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歌》穆子夭

2、下山

　　陆吾是个闷骚。

　　这是云英在泥土里待了这些年后深刻体会到的。

　　自她从土中发芽看到陆吾起，它就一直坐在那处，直直瞪着东边，偶尔转身看向云英，有时也只是看那么一眼，还有时竟瞪上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去。

　　看的云英莫名其妙，干嘛一股子突然瞪她一眼。

　　你说你看就看了，干嘛一副愁死花的表情。若不是云英知晓当初救下她的是它，别人不清楚，还当陆吾神兽与此花有着深仇大恨，专门在此日日煎熬于她。

　　弄得她好几次忍不住实在想开口，无奈此花尚且嫩芽一枝，修为不够。

　　直到有一次，这是云英修为提高后第一次感受到有生灵靠近，远处一道贪婪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昆仑精怪众多，这漫天大雪中，食物难寻，这目光的主人怕是饿急了，把主意打到这株免受冰雪覆盖的嫩芽上。

　　陆吾也感受到了，它转过脑袋，狠狠望了那处一眼，这眼神可比十方凶兽强的多，小怪立马哆哆嗦嗦跑路了。

　　云英悟了，原来陆吾千年来守候在这里，也是为了能够保护她，让她免受被精怪吞噬的下场。

　　小怪一离开，陆吾微微偏过头，又瞪了她一眼。

　　云英汗。

　　某一日，云英绿杆头上刚刚结了个小小的花苞。她迫不及待开口说了几千年来第一句话：“陆吾，这些年多亏你守护，谢谢你了。”

　　许久不见有什么回应，云英正疑惑自己是不是传音太小，刚准备再补上一句。

　　“我自坐我的，它们不敢靠近，并不是专门守候你的。”它说这话时，九条虎尾没有像以往一样自在摇曳，乖乖贴服在地上。

　　如果她没看错，陆吾头上的毛色突然鲜艳了很多。

　　云英惊奇：“你脸红了？”

　　只见它脖子上的毛色也鲜艳了很多。

　　陆吾霍然站起，“什么脸红！”它一怔，似乎发现这样说话无法解决问题，于是又补充道，“天气有些转温，我这皮毛太厚，一时有些热了。”

　　“我怎么没感到天气变化？”

　　她咋舌：“我竟从来不知，原来神兽也会热了。”

　　陆吾一僵，迅速抬脚度过云英，一步比一步更急，向着远方逃也似的走开。

　　云英看着它走远，一时觉得春暖花开，这大雪似乎没那么寒冷了。

　　就在快消失在云英视线里的那时，陆吾蓦然停下，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云英大汗。

　　想到他们相处这一万年来，特有意思，一兽一草，一雪一地，也能有不少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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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过后的昆仑格外美丽，日子也过得及其惬意。

　　昆仑有处小山包，绿草茂盛，四周种满了桃树，云英爱极了这小方土地，她在桃树旁搭了间小木屋，园里摆放一张藤椅，平日里无事可做，只是躺在椅子上，风吹过来，桃树沙沙作响，撒下一地桃花。

　　昆仑的桃树自然与凡间不一样，更何况小山包的桃树都是些已经生了精怪的树，桃花常开不败。要说平淡的日子里有什么能让她烦心，便是那些吵闹的树灵了。

　　“你这云英，怎么整日不见你修炼？”

　　“是呀是呀，昆仑仙境是极好的灵地，怎么能浪费啊。”

　　“哎？她是不是睡着了？”

　　“什么！我们跟她说话，从来爱理不理，你们看我给她点颜色看看！”

　　“好呀好呀，快上！”

　　“这……不好吧。”

　　“胆小鬼！嘿嘿，看我的！

　　感觉一道微风向她袭来，云英叹口气，突然翻了个身，依旧安静地躺在藤椅上。

　　“咚！”椅子上传出一身轻响，果然没过多久地上传出哇哇的哭声。

　　“哇~你，你欺负小桃，你欺负小桃！哇啊~”

　　纵使她脾气再好，也抵不过一声大过一声的鬼哭狼嚎。她坐起来，看着倒在地上，四处撒泼的小妖精。

　　“哭什么呢，又不是我害你摔成这样。”

　　“你！就是你害的！呜哇~”

　　云英真觉得它脑子不灵光，懒洋洋地瞥它一眼，然后说：“是你自己说要给我点颜色看看，人小鬼大，现在做不到，反倒在地上赖着不起来了。”

　　“你说谁耍赖呢。” 小精灵涨红着脸，伸出还未有草尖长的指头指着云英，只想跟她好好理论清楚。

　　“谁在地上我说谁呢。”

　　小精灵愣住，哑口无言。

　　云英高兴了，觉得这小家伙的确可爱，忍不住笑了出声：“如今我只看到一团会耍赖的粉红色。”

　　小精灵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的人，不，是一枝云英花，只觉得眼前霎时就被一个微笑照亮，桃林再美，也及不上她频频一笑。想起之前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自己又难堪极了，只听“咻”一声，一团粉红就冲进了旁边的桃树里。

　　剩下的小精灵们集体楞了一下，一齐发出大大的嘘声。

　　“怎么这么热闹？”

　　云英回头，只见桃林中走来一个身影，一袭黑色玄袍加身，青丝被竖起一束在脑后飘荡，光洁白皙的脸庞上雕刻的五官般深邃精致，透出棱角分明的冷俊，两片嘴唇上下开合着，缓缓走来，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冷傲孤清。

　　“你来的不是时候，今天桃花怕是不会让你我赏了。”云英淡笑着说道。

　　他走近，眉间微微皱了起来。

　　“啊！是陆吾神君！”

　　“神君，我，我们什么也没做……”

　　“干嘛呢？快闪快闪。”

　　陆吾看着作鸟散状飞逃的桃树精灵们，眉头皱的更紧了。

　　当时一万年期满，她从白雾中走出，一身红衣翩翩，神力依旧，容颜依旧，不知是否是雾气迷了眼，让他一时间误以为回到了千万年之前，她也是这样向他走来，脚步轻盈，笑语莺莺。

　　“看我在这发现了什么。”

　　陆吾只觉眼前霎时星光炸裂，犹如天地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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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英化为人身那日之后，便骤然倒下，陆吾慌忙上去接住。

　　西王母将她带回宫中治疗，没想到她一睡就是一千年，待到醒过来，陆吾惊讶地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完全变了个模样，曾经风华不再，只换来一张平凡到无法再平凡的脸。这些还且不说，毕竟神仙改变相貌是件极其普遍的事，只是为何一丝神力也无法感觉得到。

　　西王母站在床边默默摇头，叹道：“紫云英越冬而生，为了将你神识与这肉|体完全结合，我和陆吾合力冰封昆仑，没想到一封就是整整一万年，本想或许出来后能承接道我们的一些神力，没想到……”

　　“那为何连相貌也全变了？”陆吾不解。

　　她又一叹息：“她乃诞于天地，虽无魂无魄，一抹神识也是极强悍之物，没想到这与她一同生长的万年云英竟也无法承受，为了保证肉身完好，自然只能自行封住她的原形了。”

　　云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好在云英还是得以重生，云英满足了。”

　　如今她一副平凡的模样，却是连这些精怪也不放在眼里，陆吾想当然以为定是这些桃树精灵看她身无法力，却安然在昆仑住下，心中不服气，时时想着欺负她。

　　不由地，他恼怒不止，就要朝着一干桃树发难。

　　云英看他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气势一凌，看向周遭的桃树。心下一叹，开口道：“这些小东西平日里虽然闹了些，不过常年不见外物，如今我闯入它们的树林，却也多填了一分人气，都喜欢和我闹着玩呢。”

　　陆吾听到她说的话，转头看向她。

　　云英白皙的脸在桃花下映出一抹粉红，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一勾，嗑嗑笑了起来。

　　本应是一副平淡无奇的面容，此时在陆吾眼中却明媚如初生朝阳。

　　算了，只要她高兴就好。陆吾想。

　　莫名的，陆吾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一丝柔软。

　　“我本来打算睡个觉起来就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云英对陆吾说。

　　陆吾看她：“什么事？”

　　微风拂过，掀起一地漫漫桃花，她伸手扫开遮挡了面颊的青丝。

　　“这昆仑终日无趣，我又身无灵力，日日闲散着，西王母正打算着赶我出去呢。”云英看着漫天的桃花飘落，轻轻吐出这番话，话语中带足了笑意，她回眸看向陆吾，“我要离开这里了。”

　　陆吾蓦然怔住，这突如其来的一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到人间去。”云英又说。

　　桃林深处，一座木屋独独伫立在飞花之中，这纷纷绕绕中，阳光洒落在两人之间，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来临，她想，该是好好为自己活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