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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3 ...

  •   他将拥有整个世界:
      空气、水、面包、早晨、石块和百合;
      然后是殉难的鲜血,
      侮辱、铁钉和十字架。
      ——然后他将苏醒,
      最终在坟里重生,在坟里获得平安。
      世界有太多的苦难,
      他已经胜了世界。

      孤屿长桥,流的眼睛在碧海蓝天中复归澄澈,幡静风息,听觉恢复敏锐,空中花园的草木植被经雨水漂洗又被炎阳烤炙,升腾一股芳香,盈灌口鼻。羽冠黏腻,须臾间五感渐次清明。沸声恣睢,人喧马啸,熙来攘往,还犹豫什么呢,这就是人间。流在人间。
      他看见了远方的云、钟摆和微微颤动的睡着的鸟,非常愉快,非常自由,太阳无比之大,悬于天际是一颗金黄多汁的果。紫在太阳的儿子身边,紫很好。他在二十五岁前不知痛苦为何物,这一刻,却了知痛苦似筝折弦断般安静。他也很好。
      他们都很好。他们都在人间。
      一切发生得不至两秒。
      而木村仅是看到细小如鳞片的光点闪耀莹莹绿色,骤旋波荡,刹那间包围住整个空间,穿透墙壁仿佛墙壁只是虚空。自墙内部传来噼噼啪啪,与此同时,置于顶角的异能干扰器均发出刺啦刺啦的毁音,空气中飘浮起焦涩的糊味和松节油搅了农家肥的霉酸。

      嘀铃——长长的尖锐的嘀声突地响彻整座办公大楼。
      全楼电子设备皆发出S级警戒提示。
      唯有关系到特定者的特定情况发生之时,才会给此处带来此等效应。宗像在疲乏中骤然神经紧绷,右肩猛地扯痛。灾难在一个无比平常的日子毫无预警地来了,其后一连串的并发反应纷沓而至,简直就像条件反射般,宗像立即连线伏见道:“启动备用的异能抑制装置!”根本不及细想先前已经排除的怀疑或考虑究竟哪个环节出现了疏漏,抑或定性确认木村由香里叛变。
      伏见是Scepter4的首席操盘手,自然知道发生了何等危情,已然在第一时间拿出应对,他的职业性反射甚至快过宗像室长的命令。然而,“不行,被阻断了。”伏见心底一沉,比水流摘除异能限制环并破坏干扰器及阻断备用装置,速度像闪电,而且,“渊狱关押系统被……”篡改,啧。
      太快了。宗像攥紧虎口的佛珠。

      绿光萦绕墙壁与吊顶,坐倚于病榻的人依旧行动受限,左胸处却隔了层衣料浮生激流。激流之下,逆鳞华彩,那原应是条龙才对。一条旺盛活着的龙。
      木村怔得双目瞪大,手中的金属掉落于推车,嘣啷两响,砸在一分钟前才从对方左腋取下的留置针上,细针弯折。她想到什么,旋个身奔向过道,过道尽头的内门电子锁全部被绿光填满,整处渊狱边边角角无不覆了层绿膜。她不知道地面上会或者将会变成怎么个样子,突然有点发了软,腿不住打颤,咬咬牙,踉跄地蹩回室内。
      “我已控制并封锁了此处,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若你再次擅自移动位置,我即刻剥夺你的生命权。”流轻言,音声了无波澜。
      我怎么会呢。
      木村被恫吓住了,盯着那只眼睛,无法转移视线,那颗蓝眼珠比平时更多了丝锐利。她感觉有股怪力把她往瞳仁里面扯,碾碎身体里微若芥子的灵魂,碎渣被绿光重新粘合,只好十指交叠捂住嘴,防止心脏因过快跳动而溢出喉咙,——她是个医者,原不该有此类毫无科学建树的迷信想法。
      可谁教,龙在这儿呢。
      木村想起老人们的传说,世间是不是真有天龙护法存在?她竟着了迷,下一秒却见对方左额的黑头发下,白纱布渗出红色。
      “大、大人,伤口……”
      流抿唇,刚刚一番争分夺秒,现在左眼窝有些湿热,周身非常痛。他晓得自己可以真正行动的时间短之又短,尚未达应当解放之时,绝不可无所顾忌地浪费力量,亦无暇分心。他回应那位女士的担忧,“我没关系,”他说,“叫我流。”
      五朵裂膜蔓龙胆以花苞沉眠,话语间流突生了一点黯然。他知道自己并非全能,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只有搭建可能性,后期以二十四小时为周期记录结点,把握出击时间,端行豪赌,依托于五条家主对全局的把控,二马归心,保王上位。计划之所以能够顺利,最大一个关键在于白银之王是真疼他,也因此,他莫名有了黯然。
      不似以往,这一次他在利用完白银之王后,竟有了非惯有的情绪,说歉疚也好,说迫不得已也罢。旋即他为这丝从前没有过的情绪而兴奋,因为它如此鲜明地告诉他,他的的确确有哪里变得和过去不同了。
      还有,流看到紫和须久那,胸膛里升起了快乐与酸楚并存的觉受,这感觉很古怪。他兀自琢磨着,不太知道如何给这种感觉下定义。
      没事的。他尚且不清楚,有一种人间的感觉叫幸福重至,因为他有近二十年活在不懂也不肯陷进爱之造作中的茧里。可是没关系,他有权用整个未来去补过去所有的来不及。
      今时不同往日了。冬天,一去不复返了。

      “紧急出动。”
      “紧急出动。”
      “紧急出动。”
      宗像随警戒电子音敲击桌面,样子还算镇定。
      “联系校方并增调三线队员,疏散无关群众,发派直升机及救生艇以临时演习名义进行隔离屏蔽;通告全体二线队员放下一切手边任务至苇中学园岛集合,第三、第四分队设置全路障封闭全岛入口,第二、第五、第六分队至东北、西北、正南海域戒警,通告海航管制部,防范危险分子密袭;调遣爆破部队,与第一分队及全体一线队员共同前往目标坐标,准备突入,在最坏情况发生前将危害最小化。作战开始。”
      “最坏?”淡岛愣了一愣,脚跟对撞立正,“了解!”
      紧急情况必先令无辜群众撤离,由校方和Scepter4共同引导疏散,确保避难及逃生渠道,并进行隔离。由伏见尝试夺回关押系统控制权,同时让爆破部队从外部操作,以双管齐下。现下监测器并未显示第五王权威兹曼偏差值高于正常值,比水流未达解放状态,而即便解放,时间亦非常有限,他原最有速度,既不急于逃离,必是要等待接应。如果他到了必须等待接应的地步,那证明他的状态委实不好。无论如何,一旦其党羽袭入,必将由Scepter4剿灭,此次绝不姑息,即便是第一王权者下达敕令亦妄想息事宁人。论及实情,宗像知道自己的状态也不好,可收拾一个瓮中之鳖还做得到。
      “室长,情况已悉数告知白银之王,请示您赤之王那边是否需要告知?”淡岛边走边问。
      宗像沉吟,安娜的状态差,三月十四日后一直避免使用包括精神感知在内的一切异能,要论私心,他着实不愿吠舞罗插手此事,然以安娜的性格……宗像朝淡岛点了点头。
      赤青虽是相对属性,但在某一刻,为了保护,他们都会化身成一把贯穿敌人的利剑。对,为了保护,宗像踏入直升机,松了松领子。
      螺旋桨旋动,机身升起。他望向机窗外,后街缓坡上那棵与他职龄相当的香榧树仍青冠翳翳,此时却没如往常那般为路面带来荫蔽。天悬炎阳,日光直射,烈到青冠枝叶已不能阻挡了它。适逢五月上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太阳呢,宗像感觉有点微妙。
      另一架直升机中,时间如同凝滞。除伏见飞速敲击键盘及嘴中迅而密集的低念外,一团寂静。伏见本人面无表情,几个小队员则满脑门细汗,毕竟谁都不希望真的发动爆破,那不但意味对地形的极大损毁,还意味完善后续工作方面的艰难,此刻希望都集中在伏见队长这里,若在抵达目标地之前夺回对关押系统的控制权,他们将能省不少事。
      一个年轻的孩子没忍住说:“队长辛苦了!比水……”没能说完,虽然队长大人手眼并忙,但却用余光杀了他。此时此刻,伏见已将烦躁内心皆然掩在平静面皮之下,身边倒有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王八羔子。
      命运实在有趣,如同少年时期那遭奇袭,这一次他对面的敌手仍是比水流。那盆死去的绿萝明明归了土,往事都化了灰烟堕了黄泉,怎又于人生某个时刻砰然复苏?比水流永远自行其是,只要他想玩什么,绝不跟你打招呼,耐你乐不乐意,都必须跟着他的节奏走,必须得配合着他,然后,他再逼着你承认现实——你战胜不了他。着眼当下,一切雷达信号都没有被扰乱的迹象,可伏见仍隐约觉得,要发生大事了。

      黄金之日,白银之月,地面的国王与天上的国王,不变的命运,统摄天下。
      已然过了当天太阳高度角最大的时刻,烈日却丝毫没要隐去,金轮高悬于空。黑皮书和草稿叠缭乱堆上矮脚桌,小白口干舌燥,随极大不安离开了家。
      蔽匿一身、苟且偷安的白银之王,曾将责任都抛在一边,昭然有欠公允,所以要被责罚,接一个又一个烂摊子,小白叹息。流真真不给人安生,所幸他相信流有改变,应再不会做戕害众生的行为,只是想离开罢了。可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等到由他来正面和青之王交涉,为什么非要亟不可待兵行险棋。
      他有些委屈,委屈间有玄妙的觉知在脑中蒸腾。绝不能逃避,且不论流要做什么,有反噬作用他应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他不搞破坏,保下他应该没问题,加之也许……
      小白往楼顶狂奔,学园岛的剪影与他擦肩而过。当他抵达天台,但见圆圆的楼堡、中心花园和后现代的喷泉雕塑,光阴似水流年。想到青之王对疏散工作应已做了妥善安排,小白感到欣慰,王权者们个个拔尖儿。红伞支开,小白飘飞而起,掏出终端给黑助拨去了电话。
      黑助隔了会儿才接,怎么了?排队人多,你补补眠,不要着急。末了猫大喊,吾辈在吃冰激凌噢,小白别担心!
      “还记得你师父那句俳句怎么说的来着?”小白听见俩人的声音有点想哭,弯起嘴角,有意拿个轻松的调调,“勿因未候日光暖,擅自轻言世间寒。”言谈间甚以食指左摇右摆。
      嗯?——小白?
      黑助不明所以,小白说:“回来吧,比水流出事了。”
      情况未免太堵心。全然皆是流的作为,借他的手支开黑助,侥幸也顺带支开了猫。而现在,他一方面想顺应流的意思,因为黑助他们一旦回来,无疑意味着更多的不理解与无可幸免,流有精神连接的能力,应已联系到御芍神紫,如果黑助回来和师兄兑上,再加上流的一眼之仇……如果事情能稳定在他手里,出于保护心理,他必不会让更多人搅进来。可另一方面,第一王权者也有做不到和害怕的事。

      寒川外,玄宇内,绿木繁盛,枝丫编织成穹门,穿映朗朗蔚云。远丘既近,线条清朗明晰,秀林索道,石径陡斜,明邸神社,红拱门畔垂设青梯,铺满苍苔与干燥的马齿苋。硬梆梆的树干犹自挺立。
      宗像先见了火焰与焦糊的腐木,遽而其后是安娜觉醒当日,她对他说,这是尊所希望的。他摘下眼镜擦了擦,便不再让记忆占据心神。待直升机在开阔地带落稳,宗像下机边踱边问:“岛内疏散如何?”
      “回室长,一切有条不紊。”
      “伏见那里呢?”其实这问题没多大意义,如果成功了伏见会自己报告的,宗像知道。
      淡岛摇头,神色间皆是因不能为室长分忧而起的愁绪,蹙眉道:“全队已做好准备,以剑制剑,吾等大义无霾!”
      宗像于是说:“准许爆破部队开始操作,伏见不要停。”话毕,见土坡假体屏障前方,除却进行就绪工作的爆破部队,有白银之王已至,然唯一人,不见其氏族。宗像迟疑数秒,终究懒得问询,走上前去,“情况我皆已掌握,即时起此处交由我指挥,你找个安全地方待着就好。”转身面对氏族,“全员,突击待令。”
      小白张嘴刚要说什么,只听Scepter4的通信要线开始依次汇报情况。宗像遂将注意力转到那处,第二、第三、第五、第六均无异情显示,唯第四要线告,西南森林上行道三分之二路段发生A级规模性碰撞,闯入者只有御芍神紫和五条须久那二人。
      “坚守此处。”宗像答,忖度片刻,“转调第三、第六分队至御柱塔戒备。见可疑分子,如不服从,当场消灭。”希望是他多虑了。
      小白闭了嘴,不用他说了。他眉尖紧蹙,自上而下在花草林木间游移视线,目光逡巡,恰与一只绿鸟失之交臂。

      背后桥影愈渐遥远,碧波与草,鳞与游龙,森林是迷宫,植被在古怪的天气散发古怪的味道,鸟雀啼鸣。须久那晃神一个趔趄,幸在紫反手抓住了他。
      之于JUNGLE的J级干部,突破Scepter4封锁线易如反掌,刃风过后,大地一片狼藉,关键在于此行别的目的。须久那的速度较之平常慢了半拍,且心不在焉,紫多少有所忧挂,心头蹙迫与期待并存。
      “争点气。”紫说,“但一定别逼自己。”
      须久那弯下腰,镰刀的光刃已然灭却。他刚用了异能,不算多大输出,此刻脚下却跟棉花似的,好像经络气脉有哪扇门被锁住了。好困,明明离流近了,怎么反倒疲怠,意识反倒飘浮向与流背离的方向。他翻目,没看见路,倒见一条倒悬的七曲川河,莽莽滔滔。谁在拽着他前行。
      紫拽起须久那,握着他的手在林中穿行。
      ——超越年代的陈旧道路到我这里来虽则梦想褪去,希望幻灭岁月集成的果实腐烂掉但我是永恒的真理,你将一再会见我在你此岸渡向彼岸的生命航程中——
      无数撮声音编成麻花又拉得尖细,须久那被人群推来搡去,像条鱼不幸被从海里捞起,再丢到淤泥塘钻寻,出口在哪里?鱼的灵魂被封进罐头,焊死封口,出口在哪里?
      不对,那声音不对,须久那说,别再传达错误认知,流才是真理。少顷,他却见流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了他,片刻前流说,秋千你要自己荡。
      须久那回到女人身边,女人开心地摇了摇钥匙环,七扇搭配锁扣与蛇脑袋的门又围绕石头旋转,他坐在石中央。“还想去哪里逛逛?”女人问。唔嗯……须久那抿了口唾沫。
      于是他又一次在秋千上醒来,懵懵懂懂,好似回到久违的甜梦乡,或许流仍在这儿也说不定。茫茫中他找寻着,愕然发觉自己掉了一只鞋子。他想下地,好去够那只鞋。
      “别——别下来。”话声起落,那只鞋已被捡起。须久那移动目光,鞋至手腕,腕至臂肘,臂至肩端,肩至颈项,颈至胡渣。
      ……啊。
      “欸,是我。”磐先生提着鞋走过来,蹲下身,捉起孩子光溜溜的右脚腕,低头边弄边问:“流还钥匙了?”
      须久那没作声,将手指埋进磐先生的发间穿旋玩弄。磐先生便任了孩子淘气的行为,为他套上鞋帮,系鞋带,再整理鞋舌,待一切完毕才抬头,抬头即见那双眼睛里全是泪水,一涌而出,纷如雨下。
      “欸——怎的哭了?”磐先生惊呼,“因为见着了我?”
      屁。须久那啐了口,嘴一瘪,垂下头,啜泣,抽噎,吞咽吸进去的鼻涕和淌进嘴里的咸涩的泪。他把前额垫上磐先生的肩,却不见那块衣料有被浸湿的水渍,便知这真是已死的人。
      “别哭啦别哭啦,你还得打点行装活活泼泼上路呢。”磐先生象征性地拍拍孩子后脑勺,“你倒是说,流究竟还没还钥匙嘛?”
      还了。
      “那就齐活,”磐先生咧个笑,皱纹挤出新弧度,放开孩子,盘腿坐上秋千旁的土堆,“须久那!”
      嗯?须久那歪头瞧他,扶着秋千绳索小幅度地荡。
      “我说不上啥话,总之记得勤勉为政,不可囿于成见,谨防败絮其内,告诫自己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要超越怯懦的情感世界,”磐先生数起指头,“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嗯,不要重蹈凤圣悟的覆辙。”
      真絮叨,须久那说。凤圣悟是磐舟天鸡的前身?我只认得磐舟天鸡,他是个很好的人。
      “哈,”磐先生嘻嘻然瞥了他一眼,一侧臂肘搭支膝盖以手掌撑起下颌,另外那只手仍数着指头,这使他的身形看上去有点歪,他又想到某点,“同时你可以学习流明确自己负担的使命,却绝不可一味向流靠拢。”
      流是真理啊!
      须久那不太高兴。然他清醒的明白,磐先生是对的,他必须由自己来赐予自己勇气和理智,在常人与王权者的身份当中穿行,把握每个尺度。
      “流不是你的真理,你才是你的真理。”磐先生起身掸掸后衣摆,似乎没什么可再交待的,“去吧,须久那,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建不成乐园就建好人间。冬天一去不复返了,因为苦难,一去不复返了。”
      秋千大幅速荡,布谷鸟的叫声变得清晰。须久那站定,令紫也停下步伐。这个娃娃扬起面庞,迎接高照的日头,俄顷从紫的携领中缓缓抽出了手。

      ——不如归去。
      一对翅膀划过太阳,下方林中布谷鸟在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好奇怪的叫声,这只鸟想,遽即又隐约听到太阳里传来什么旁的声音。长夏漫漫,肃杀之冬不复返。
      还记得磐先生某次做烙饼给他们吃时,自牖片夹隙里看到的那只鸟么。磐先生当时便说,那是一只不死的鸟。磐先生很聪明,他是懂得甄别灵魂的人。
      小白的目光仍在游移,并没注意高空中那只傲然展翅的鸟,再看那方全然披覆绿之光波的掩体,心想恐怕爆破亦无济于事,只得与流空耗,加之流这样拖时间……他睇向青之王,忧虑道:“无论今天发生什么,请宗像先生勿展圣域,宗像先生身居要职,必以保重自己为先。”
      是了,剑是王的象征,真实反映王的状态,白银之王并不想亲睹青剑的破损实情,难道宗像就想么,他没有说话,明白白银之王的意思,断不能让圣域展开至无法收敛的地步。不落一秒,第三通信要线来了消息,尚未至御柱塔,雷达显示有不明身份者在塔内活动。
      宗像敛颜,——五条竟这样快,半晌下令道:“转调第二分队前往支援,同时直联吠舞罗,请赤之王务必退至七釜户增援御柱塔!”旋即谛视白银之王,意图从表情中揣摩对方是不是早就知道点什么,随后他意识到这不过就是比水流的调虎离山计。他不再理会白银之王,右手一掸,衣袂飞扬,脚下升起青光,一步一步踏登于空。
      “如果最终目标在石板,我也就无所谓以身殉职了。”
      此话即出,不及宗像拔刀,银剑率先绽于穹宇。七宝光肆散,小白展开右手五指,海屿上空霎时环绕了熠熠的银圣堂光波。红伞与他一同临至宗像身侧,他兀地摁住宗像的手,急言道:“万万不可!”
      话声未落,突地一道虚影闪至二王眼前,未闻风声,紫已瞬至二人之间,翻腕抽刀做格挡之势,袭上白银之王向林间俯推。其后绿镰直劈宗像礼司。
      咣当一响,天狼星抵住直击其主右肩的镰刃,一蓝一绿回波碰撞,气流卷起漩涡,猎猎锵锵。目视穹空却仍不见青剑亮出,唯一把银剑叠漫恒光。须久那被抵得后旋,着力于树木,又再次弹至宗像身畔。
      “你怕掉渣剑瓷了?”
      宗像沉眉,不接这份挑衅。他不知这小孩凭什么能如此口出狂言,方才若非白银之王劝阻,他确已要展圣域,亦险些因局势着了比水流的激将法,如今静下来对付个娃娃,根本无需到亮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程度。周覆青蓝光膜的天狼星骤地一挑,直将这孩子抵至树干,见他有点气喘,不似资料所言那般强劲,反有点虚脱的样子,宗像道:“你还年轻,原不该依附□□冥顽不灵。”手上松了点力。
      言毕另一头传来爆炸声,须久那一个激灵,蹬地乘势上跃,半身凌空,掀腿踹至宗像礼司腹部。毫厘间宗像以青之光障格挡开来。须久那见周围几个蓝服已然拔刀群涌而上,遂旋挥镰刀,一扫林野,退撤断木后方,单手撑地,脑中跳出一片空白,心脏狂蹦。
      林间空地,枝叶掩映。
      紫俯压白银之王,左小臂横制颌颈,一膝欺于胸口,仍以挥直的右臂持刀做突刺之姿,逆刃,刀尖直指印堂。“白银之王大人,请您勿要插手。”紫沉声道,“万物有时,命格定数,您明白。”
      毋庸置疑,某些模糊的概念,已见分明。
      须久那斜睨掩体处的绿光,蹙急间再次带着冷冽戾气逼向宗像礼司。“室长!”淡岛跃至二者间,双臂持剑抵挡来者。“婊子。”须久那躬腰旋绕而过,回肘给了她后腰一下。不消半瞬,绿与蓝相摩相擦,碰撞、分离。宗像斜腕倾身,以剑挡住利刃,弹空一击,只守不攻。空气未能迎来激撞,倒被利刃划破化为劲风,虚无之光幕即皆扫去。
      太阳更大了。须久那的气息变得紊乱,动作却未见收敛。宗像不再忍让,旋身将他抵至林间石畔,镰棍飞了出去——咣啷。宗像捏着须久那的额头将他提起来。
      “心浮气躁的幼子,”宗像眯起眼睛,“比水流的后人么。”
      须久那蹭过花岗岩,被炙得热烫的石头紧贴脊梁。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双手,合握住对方的腕。
      “你知道,”他的喉咙因抻扯而略显沙哑,“我……力量……”

      烈日当头,亮彻天光,御柱塔的尖顶外盘旋几架军用机,绳索垂悬钓钩。安娜隔了几条街区仰视望盼,细眉紧蹙,即要展开圣域迎飞追去。
      草薙从后搂住女孩的肩。“王也不是全能的啊。”他突然说。安娜一颤,苍白的唇翕抖,心湖翻漾起无数哀波,憧憧无所适从。
      “做不到的事情就放下吧?——不要再展圣域。你不是必须燃烧才能给众人温暖。”你们不是蜡烛,不是必须燃烧才能予世界以火焰。
      德累斯顿石板被钩钓而起,悬于碧空,稳稳妥妥。这块巨大的圣遗物,经历了七十余载的不见天日,此刻终于回归太阳的身边。

      无论在人间哪一处,太阳都是同一个太阳。
      须久那被外力抵上炽热的石面,周围光亮急遽隐灭,觉知归于死寂。其实这不过是人生的常态,深陷其中的可怕的静止,死士熙熙攘攘,挪腾,冲锋,凯旋,鏖战到底,与你息息相关,却与你擦踵错过。
      “发扬武士道精神,荣耀大日本帝国!”
      “可避免的恐惧与疲劳是不可展现的屈辱烙印!”
      须久那在星辰环绕中苏醒,仍荡着秋千。
      宇宙战场深邃幽秘,无垠浩渺,了无边际,飘渺暗与光亮,耐人寻味的死寂。他看到一个身着军装的黑发男人正朝他走来,每踏一步,脚下宙域即漾起涟漪,男人年纪轻轻,岁数正好。须久那有点好奇,有点期待,辽远而璀璨的记忆充盈了他,它们不属于他,却如此熟悉。
      你有肩章,我也有肩章。须久那咯咯乐,朝那个人喊,踢了踢腿,指自己肩头的金属扣子。秋千旁还是那棵古怪的橘子树,——长在神奈川的海崖,长在河川尽头,长在宇宙星辰的彼端,长在心房。
      那是你的千军万马?须久那指着银河系,现在起,把你的力量,交给我。
      “小鬼。”男人以两根手指戳中须久那的小脑门,“所凭为何,你的选择在何处。”此话意有所指,须久那卖了个关子,让我用日本的未来答复你。话毕,他伸手摘了对方的军帽,兀自戴上头顶。
      “今日之承诺必有所兑现。”男人任了他的举动。
      “勿以丝毫犹豫做借口。记住,你能够依赖的,只有坚韧强大的自我。”
      “——武运昌隆。”
      恒河之沙,死生转毂,灼影刹那凝固。春夏秋冬晴雨雪,万物有时,万物生。
      橘树簌簌,落叶归根。绿叶穿越时空,染为金黄,坠于泥土,大地瞬然覆上灿金。一把金剑自虚空中来,琼光叠漫,亮煞宙宇。
      弹指间那个孩子已被包裹进金色的壳子。许多种碎片拼合在他脑中,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语言的,非语言的。
      ——圣诞快乐,须久那。我会长大的,流,我会长大,我会变强!
      ——针管剜进皮肉,抽出一些温暖的血。人的愿望在歌声中喧嚣呢,神听不见。小白鼠在进一步接触德累斯顿石板后死亡。人要生存,先为人后有力。弑王刀刺破蝴蝶的茧。
      ——术后休克四小时,你似乎很不想活?他是为你而死的。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你要偿还人间。
      ——我未经您允许,擅自在您身上实验了五种药物。感激您无声的配合。
      ——你想想吧?那孩子的未来,由你护持好,还是由我护持好。
      ——可惜我不能教他更多了。
      ——我来保护你。我来保护你。我来保护你。
      宗像骇住了,所有突如其来的现象令他措不及防,手心下的额头不断散发热能,他下意识要放开手抽出胳膊来,然金壳吸附其上,挤压得骨骼肌理嗡嗡作响。银河星辰的光圈以金壳为中心点向外扩驱。
      ——你知道,一旦我有力量,我要折磨那些杀不得却该死的人。
      须久那擎住那条胳膊,拧碾,臂腿探向对方命门,不顾一切的力道,金剑的光令周遭陷入白翳。青剑被迫在下一刻绽于穹空,金与蓝两光击撞、分离,炸出尖锐的激亮,人眼不太能承受得住。
      银剑倏尔匿去,小白怒视御芍神紫道:“放开我!”
      定局既立。紫松了劲,归“过”于鞘。
      小白奔出林地。白翳息散,所有人都在怔忡。伏见自机舱内冲了出来,震惊之余见上空青剑又掉了几块碎粒。
      宗像被灿金挤压,并不愿圣域展开至无法收敛的地步,然仅凭现状是要完全抵挡不住了。须久那一挥右臂,镰棍如被吸引般弹至他手心,刃牙是金绿糅杂的,尖端直指宗像左眼,抬臂上旋——
      突然几声巨响,又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裹挟雷电在金剑旁绽开,伴随地震山摇,瓦砾碎石轰然扑簌簌飞扬。一个绿光球自掩体处破壁而出,风卷残云,形同闪电,瞬至那团金色后面。
      “足够了。”流细语,轻伏在须久那耳畔。
      绿剑滢滢,钟摆忽闪,金与绿的剑气交互辉映缠绕,结合为龙蟒,蚕食天宇。穹空灵灵微粒明灭奔腾,其后青剑消散。流的音声无比轻微,却教那孩子奔腾的恨意转瞬匿灭。
      随后流抄起须久那瞬至开阔地带,与白银之王谛目相对。流扬扬下巴,挪移视线,又看到伏见,与他对视,展颜盈盈一笑。
      紫寻至流身畔。流是赤足的,白发随光与风的穿梭飘扬,袍子衬得身形羸弱,显得年纪小小。紫张张嘴,——流的左眼,流身上的东西。他的眼睫抖了抖,撇去惊愕与疑惑,双眸粲然含笑。流莞尔,他们有太多话,却一句都无需假以语言。
      流是安然的,环住须久那对紫说:“有位美丽的女士,劳你代我去请。”
      然后他隔了一层金色开始抚摸须久那的头发。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它们软软的,十分细腻,翘起来的几根流想胡噜下去,又因电力而缠附指间。
      “你真出色。”
      Scepter4第六通信要线传达显示,德累斯顿石板被国家军用机携离御柱塔,且非时院在两分钟前出动了。宗像怔着,在淡岛的搀扶下起身。
      流松开须久那,轻描淡写地道:“青之王,与你讨个人。”很雍容,很自在。

      狗郎奔至联络桥时,看到一架印有“卍”徽志的直升机自正南海域飞来。在森林上空盘旋,下落,继而飞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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