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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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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内核的平等性论题,我下面简要与你们说一说,——这是个不能以人身生世之短暂经历来回答的问题,人类却必须尝试对此进行思考,总归我在这处无事可做,因而得到了十分充裕的思考时间。我认为,我理应与你们分享我的成果。”
流说罢含住白银之王送来的最后一口食物,憋住恶心和呕吐感,有些困难地咽了下去,颈上的异能限制环压住喉咙,令他在吞咽时感到咯楞咯楞。“今天阿道夫喂我吃了肉,而我吃了这口肉,因而我们和将这口肉烹熟的夜刀神狗郎,都成为了谋害旁生的从犯刽子手。”他劈头盖脸直接发表结论。
“等等,”小白举起双手表示怀疑,支起勺子发问,“你说你的成果,怎么又扯上黑助了?”
小白扫了木村一眼,木村扫了墙壁一眼。流扫了他们二人和墙壁各一眼。
“请安静聆听,未及结束,不允许插话。”流扬扬下巴。
小白于是做了个掩面的动作,又无奈又反感,他实际年龄已经九十多了,乐于安享天年,疲于费脑思考乱七八糟的命题。可这两天,流一改之前爱听童话的娃娃样,每每于饭后向他阐述起自己的思维所得。由于流显得兴味盎然……小白胡噜把后脑勺,只好撑起眼皮乔装得专注。他觉得木村小姐挺可怜,今天要和自己一同遭这个罪,结果回头一看,对方倒意外的真专注,眼神热情端视着已然开始长篇大论的流。
“事实上,人与动物自降生那一刻起,便有着同样的需求,即渴望健全地活着,尽可能舒适,不被残害,拥有自由。”流顿顿,瞄了瞄白银之王,见他索然疲乏,流更来劲儿了。
“其中,必然包括那些被人类用作食物、皮草、装饰品、科学实验的动物们,然而以人类为主宰的物质社会需要发展,在发展过程中,它们不可避免地被牺牲了。倘以牺牲论来看,它们非常伟大,然以报偿论来看,却因为受害者是看似比人类低等的动物,杀戮之行亦被巧妙地掩盖起来,此类种族歧视之行径哪怕长期贯穿于人类行为,仍被划至‘理所应当’的界线内。所以恕我直言,满口说着众生平等、天下圆融,却只将善行片面给予看得见的人类——反置看不见的旁生于不顾的某些人,非常可笑。
“全球以‘和平’为名建立假象,此假象吹弹可破,遮住鲜血或许能让大部分人看不到杀戮,然并非遮住鲜血,杀戮便宣告消灭。举个例子,在类似于屠宰场的地方,掩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世界,人类咽下去的每口肉都来自坟墓,纳粹集中营实际每天都在继续,更加惨无人道。某些人既强调大义,为何不把这个扩展到广泛众生的层面,你们知道,动物们也不是生来为人就义的,如果痛苦之于人类不是必须,且施加痛苦者应遭谴责,那么动物们受到的痛苦,也该被道德正视。毫无疑问的是,没有,不是吗?
“当然,我一向不否定在以人类无限可能性为前提的变革发展中所出现的必然牺牲,我自己本就是某几例牺牲的制造者,同样我也受到了惩罚——因循果报——就是这个道理。可类比看看,我所制造的牺牲或还有推动世界滚动前进的裨益,然以维护现存体制不被更迭、保护既得利益者们所出现的牺牲,是不是毫无价值?由此我认为,某些人从根本上便忽略了矛盾运动。
“同时,某些人就本质而言,忽略了存在于人类意识深处的一个关键——此关键点不受社会规范亦不受教育和意识形态影响——即渴望满足。”流抿抿嘴,“……任何人都渴望满足,趋利避害,追求快乐,避免痛苦。这里可以将快乐和痛苦拆分来看,它们大体可被分为两类,心灵的和□□的。就我个人而言,在我二十五余载的命途中,我的□□扮演了非常次要的角色,有时我甚至考虑摒弃它,然我的心灵,确确实实记载着每一件事情——快乐或者痛苦——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我也确实,付出了最大努力以创造心灵的平安。
“只不过,且不论成王败寇,我过去的部分行为就现在的我回顾来看,总之不值得提倡,嗯,不建议当下年轻人们效仿。我有总结错误,若还有下一次机会,我会重新规划一条更完善更安全的道路。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绝不意味着从前纠葛里的一切,错的唯是我,我方才说的所有,就为让人们升起警惕,——好好考虑考虑,小心温水煮青蛙。”
流一气呵成,话毕右眼皮一耷,嘴角一撇,不再理会床边瞪目结舌的二人。一番过长的言论被他集中突突突地讲下来,尤令他气喘,太阳穴跳突得厉害,复又看向天花板,兀自吹自己的刘海玩。那些搭在纱布上的黑头发软软趴趴,被下方的气流吹得一鼓一鼓。小白哑然,扭过脸来瞄住木村,见木村也是堂皇,眼神夷游不定。
“哈,”小白干笑二声,收起勺子和炖盅,“瞧瞧,我怎么说得来着,这人比我毒。”朝木村叽咕了半句,放开声音又道,“比水老师,大社会学家一枚也,嘴皮子可利落呢。然而这和吃饭没关系噢,”拍拍被子,“流啊,你不能每次吃完饭都要发表长篇大论,你不能将生活当作机械运转,况且这非常不利于营养吸收。”其实,流话里话外讥诮的是谁,小白能不清楚么,他想木村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他们立场摆在这里,必不能附势接过流的话茬。
木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比水大人很孩子气,此时此刻仍是一幅任性小孩儿样,脑子里有东西才能言善辩,这她是知道的,可比水大人正值企图离狱的当口,却兀然甩出这么多可说是非常危险的言论,她委实不懂其所出为何。不过二位大人聊天,她随声附和两句也就是了。
“比水大人厉害着呢,想法多,”木村倚上墙面,揣起袖子抱着她的数据记录单,左右帮衬道,“我倒有同学是动物权益保护者,挺好的,爱护小动物精神可嘉。可是,单拿食物链来说,人类站在链条顶端,所以有时候,还真不能一概而论。”她知道比水大人话里的重点根本不在这儿,然那番话中藏匿了几条受伤的灵魂和几件破碎的往事,皆非她能干预的,伊佐那大人想来更能清醒地捕捉到其中关键,既然如此,又何需由她来撩这把火呢。
流敛起面色,睨她一眼,不做评述。这个女人现下夹在他和白银之王中间,又有着Scepter4的背景,因故难以拿出立足点,只得两面发力搪塞,好给自己留余地。这也是她习惯性的说话模式,流没必要拆她的台。
“确实不能一概而论。内容不重要,这就是他这人讲话的特点——由此及彼,”小白简要点析出流一番言论的关键处,却并不准备细说,反是转向其他方向,“木村小姐,这里有我,你先去休息。”流听着,随之睇向墙面。木村点点头,她早就不想夹在两位大人中间了,室内气氛太让人压抑,便规矩周备地行个礼去了。
小白瞅着她离开,回身摸了摸流乱蓬蓬的刘海,问道:“你虽言不在此,我却由你的话中想到一点有趣的东西。你是听我絮叨絮叨,还是不听,躺下休息?”
“吃完睡睡完吃,我也累。你说你的,我听着。”
小白发觉流话中仍有赌气的成分在,便施施然开闸放水道:“你说人类渴望满足,引申看,对于爱的渴望更是人类存在的根本需求,乃是源于人类彼此之间深厚的关联性,即互相依存。无论多么聪明能干的人或者多么不平凡的异能者,如若孑然一身,都无法生存。任何人,不管曾经怎样的意气风发和独立杰出,在人生某个阶段,他都需要其他人的支持,借之赖以生活。”
白银之王话中所指,就是当初和现在的比水流。流明白,扬起下巴,选择顺着对方的话说:“我懂,磐先生……我一直有赖他的照顾。”
“这不是挺明白事的么。”小白没忍住揶了一句。
他自认为还算了解流。这个人固执的蛋壳外从前没有一条裂缝,任谁都孵化不出什么,而今这颗蛋,却从里面炸开了裂纹,陡现缝隙。于是他自缝间窥视其内,发现的悲凉事实则在于,其内部仍以粘稠蛋清密实包裹住柔软的心,全然透不开气。然他二人皆是因石板痛失至亲者,表现形式纵然大相径庭,悲哀却是同等的悲哀。
悲哀化作一条川流,奔腾不止。川流将他俩牢牢包裹住,宛若一只密不透风的水茧。茧内,小白虽不落忍,仍犹自扒开了对方的裂隙。
“而你曾经想建立的,是一个人与人之间不会互相依存的世界,结局就是现在的结局。”他叹息,有些可惜有些伤怀,犹然自顾道,“暂且不谈宇宙创造论及演化论的复杂命题,也不看较高层次生物体的依存交互,便说在昆虫界,亦是以群居为主,它们没有人类意识,仅靠互相配合、分工协作来繁衍生息,以最细微的物质界现象而言,亦是由互相依存的法则来统理。所有的一切,从我们居住的星球到包围我们的海洋与大气层,无一不是依靠着细微能量的交互传递来生灭,如果没有适当的互相依存,一切便会毁坏和消亡。又正因为我们人类身居其中,了知自身存在的局限,才更应学会这个,给予并接纳他人的心意,将对爱的渴望,定义为人类根本的需求。因此……”
“因此我们需要责任感和对他人福祉的诚挚关怀。”流睨过去,非常漫长的一眼。
他现下是坐着的,靠一团绵软支撑身体。这是他的决定,他不能继续以睡姿枯槁下去,反要为某种不可测的未知舒经活络。且那晚过后,他时常揪住白银之王不放,绝口不提之前与花有关的摩擦碰撞,开始和对方探讨自然社会方面的原理命题,并在言论中有意容纳了个人情绪进去。
倘论实言,流对一切都没有过高的兴致和情绪,然他需要白银之王从谈话中,认识到比水流其人的改变和比水流其人之于这个世界的莫大价值,从而为将来他和白银之王的和平共处做铺垫。他正变相告诉白银之王,白银之王想让他明白的道理他都明白了,在此基础上,他可以为人类发挥更加巨大的作用。他是发光体,必不能在夹缝中灭失。
小白知道流什么意思,流在告诉他,你们不要惊慌、不要惧怕,他不会再以极端作为给社会制造恐慌,反有充足的准备,以第五王权者的身份继续造福人类。凭流话中的表现,确然可以认定流变得比从前更调柔更优秀了。
比水流果真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王权者。小白惜才爱才,令其一生蒙受囹圄之难,实在太过不堪,然为了和平的大家与稳定的小家,牺牲流个人是现阶段必须的,亦然举世无奈。接下来的内容,小白隐晦其辞道:“如此,便拿出你对那个孩子的责任感和对他未来福祉的诚挚之心,若你关怀他,便安住此处,外面的一切交由我来操持,我定会教他怎么当个好王。”
“你真的会吗?”流问,没有令人生寒的质询之意,蓝眼珠含笑,却不够亮澈,大有抹不去的哀伤在内,“三王共济,你周旋其中,未来会放任自流还是执掌操戈,以你优柔的性子,我已不难想见。”且不论将来三王会否追责五条,“我只忧心,如若将来有谁为了独权,想要抹煞……”
“你大可放心!”小白抢话,猛地欺身扣住流的右手,“我再不争气也是第一王权者,未来不管有何变数,我定然扶植他上位,护他周全。”
“这是你说的,”流冷然道,“你记好你这句话。”
流要的就是这一句来自第一王权者的保证。哪怕只是口头的。
小白喉间一梗。他已然将流作为和平与稳定的牺牲品,如今他还能为流做什么呢,如果连个保证都不能给流,他这个大哥哥当得也太过失职,于是道:“我说的,我记好了。”
流松懈下来,呼出一口气,微微扬起颈子,周身疼痛和疲软蹭地袭来,使他眼白的颜色变得几近透明,一些碎光在那颗瞳子里流淌。空间中鸦然寂静,那晚过后,他晓得他与白银之王之间,又再次横埂了什么,河流、山涧、沙漠、镜子或一朵花,也可能只是一团冷空气,横阻在他俩间,令他们即便面对面,仍谁都不能踱步前徙。然而,谁又都不肯退步后撤。
“可惜我不能教他更多了。”流再次开口,一经开口倒令他蓦然有点不认得自己。是谁呢,谁在说话,谁在思维,谁在活着,这个喉咙干哑、躯体撕痛、神经嘶鸣破碎的人是谁,是他吗。
“我现在认识到你是对的,阿道夫,心灵的平安……我从前从未感受过平安,只略略几次,我可以认作我很平安。”话间他想到紫,紫并不像须久那一样,需要由他来保护或者铺设前方的道路,紫仅是一个让他想到就能心安的存在,他自语,“然而,此时此刻我感觉真的平安,大概人在自我反省和自我重建后,自身的平静和内在力量会自然而然地增强。其实在未来,我还想培养一些之于他人的安宁喜乐和亲切真诚的情感,不过这份后天培养出来的情感,在这处墓穴中,大概只能拿给你了。我想,你要不要跟墓穴上边立个十字架?”
“拿好木头给你修,”小白失笑,流这话没错,这里简直像是他们两个人的墓穴,那副十字架要他们一同背、一同契、一同粉刷,小白抿起嘴,仿佛已从流那里拿到了非常沉重的某样东西,“王权者永恒孤独,归根究底,两两互舔伤口罢了。也许姐姐和中尉还有磐先生,正跟天国笑我们呢。”
这回小白没说到点上。
归根究底,无论是阿道夫·K·威兹曼还是伊佐那社,都过于善良了。而在比水流的本性里,纵有温存,仍是处处以计划为优先。第一王权者与第五王权者最大的不同即在于,第一王权者处世先为人后为王,第五王权者则时常不拿自己当人看。
流已从白银之王这里讨来了第一王权者对第二王权者的保证,之于此次行动展开后有可能的败局,便再无忧惧。虽然他相信他是能成功的,但他不得不多做几手准备。
盘算忖度一下他的离狱计划,一切都建立在紫有收到信号的基础上。那么紫应当先会遣人监视此处动向,未几许会亲临前线,所以接下来,流要多多令白银之王或者夜刀神狗郎进入紫的视线范围内,或可以他们的离岛频率来制造时间差,临逢行动之际,白银之王的战斗力不可怕,就算仍在这里也没什么,届时,最好能支开夜刀神狗郎。再以须久那的个性来说,获知地点,忙不迭开展营救行动,这件事恐怕已被孩子知会给爷爷。流分析五条家主倘若早早便知白银之王所言关于须久那的事,那么其下一步动向,便是借紫和须久那的营救行动,集中三王注意力放在自己这处,从而率家臣攻占御柱塔。一座破塔自然是没什么可占的,这一次,五条家主势必要直接自御柱塔中转移石板到五条的势力范围内。整个行动时间非常短,在紫和须久那劫狱之时,石板就有可能会脱离御柱塔暴露在外界。石板本身,定覆有青之王和白银之王的结界……却好在,上面还有绿之王的血。
流黯然,他不知道此次行动后自己还会再破烂成什么样。可现如今,行动的中心点已然不是救比水流,而是让须久那觉醒并令五条家主成功取得石板。也只有拿到石板且须久那觉醒,比水流才有了再与三王齐台论事的筹码。
当前有个问题是,在室内异能干扰器及周身异能限制环的作用下,流难以凭精神感应外部,更不可能达到解放状态。然既已拿下木村由香里,之后这些便可解决。届时为集中吸引宗像礼司的注意力,干扰器的关闭及限制环的摘取,都要在行动开始之际才能进行。
流要离狱,既然一经离开谁都瞒不住,那么走时他也不愿意偷偷摸摸地走。流歪歪头说:“感谢你,阿道夫,我感受到了来自你的真诚的喜乐。还有,我最近感觉越来越好了,是你的功劳。”
这两天流吃饭确实比早前吃得多,小白有点开心,行为放纵起来,摊开双臂横躺于床榻,后背隔着被褥压上流的腿。他的脊弯和流的髌骨隔了层绵软,搭成一个十字。流说:“以后我们也要多聊天,另外,我想吃浅草寺的水馒头,你可以给我买吗?我要吃当天的。”
“这东西你吃不了。”
小白下意识反驳。他正和流望着同一块天花板,薄红色的眸子闪闪跃跃,怎么突然想吃水馒头了,还是浅草寺的,还要当天的。小白心头多了份疑虑,转而又为今时今日处处怀疑对方的自己感到羞赧,便应道:“一点应该没关系,我疼你,我买给你。”俄顷他想,现在是初夏,流毕竟是个活人,既然自己已提出会满足流各种原则内的愿望及要求,那么流有想吃的东西朝他要,亦无可厚非,还证明流在这里有活着的奔头呢,他有责任满足流的心愿。
“以及我的花,那些花是紫色的,我真能看到它们吗?”流咬咬嘴唇,说出这些话时肋骨像针扎一样疼,这使他险些分不清自己是真实还是虚幻,“阿道夫,我想念紫,非常非常想念,也因此我觉得爱不是个好东西。你知道我反感夜刀神狗郎,就是因为紫。人没有那么伟大,我没有那么伟大。”
他这几回确实有比较努力地吃东西,也开始以正面意志积极配合木村治疗。不过人还是很瘦的,双颊并不若先前圆润,唇色淡白,薄褂子遮盖住蝴蝶骨的翼尖和前项锁骨的尾梢。小白再防他,看他这样子也还是心疼大于芥蒂。可小白不知道于此能说什么。
“你没有看到紫和夜刀神狗郎的战斗,”流复语,似乎忆起以琴坂亲睹的往事,“夜刀神狗郎会否与你提及呢,——紫本可以杀了他。”白银之王颤了一颤,流继续说,“如果紫杀了他我会很开心,可是紫没有。我想在紫的内心深处,他是非常爱他的小师弟的,并且带有一点兄长对幼弟的提携。于是我失去了一枚眼球。”
流在某些时刻直白尖锐得毫无圆柔,一些意思表达甚会令听者反感,所幸小白敢于包容他。眼下,小白只是拿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只得道:“流,听我说,两件事情。爱是复杂的,它非为单一品种,亦没有准确的定义,它是不同觉知在不同人不同阶段的自心投射,也就是说,世间并非只一种爱,亦并非人一生只能以某种特定的爱独独去爱一个人;然而在每一段爱的关系中,之于双方,彼此都是唯一的。所以,御芍神君或许爱黑助,御芍神君也可以爱黑助,这和他爱你并不冲突。”
流愣怔,以右眼的蓝望向吊顶的黑,望向遥远又诡秘的地方。白银之王的话与他从前的所知所想是那么的不相同,他是要受苦了,因为他的灵魂里自此多出了旁的东西。可这些是他希望能在狱中清醒捕捉,甚或了悟明白的,他说了在未来,他还想培养一些之于他人的安宁喜乐和亲切真诚的情感,这些培养出来的情感,在离开这处墓穴后,都是他要送给紫的礼物。
“你要的花,宗像先生有去想办法,过些日子应该能到了。”小白最后说。
琴坂打了今年第二个喷嚏,第一个在半分钟前。雨声把什么都遮住了。
适逢雨里的一片晚凉,联络桥湿透了,索柱在月下颓圮薄白。灯影静兀地跳跃,如豆,明灭晃动,灿得非常微弱,令桥四周显得更是黑暗,几乎看不到纵深处的什么。学园岛像半块漂浮在苦啡里的奶糖,森林和丘脊是苍白的。世界陷进朗朗的童话声中,天空高挂头顶,没有半丝云层,浩渺宙宇像一盘森罗的棋,不见万象。
海屿无言,唯雨淅淅沥沥,桥下轻轨列车隆隆作响。人影子在夜晚被映得好巨大。有谁伸出两只手比划在灯塔前,投射于桥柱,手影是一开一合的翅膀。
一顶红伞,茕茕移动在路上,兀然间伞檐在雨里旋了半圈,飞转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水帘。水帘内,狗郎回身盼望,伞儿倾斜,湿气毫不等待地往他身体里渗。
虚无一片,什么都没有。
除了朦月、桥路和灯柱,他目所能及处,无人孑立。于是他抱紧纸袋,捏了捏伞杆,以更急促地步伐向岛屿穿行,穿过电子关隘,穿过花草林木,湿漉漉地朝他和小白约定的地方行去。
目睹狗郎远行,其后桥索嘣得回弹,响亮的铮的一声。
流的右眼也是虚无一片。
好像,他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仅是一片光阴夹隙制造的幻觉,整体依旧是极脆薄极浅淡的存在感。可光倚靠一团绵软上以寡默应世,便教人觉得没谁能伤得到他。
没错,谁都伤不到他。
木村看准了,竟看得发惺,恍惚出了神。女人身后,五朵裂膜蔓龙胆以花苞沉睡在玻璃箱中,玻璃箱旁立着一把伞。“醒醒。”流睇她一眼,转过脸来笑对白银之王,——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唔,”木村语结,“我……我去给伊佐那大人搬凳子。”话虽如此说,却是没打算在白银之王走前回来。
小白刚到,带着扑面而来的潮气和一玻璃箱的花,还有捏在手心的纸袋子。他一至,周身携卷来了过多寒湿,流咳了两声,又很寡淡地盯住他,这便教他不敢轻易上前,然走也不是。“祖宗,花我带来了,你要的吃的,大老远也给你买了。水馒头、栗子、鲜贝、荻饼,下回又是什么?”小白在木村离开后稍稍挪了两步,蹩至床畔。
“感谢,有劳第一王权者大人亲自为我买东西。”流说。
小白露出笑容,“不不不,我可犯懒,黑助去的啦,”言下之意即是,这些天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然你必须知道,我本人必会时时刻刻在学园岛待着以看住你,断不能被你支开离岛,“黑助冒雨去的噢,你说要吃当天的,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又补了一句似乎能减缓流对黑助厌恶的话。
流了然,“烦请挪步,你挡着我的花了。”见那笑没防备地闪过一丝落寞,又道,“坐床上来吧,离近点,喂我吃。”
话毕,果真小白欣欣然然地坐下了,拿出潮乎乎袋子里的荻饼,打开包装擎过去,不乏忧心道:“今天这个还好,趁木村小姐不在,咱们多吃点。”
“我没那么脆弱。”流咬了一小口,呱唧呱唧开始嚼。
荻饼十分甜软,流的心思却不在它上。
这段时间他无固定频率地向白银之王提出想吃的东西,白银之王皆会在近二十四个小时后,将这样东西带来,且在到访时间上,比一般情况早三十至六十分钟。流想了想说:“明天要吃池袋阳光城地下二层的章鱼小丸子。”——有劳夜刀神狗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