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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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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凌晨刮起来了,国家的旗帜因此展开。吹拂去凝滞沉郁的夜雾,风带来变动、新生与万千未知的可能性。
五条邸横于七釜户地域当间,位临御柱塔与总理府二者所在延伸线的交汇处,是个风水宝地,若非风吹,夜幕迷烟中则更像一团着附珊瑚虫尸体而生的藤壶植物。它与他们都在海底,张牙舞爪,脏兮兮。夜是个无人入眠的夜。
对一干亲众政要而言,就在几个钟头前,全日本台上台下算是彻底更名换姓变了天。不似往届换政府那么简单,这回是彻底给国家头顶的帽子改了姓,权力易主,易得实实在在不夸张,众口难辨矣。那块宝贝似乎本就是黄金之王的东西?当前体系亦是黄金之王所建。王不是一个王,传承却是一脉的传承。
早先种种明争暗斗算可熄火,内阁大臣们终于不用为该叫谁主子而发愁,也再无需两股势力火拼冷战。可不明摆着么,由宗像室长的狗到五条总理的狗只需摇摇尾巴那般快,——不对,小皇帝的狗。当然会有人说小皇帝兴许是座冰山靠不住,却耐不得旁边人忽悠撺掇,那个人也出来了。哪个?那个,呸,那位,就是那位嘛!
这世上总有些聪明娃娃,七窍玲珑心开了六窍半,没开的半窍,还往外散着森寒。然有个别者是开了七窍不嫌够,愣生生捅出了第八、第九个窟窿。此等个别者太少太少。
比起以藤壶作比,五条邸内部更像绵绵软软迂曲缓直的一节肠子,被从腹腔掏出洗净,搓满石灰草木碱揉揉,晾干了,再撒上盐巴和硝石的灰烬,成为以最原始手法勘制的标本。这座府邸的主人也是块标本,只不过七孔尚能出气。烟锅子磕磕,白胡须牵起微驼的背,绕宝贝转了一圈又一圈。
既是标本,还是古法老制,就没有长期存在的必要。须久那歪歪头,给爷爷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半点没着急要摸摸碰碰石板。他又瞅瞅那幅马头明王的老唐卡,待出屋,方见兔子们还跟外头候着。小孩有点烦,眉毛扬高,嘲睨他们,拊掌笑笑。要喝水,不及侍者列举单目,须久那直接说:“我要可乐。”
噫,真好伺候。怎奈家里没有,“算了,榨橙子好了,多放糖。”
五分钟已过,有谁疾步尾随,躬身伏在孩子耳际低声谏言道:“还请大人三思,同石板搬出本府至御柱塔。如此不仅在礼数上显得周正,也方便我等日后常侍左右。”
炖了数十年的一块肥肉,平白白落进了一个小奶娃的嘴,搁谁谁能干。须久那挑眉盯了那只为首的兔子半晌,“少摆款,那些个绵里藏针的话就省下吧?”戏谑,随即勾起唇角呷了口代替可乐的橙汁。
兔子出奇抖擞,边走边仍道些逆耳忠言。须久那说:“真的,散了,或者天亮再来?我都没您这精神头,恐怕倒您这年纪,我也没您这么多心眼。”
“您误解我了。妄谬当年五条与国常路之纠,倘您成为一位优秀的王者,非时院自不二心地追随您。今时不同往日,以您的尊贵必不能再游戏人间甚或依趋□□!”小兔子俯着身,大义凛然。其实——真没说错。听在须久那耳朵里却不尽然,先不说此人,他能知道这窝兔子都在想什么,净是些他最见不得的思维意图以及如蛆附骨的蜚短流长。
府外幡动,烈风吹开冥晦,弗见人与人间之所以拉开差距的本质之别,附庸风雅者与诚挚追随者于内在显现上便有所不同。须久那眼色沉了沉,没将真实的气恼吐露。
为首者是个难拿的,他既瞧了出来,而他要稳固自己,得到非时院这方强力——气话归气话,他们可不是随便哪里一抓一大把的异能者——他便不能随意把不成熟的一面展现。他的想法很简单,把“五条”变成他的,把非时院变成“五条”的,步骤前后置换亦无妨。想着他驻步,搂过那人的肩,靠近兔耳朵又往下挪移至真正的人耳处,轻声说:“你衷心爱国,我挺你,给你加血。”
胭红麂绒垂挂是一大片的鲜亮旺盛,将府邸考究的雕梁与耶和华创世纪的吊顶壁画连同府中之人的黯哑悉皆裹缚在光鲜以内,包覆枯叟的核。窗牖外飞檐翘角,月华与灯幢下“卍”的家徽被衬得融融糊糊。
“我非受人之托,却必将忠人之事,你和众兔子大可放心。关键在于你们得听话,既然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谁是白色谁是黑色千万别搅不清,摆正自己的位置,否则万不得已之时,我纵是有心,亦爱莫能助。”
言毕,须久那不再理会这窝面面相觑的兔子,将喝了多半杯的橙汁揣给为首者,往别层行去。幕布收束,开端敞亮,序曲跳跃,音符截然鲜活。
可惜,越走他越浑身不自在。
仿佛夏季被迫暂停,严寒在夜晚延伸,红麂绒褪色,隐秘在纵深处他迫不及待想回去的地方,那个他依恋爱慕的人和正发生的缠绵隐晦之事,都教他压抑。可贵的能力在此时显出弊端,他舔舔唇,待抵达那处,站直了立在门外良久。想到琴坂不定跟哪偷看他,而琴坂看了兴就是流看了,他又有点高兴。高兴之余,又伴随气馁与酿得刺鼻的酸。最终他拐个弯,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想他还是很傻的。
拥有力量前没能得到的,在拥有力量后照样得不到。然对此他不能恨,因为他恨了这件事就相当于恨了流。五条须久那怎么能恨流呢?他只认定,他窥得见流,流却窥不见他,流在感情方面的缺失与苍白,令他太多的恐惧和不安皆无法被流懂得。从前他没这份力量,畏惧自己与流横埂石头,如今有了它,倒自知命定的巨石无法逃避。
流没有等他,也不会等他了。他与流,永远是半个手掌的距离与追赶不上求不得的来不及。
现在,他只是非常气,紫那个家伙自顾自,流醒了,为什么不问流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还有紫也真是会玩。末了他愤愤地想,要把给流定的裂膜蔓龙胆都退掉,反正到了夏天也只招蚊子。
他呜咽,在黯淡缄默的迷团中把脸埋进枕席,揪住心口。你要自己为自己,他说,自己来承担,自己来经历,自己来痛苦,自己为自己。
可你万事为流已经成了习惯,流是你起心动念的缘起。你该怎么办。
你个倒霉蛋儿。你的能力让你遍知一切,下午方才成为王权者,夜里便知悉了王权者的寒冷、孤独与无能为力。
然你要知道,生命喜欢悄无声息地逃离,众人不情愿轻易放它越过海堤,故寻欢行乐需趁早。狂风穿过大地,甘露洒进松湿绵软的土,水这时候总是无奈的带一点睡意的水,翻滚,碰撞,内里悸动。灵蛰伏在草丛,非常隐蔽,结出风的籽。
紫那话,在流听来还算受用。
室内温乎,黑了主灯,檀香焚得更重了些。裟纱霓裳将灵与肉分离,清濯濯地缠缚,松散散地栽种。洗过澡他由着紫从他的尾椎骨沿背脊吻至后颈窝,于肩胛骨着重地噬啜。紫喜欢吻他的肩胛骨,他喜欢紫吻他。那唇所及之处能敛去细碎尖厉的疼,紫让他快乐。
水落满心湖,没有丝毫声响。而隐没其中的朽缩的灵魂在苏醒,投射眼底,是一汪寂静的蓝。
微光下,紫把流轻轻翻个个儿,瞅着这汪蓝,挺慵懒地拥住它的主人。流的身子一点儿经不起挑逗,诚实极了,紫怕自己再闹就把持不住。他借微弱的夜灯端看流,将关注点集中在左侧,不由得神情一凛,以舌尖舔舐流的耳廓。
“对不住。”非常轻,非常轻。
这句话来得迟了。
流被紫箍住,像朵荷塘里的莲一样颤动。“是夜刀神狗郎做的,不是紫。”说着他将头微倾,避开紫的磨咬。
紫仍说:“怪我。”
“不是你,是夜刀神狗郎做的。”流强调,右眉颦住,“而你不杀他。”
流没有那些个悱恻圆柔的心思。
紫黯然,双臂箍得更紧了点。若聆听静谧,但闻灵魂中花开的声响,一瓣一瓣,一点一点地绽,真疼,少顷流说:“可你没杀他是对的,因为他是白银之王家庭的一分子,你杀他,就是破坏了一个家庭,而你是因为我杀的,相当于我破坏了一个家庭。你没有杀他,你给我积福。所以虽然不再完整,但是我回来了。感谢你。”
花开抽疼抽疼。然恰因花开,灵魂有哪处变得不一样。
紫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只将下巴搁上流的颈窝。他有点好奇,流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不像流会说的。
流素来坦诚,属于绝对划分对付事与事的那类人,少有灰色地带,所有巧诈与狡黠的行为终究是为了最简单直白的目的,这样的人生笔直而枯燥,对某事某物的极端信仰妨碍了其之于人间生世的和谐并处。今夜却是不同了,流像是默许了一部分人类的伦常入侵他的内核。旋即紫想到,定是白银之王教了流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不会损害流纯粹热忱的核心,只会令流的灵魂更加完整。
对,完整。沉睡的花被唤醒了。紫明白得很快,紫总是很懂流。他感觉自己灵魂中的花瓣与蕊亦皆舒展开了。
“我感谢你才是。”他说。
——我这个字,在一言大人那里象征着什么呢?
——正是这样平凡的日子,才能给予生命所需的答案。无论人升华到何种程度,总归要还原于生活。
一字记之“華”,那裁小笺在雨里被削作两截,“过”舞出一个圆。紫将流拢紧,额头抵住流的锁骨。
“睡吧,小流累了。”紫说,复又细语,轻柔地讲些安抚的话,哄爱人入睡。他想他们确实都变了些,可是没关系,他们的灵魂皆因此更加完整。
翌日破晓,物体的影子渐渐收拢,趋于清晰。光线洗去冷冽,与昼夜、季节的变迁同步,光也朝着带有温度的暖色过渡。一些未及泯灭的情愫匿在光里,蕴藏不得响应的召唤。
五条家的幺子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跑到后厨观光实践,系起围裙,挽起袖口,风风火火浩浩荡荡,就像皇帝来体察民情。这番举动可吓坏了厨师们,各个战战兢兢,看小少爷拖出案板擎起利刃,唯恐他切着自己的手。直至煲瓮里的粥咕嘟嘟地熬,须久那托起小下巴,目不转睛地瞧那熠动的淡蓝色火苗。
这个早晨,园子尚且冷清,连园中早起的昆虫都沉默,唯鸟儿叩击枯木的躁声为游荡思绪打节拍。国家的幼主陷入寡漠。
似乎本就没什么可说的。他只是做些他想做的事。
待他拖着局促的内心与轻快的步伐,将粥端至流面前,流在榻上竟以质疑的目光睨住他。紫半个身子也斜倚在床,看到这幅场景了然地笑笑,抬手顺流的头发。
流眨眨眼,面对须久那擎送来的木勺,片刻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你也已经是王了,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国王。”
“我是国王你就是摄政王。”话毕须久那执意将那勺粥送到流嘴边,“回头我单独跟你聊我的能力,炫毙了!”
“好,也感谢你的心意。”流吃了,瞟瞟须久那翘起的发,“可这些事以后让紫来就好,比起这些……”
他没讲下去,只见须久那埋起头两个肩膀一耸一耸。
一滴透明的液体坠进白瓷碗,沿碗沿儿慢吞吞地浸入粥中,它自不能将泛冒的热气浇灭,却尽然要浇熄那些细数不尽的意欲。琴坂跟鸟架不明所以地衔梳背羽,歪拗的脖子抻得细长。
紫倒冷静。他是个看戏的,并不想代替流解决和须久那有关的一系列问题。早前他便认为流不是全然不懂。须久那默了会儿,又舀起一勺吹吹递去,一面道:“眼睛还疼吗,反……”流谛视他,没接话,没回应,看到勺里的瑶柱,有点反胃有点头痛,扭脸对紫说:“我吃不惯这个,你吃——?”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嘛!
紫和须久那一并升起不满。终是紫先开口说:“我茹素了,这东西我不吃。既是小须久那为流准备的,要吃也是小须久那吃。”闻言须久那操起食盒里的一根筷子就扔过去。紫接住了,转在指尖把玩,复扔进食盒盖子。
流因紫说茹素感到疑惑,却没有细究,当下应先顾及须久那。他示意粥,抿唇道:“我确实不想吃它,若你还愿意吃我的剩饭,你来吃。比起这个,我认为……”
“流笨!”
尖锐一声啼嚎。须久那撇了勺子,捧起这碗粥咕咚咚就往肚里灌。粥烫,滑过口腔及那根细软的食道,刺激得眼睛落出更咸涩的泪。
流默然端视,盯住孩子上下翻咽的喉,兀端端来了句,“不要急,不要呛到了。”静静看那动作减速趋缓,直至停下,又见沾了粥黏儿的小嘴、煽红的脸颊和沁湿的眼角,“须久那,你在悲伤吗?”
须久那没言语。他心里翻江倒海的愁绪远不是“悲伤”二字可以蔽之,然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他与紫非常大的不同之处即在于,紫永远比他会说,他只顾埋头苦干。此类埋头苦干不值得提倡,因为受益方不一定能了解你的心思,同时还具足即便了解也可不作显露的理由借口。
“没,我开心,我能保护流了。”他忍了口腔的痛,“石板未来也是你的,我摸都没摸呢,想你陪我去,和我一道——”话未落,心中一悸,徒然泛漾苦水,——这话,真不该说。有些事他明明已晓得了前因后果,怎么说起话来就是忘记顾全呢。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瞄住流的面色。
流没任何异样。
“非常感谢,须久那,但是我不能碰石板了。”
此话令紫略起错愕,纳闷并忧挂,流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须久那过了好一会儿说:“没关系,理想我替你实现。”流没给予正面回应,只是道:“我希望与你爷爷对话,你来为我安排。”
须久那点头应道:“好。”
“时间不用急,他既未主动来见我,便是在等我求见他。他变相邀我‘见谒’,我便等稳稳妥妥再去。”流是准备再等等的,看白银之王那边将如何表明态度立场,他认为,白银之王会先来找他。
“好。”须久那又应了,一晃一晃踢着腿。
“木村由香里的家人,也劳请你打点关照。”
“什么话,”须久那赧颜,“——放心,一定。”
“另外,”流沉吟片刻说,“我希望你小心看待某种情感,认识到它的残忍性,利用它作为你的武器,而非实践它或让它来控制你。诚然你无需再听从于我,你遵从你的意愿即可,我只提供建议,绝非耳提面命。请你记住,每位王都有自己的天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在我的位置上做我的事,而你在你的位置上便应贯彻你的使命,我十分担心你将我的理想当作行动动机,事实上你完全不需要这样做,相反,你首先应思考接下来如何与白银、赤、青三位王权者开展合作,尤其白银之王,他和你的先代有非常深厚的情缘。”
紫努努嘴,对此没作评述,一手理起流乱糟糟的发。他知道他确实没想错,从头到尾流都是最清醒的人,或许流不明白甚深处的情葛,然流知道怎么让这个孩子放弃天真懵懂,迅速成长。
须久那无声,将瓷碗掷进食盒内胆,落于独零零一根的筷子上,碗底歪斜,碗身跟着倾成瓜瓢的弧度。须久那说:“我知道了。”
“你要为你的国家、你的人民着想,这些我教不了你,但白银之王和青之王可以,日后共事,请你尊重他们。至于我的理想,我会自己实现,而它的实现将与你贯彻王道互为助缘。”流斜了眼窗,发现热烈的夏天果真正在来着,绿色密且深郁。十多年间他鲜少有机会以肉眼观察自然季节的变迁,上一次好好看这些绿色还是在神奈川的时候,绿是嫩浅的。从嫩浅到深郁的次第渐变,自然很神奇。流抽了口气,右眼珠反更清亮,最后叮嘱道:“无心争斗的鸡无懈可击,祝福你,愿你成为最杰出的王权者。”
如此他便又为这个孩子尽了一份心力。只待旭日高昇,坐稳江山。
初夏的清早磅礴生动,光随溜进室内的风一同盈灌此处。风的深处总是有光的。数分钟后,流悄不禁儿地望盼须久那离去的门。他很安宁,安宁到不堪与苦楚可以在胸腔里反复膨胀又急遽塌瘪。
他看向紫,知道紫在等他一个说法。
“正如你听到的,我不能碰石板了。”这音声极度轻微,听闻者觉得话主人夹了鼻音。“流,流!”琴坂迫急地飞至流肩膀,给他梳头发。它仍是人精,仍很腻他。
紫下意识想问怎么回事。流比在神奈川慰灵碑时的那个样子还教他心酸,他实在见不得流这副模样。
“我不能碰石板了。”
流重复,陈说生命履历的一个结点,讲述必须交付的一份代价,节奏恰如他告诉白银之王“这是我的理想”那么干脆。
比水流是个永远可以妥善接受并处理相关既成事实的人。
蓝瞳孔倏地收缩,湿润随之而来。紫也许从未见过流哭——由非生理层面的原因——却无法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因妄议一句都是对那个灵魂的冒犯亵渎。
流终究没让眼泪掉下。
道路不可能尽如人意,想得到什么总要以另一样珍宝兑换。这一次是他的母亲,他的真谛,他曾经生命的全部价值。因循果报的链条不假人以丝毫懈怠地来到,他失了什么,却又终于得了什么。他没放弃理想,且找到了之于王道的崭新的贯彻方式。
虽然,他不能碰石板了。
“我要看着你长命百岁。”流忽然说,又问,“你吃素了?”
“这不肯定的么。”紫凑得更近些,“对,养颜护肤纤体排毒哟。”实则不仅为此。
流微笑。他想他还有很多要对紫说的,只对紫说。从他离去到他归来,一连串可笑到比水流都没能提早料见的事。
真是绕了一大圈,一场大梦。可人活着不就是在做梦么。比水流仍很自豪。
须久那拎着食盒行至廊道,见夏鸟掩蔽在叶杈的阴影处筑巢,半晌回神,发现举步不前的女医生。这个女人在陌生环境中非常蹙迫,他没作奚落,施施然过去了。
之后三天翻手掌般飞快。须久那对每一种注射到流体内的药物都要过问,无法信任木村由香里,却又知道,留着她有用。
有时四人同在一处,再加某只聒噪的鹦鹉,便免不了因重名而起的纠结拗口,也只有流能始终坦坦然然,须久那时不常要卖力憋笑。时针划起涟漪,紫和须久那都意识到流真的有变,比方说他开始早睡,顺应自然,听取他者善意哪怕不妥当的日常意见,与计划或目的无关,他尝试让在乎他的人踏实放心。
鸟儿筑巢累窝发出笃笃笃的鸣声,由单调变得欢快。这个时候,是二零一六年的五月上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