在五条总理本府?
      小白一个激灵,心口收紧又一松,——果然。“是,大约在那里,当时是印了‘五条’家徽的直升机接应的他们。可是安娜,我不支持你与他见面,毕竟……”
      不,我决定了,要见见的,早就该见了。如果小白不愿意陪我去,我自己去也可以。
      安娜的决定很难被改变。“好嘛好嘛,你先不要把话说这么死,”小白扶住后颈扭扭脖子,“要去也不必今天就去呀,等明天或者后天,见了面该讲什么该商讨什么,都准备好了再去。”
      要去就即刻去,不能再拖。是不是小白你今天没空?若你有事,我可以再定时间。
      这是个向来坚毅果敢的女孩。小白长吁短叹得身子一颤一颤往被里滑,犹豫了半天说:“我有空。”未免有些泄气,与知晓无处可逃必要前战的临阵决意。他又说:“我现在起床,安娜给个时间?”
      太好了,谢谢你。都可以,小白来定就好。
      “你和宗像先生说了吗?”小白兀地又一转话锋,“还是先和他打声招呼呗。”
      我已知会了他。
      好嘛,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行吧,该来的总要来。而且真没想到,之于此事,第一个提出要面对的是安娜,勇敢、果决。小白自愧弗如,敛敛精神,转而道:“好,那就下午一点,我去接你。”挑这个时间是为错开饭点。
      安娜应许,未及多言便挂下电话。小白瞧了眼正在地上睡得香甜一度被他忽略的猫,又瞟瞟厨房的方向,要不要带他俩去呢,要不要带他俩去呢,要不要……“黑助!”他喊了一嗓子,“我今天要和安娜去找流,你顺便、顺便去跟你师兄叙个旧?”
      简直作死。
      话一经说出他就后了悔。扪心自问,他不希望黑助与自己同去,那个场面得有多尴尬。然一时没忍住,便落定了下午的安排,黑助是不得不去了。也好,小白想,往后免不得要共处,矛盾总得化解。事都是越拖越糟。

      下午风弱了些。太阳爬到制高点,将物体的影子收成圆圆一束。二马与国王的棋雕披覆暖融融的日色,乔木树影碎碎驳驳,绿是深郁的,光倒明朗得很。池水托起睡莲,鱼儿在下面欢快地游,泛曳藕白的涟漪。还记得我们说过吗,对鱼而言,无论是玻璃缸还是池塘,这就是它的全部世界,这就是它的川河,它的大海。
      须久那是欢快的。他有他的全部世界。
      孩子遣园丁在花园一角的丘坡上开辟了块荒地,播撒苜蓿和车轴草的种子。日子暖,这些物什命硬好活,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它们长得快一些,最好能下场雨便抽芽,芒种前就长出漫坡四片叶子的草。他还搞了几匹羊驼跟矮脚马,上午方至,现下散养在另外的园子,以木栅栏圈豢。
      园子热闹极了。
      “就是那匹黑卷毛,浑不吝,险些要踢我,被我制服咯!”须久那得意洋洋。他靠上躺椅,盘起一条腿,让流侧倚住他,指着落地窗外,引流的目光去瞧。
      它们毛绒绒,三匹两匹扎一窝,都弯着脖子啃牧草,刨地里的草根。矮脚马的鬃毛垂至嫩草尖,被暖阳晕染得光亮。琴坂平生第一次见这两种动物,遂扑腾翅膀在羊驼和马的背脊骨上蹦来蹦去。好在马性温驯,羊驼就比较跳脱了,对琴坂厌烦得紧,黑卷毛更是浑,尥了一蹶子。
      流头次见此场景,被逗乐了,他想原来这就是草泥马啊。紫在几米开外跟木村说话,听到笑声就往窗边瞅,爱人的左腮因笑容而鼓得肉嘟嘟水灵灵。
      “他以前也会这样笑吗?”木村收拾东西呢,手底下发出叮叮金属音,“在狱里可不会。”她没走心,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多嘴涉问。
      紫了了当当地回复道:“从前也笑,但不会为了几只小动物笑。”他拎得清,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是,感觉得出这姑娘本质不坏,犯不着像须久那一样有事没事就和她犯冲。
      木村支吾着,算作回应。紫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能有什么方法修复重建吗?”木村喜欢此类问题,有作为医师被病患家属信任的感觉,可太多专业性的内容没必要和对方细说,于是道:“我尽力。”
      “紫,你快来看。”流朝这俩讲了一句,惹得二人一并往他那儿瞅。木村马上就意识到叫的不是自己,可下一刻又听流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由香里,你也来。”话主人浑然不觉,幸在句意表达还算清楚明白。
      “都说了叫小由香里。”紫边道边朝爱人去,到了也没管须久那这盏硕大的电灯泡,抬手就摸流的头发。须久那自然也不会忍让,往流身畔凑凑,对紫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招惹,小红小绿小花小草的。”
      呵,紫才懒得搭理他。流歪歪头,没理这茬,重复对紫讲:“你快看,那匹黑色的在给白卷毛舔耳朵。”
      “噫——它们倍不准儿是恋人呐。”紫调笑,象征性地往那儿瞅瞅,俯身吹流的耳尖,惹得流一颤。他对它们可没兴趣,兴趣都在他的宝贝身上。须久那白他一眼,呛道:“扯呢,是兄弟。”
      木村认为流穿黑裙子整体十分冷然,表情却很单宁,这便让人觉得他的内心无比幼嫩,非常强烈的反差感。他说:“它们到底为什么舔毛,我很疑惑。”木村借机道:“非繁殖期动物间有血缘关系者会比较亲密,从血亲角度而论,还是小少爷的说法在理。”
      “看吧,我赢了。”须久那朝紫努嘴,“而且不是在理,我本来就知道。”
      是了,他有这个能力,昨晚他便和自己说了,流敛起目光。这是个好能力,放在从前能给JUNGLE省不少事,放在眼下,也对防止矛盾进一步激化、集中中央权力有帮助,一旦一方以上帝视角了知全局,其他分散势力便都不敢轻易起颠覆之心。须久那晃晃神,悠然道:“五个人,赤、草薙出云、白银、雨乃雅日、夜刀神狗郎,到了。”
      流望着那两匹互舔耳朵的兄弟。“我见白银之王,”他说,“赤之王,也见。”
      那天他众目睽睽之下向宗像礼司讨了木村由香里,一方面确实要她有用,一方面,变相将自己离狱前泄露消息的矛盾焦点转移给她,以防止那方三王之间摩擦加剧。放在从前他巴不得离间三王,现在不同,他要逐步实现他的理想,便需要三王和和睦睦,再缔结合作,总不能还没缔约呢,青之王便先和白银之王掐起来。
      还有一个人……
      紫抄起双臂,冷眼瞧着窗。
      “夜刀神狗郎,”流以右眸睇住紫,后脑往椅背沉,“夜刀神狗郎,”他想了半天,念道,“我不想紫和他说话。”
      不许紫想着他,不许紫在乎他,如果这些做不到,至少不许紫和他说话。流冷然然地扭脸谛视另一侧,讲不出何种滋味。对夜刀神狗郎其实他谈不上有情绪,他不是记仇的人,更没有何谓仇恨的概念。可他就是不喜欢紫心里还留有一寸对师弟的情意,他就是不愿意紫和夜刀神狗郎还有瓜葛。
      挺矫情,一种因强烈占有欲而起的莫名委屈。但他不懂这些定义,他只是单纯认为,御芍神紫是比水流的,比水流的御芍神紫便不能有其他格外在意者,更勿论与其讲话了。
      “行——,”紫撛撛衣领子,一口气舒不上来,却仍摸了摸流冰凉的脸蛋,安抚道,“我只在意你还不行么。”反正说到底,先前那事有他的不是。
      他自由自在了小半辈子,无论是JUNGLE的规制还是过去的流,都不会对他加以约束,可如今,流自身显然是不同了,此类刻意施加在他身上的约束力多少令他不耐,然他心中对流是有所亏欠的,哪怕为了这份亏欠感,他也不愿忤逆流的意思。至于他和狗郎,情缘甚深,纠葛了结在三月十四日的雨夜,——原本他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不想狗郎竟还有那一刀。彼时一方在明一方在暗,各持己道,忠君之事,纵然他了解狗郎,知道狗郎绝非有心,却仍不由得愤懑悔恨,以及剥鳞般的痛。
      毕竟那是他的流的眼睛。
      须久那看着紫,冷笑没表态。你悔过?你痛苦?你无可奈何?你无能为力?——统统喂狗,你早干嘛去了。他才不管,今儿来得这五个人,一个磐先生的仇人,两个、不,三个流的仇人,还一个他看不上眼。不过大局为重,他明白流的想法,不会随便暴露情绪。人要学会伪装,知道有些恨意决计不能晾出来,却也不能忘记。
      “恰好我爷爷跟省厅呢,我遣人领他们过来。”说完他看向木村,“你回屋待着,来人瞅见你不太好。”
      “我呢?”紫戏谑着,逗一脸严肃讲话拿腔拿调的须久那,“大人我也回避?”把手往流肩膀一搭。
      “随便。”
      “那你呢,找地方玩你的西洋棋?”
      “我就是正在布我的棋。”须久那兀自整理起嵌了家徽的袖钉。

      最终聚头在阳光房中的,当然只有四位王权者。
      草薙和狗郎都跟外厅,只有猫起初硬缠着小白进来了。须久那作个嫌弃的表情,流支开她的方法是告诉她可以去木栅园找草泥马玩,再加上小白半推半哄。
      再说夜刀神狗郎,须久那是有意不让流见夜刀神狗郎的,他总觉得夜刀神狗郎的出现会给流造成二次伤害,眼不见为净。其实这事的确是他忧虑过头,流没那么脆弱。
      他再瞧瞧白银之王,对方一直在看他。烦这个人,就是烦,他没忍住扮了个鬼脸。
      午后两点半,光线亮敞,和煦温冉。四位王权者临着落地玻璃,此次王权者开会终于不用围绕矮脚桌,可也绝对搬不上台面。正式会晤里,哪能许一个人始终跟躺椅上歪着呢。
      “此行旨在与你等议和。”安娜率先开口,简明扼要,落落大方。
      小白补充道:“就未来德累斯顿石板的权限问题与你们探讨方针路线,我说权限,不是指归属权,因为归属权从七十年前起就属于黄金一脉,我指监督权。”他见流倍感心酸,发现流仍是瘦羸羸的一小只,又发自内心地为流熬过来还能重新站上舞台而高兴,这种感觉太复杂,与此次谈话的背景环境不符,不值得一提。
      须久那支起下巴坐在流旁边没吱声。在这里,他按权力可与白银之王并驱,按辈分则最小,然他只发自内心地尊重流一人,却也正因为是流,所以他不愿意与其抢光环。他总归是晚辈,个别场合区别对待,少说多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流没着急回复,亦没管白银之王。他与白银之王的心思因狱中近两个月的促膝长谈,现已基本共通,他们是彼此理解的。于是乎现下他仅凝视栉名安娜,栉名安娜也凝视他。
      流不讨厌栉名安娜,也不喜欢,总归认可她的天赋能力。赤之王权左右影响了他的一生,迦具都毁了神奈川,他算计周防尊,栉名安娜又因他之过杀死了磐先生。然而这些都是过去之事了。
      安娜不喜欢比水流,也不讨厌,总归认定他可叹又可悲。绿之王夺走了她手心里的幸福,间接害死了多多良,设计损毁了尊,又变相导致她能力失控错杀王权者。然而这些都该学着去放下。
      人需要妥协与宽恕。尤其在彼此无法达成理解,也不试图能够彼此理解的背景中。
      “磐先生的事,我很痛苦,”安娜再次开口,“可我没有什么好对你抱歉的,你对我亦无需怀揣歉意。我们的宿怨至此可以一笔勾销。”她想这是多多良希望看到的。
      流颔首,复微微后仰,“诚如君言。”用了最具敬意的表达方式。
      “那么下面,我说说我的想法。首先,某些原因直接导致我不能接触石板,所以我个人认为,你们无需对我再起疑虑,且你们享有对石板及我本人的监督权。另外第二王权者日后有赖第一王权者的教诲提携,以及第三、第四两位王权者的辅佐。最后是我的要求,只一个,”流说,“我仍认定异能之力非常殊胜,人类需要它,然经过上一次变革的失败,我有总结错误。欲速则不达,一味求成的冒进式改革不适于当前社会,因而异能改革应当维持在一个水平线上,以阶梯状逐层下放,优先在高端领域逐次进行突破,展开异能之于军事、航空航天、生物医药等领域的科研,把握节奏,力求稳中求进,逐阶推广,循序渐进。”他看向白银之王,对方也正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我认为这是你愿意接受的,阿道夫,这也是推崇以异能造福国家的第四王权者应会考虑的方案。在此基础上,诚挚邀请你们与第五王权者比水流缔约二次合作。”随后他发现白银之王薄红色的眼睛里兀然升起两片水雾。怎么九十多岁的人还这么爱哭,他蹙眉。
      小白转了转眼珠,睇向安娜。安娜没有直接答复,而是说:“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五条总理集权,必将施压于青之王,因而我希望由你来做五条总理这边的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既要合作,我不希望由我和白银之王转达意志,而是由你们以保国安社稷的发心来祈请青之王,恳请他参与进来。”
      须久那冷哼,张嘴刚要起语,却听流说:“你是对的,青之王是心系人民的杰出王权者,黄金之王未来该和他学的还有很多,既已确定了你们的想法,五条这边由我去谈。另外诚如白银之王所言,石板的归属权掌握于黄金一脉,现在、未来都将如此。”
      “是黄金,不是五条。”小白强调。
      流抿抿嘴,“这是自然。”然后睇了一眼栉名安娜,“你的情况不好,是赤之王权本身的缺陷加之弑王负担。”
      年轻的女孩笑了笑,没有说话。流转而对白银之王说:“我认为,将来你与我倒可以尝试搞一搞关于收敛圣域方面的研究,好为赤、青两位王权者排解危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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