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和恶魔》地日草

1、第 1 章

　　1.

　　恶魔是一只血统纯正的深渊恶魔。他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九重地狱下的暗色火焰，听到的第一种声音是地狱魔女的尖利哀嚎，闻到的第一缕气味是世界之蛇口涎的腥臭。他结实的身体上覆盖着灰黑色的毛发，一双有力的黑色翼翅张开时遮天蔽日，他踩着覆盖鳞片的赤脚从极渊中爬出来的时候，地狱也为他颤抖。

　　那个时候地狱里还没有堕天使，只有各种恶魔和魔女在游荡。地狱的天空永远是灰色的，当地面上的火山爆发时，那上方的天空便会被染成血红。恶魔望着那片天空和天空上飞舞的同类的影子，心中空荡萧索让他想找些什么东西将内心的空洞填满。直到后来路西法堕落，地狱里的堕天使慢慢多起来的时候，恶魔才从他们那里得知他心中的空洞名为寂寞。

　　恶魔不懂什么是寂寞，就像他不懂什么叫感情。不同于原来是天使的堕天使们，深渊恶魔生来就没有感情。他们赤色的眼睛里通常空空如也，偶然有末日火山的火星落到其中撩起深色的火焰。堕天使们通常对恶魔不屑一顾，尽管他们已经从那九重天上落下，骨子里自视甚高的骄傲却依旧存在。因为他们有情感，和这些内心空洞地恶魔是截然不同的。

　　内心空无一物是多么悲惨啊。就算最高等的深渊恶魔实力堪比七君主，在堕天使眼中他们也不比人类更高贵。

　　人类在地狱中是存在的。他们都是被恶魔们从大地上通过各种手段抢来的，骗来的。他们为恶魔们服务，盖起比人类城池更加宏伟的堡垒，织就比帝皇新衣更加精美的布料，同时提供给恶魔们无上的食材。

　　人肉永远都是恶魔们最喜爱的食物。无论哪个等级的恶魔都是如此。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深渊恶魔们更懂得克制。

　　他们更明白什么叫涸泽而渔，更懂得只有人类生生不息，他们才能永远都拥有这种美味的食物。

　　恶魔就是在这种情况碰到那个人类女孩的。

　　那天他的属下向他献上了13名人类少女。她们全都青春年少，肉质鲜嫩。恶魔在吃完前十二个后，在第十三名少女前停下了。

　　这名人类少女拥有极渊般黑色的眼睛和头发，所以恶魔将她放在了最后一个享用，但是当他闻到她身上隐隐地幽香时，他停下了伸向她的爪子。

　　恶魔张开嘴，隆隆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犹如地震时大地中传来的巨大低鸣：“你，留下，女仆。否则，吃掉。”恶魔不擅长人类的语言，他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浑身颤抖不止泪流满面的少女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抖如筛糠地趴在地面上向身形足有两个人类男子高大的恶魔行礼：“好的，大人。”

　　自那以后，恶魔的城堡里多了一个人类女仆。她很聪明，很快就弄懂了恶魔的生活习惯，一个人就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在这名深渊恶魔的庇护下，她也避免了被其他恶魔撕碎吃下的厄运。但是，恶魔却依旧每天在享用其他人类。

　　女孩亲眼看见这个浑身覆盖有毛发，背生双翼，脸上有奇特花纹的怪物将一名和她同龄的少女从头到脚撕成两半，她也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一名婴儿扔到锅中煮成汤汁享用，她还看到当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想要反抗时，他被恶魔作弄着咬掉双腿，在地上爬行了足足有五分钟才痛苦死去。这一切都让女孩每个夜晚都以泪洗面。

　　然而，恶魔一直都没有吃掉这个女仆。他不但不想吃她，甚至不允许其他恶魔向她有一丝不敬。在一名小恶魔将一个人头扔到女孩面前引起她的尖叫时，这个哈哈大笑的小恶魔在下一秒就被深渊恶魔斩断了脖子，还带着笑容的脑袋茫然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嘎嘎地刺耳笑声。

　　女孩捂着耳朵，泪流满面，她想这就是地狱。

　　最后她起身将人类的脑袋和恶魔的脑袋拖走，将黑色石头打磨地地板拖干净，再将几瓶地狱红果酿成的酒送到恶魔主人的餐桌上。那只高等级的恶魔正摊在最大的那张椅子里，咬下一大块烤羊腿上的肉。当女孩战战兢兢地将酒瓶酒杯放到他手边的时候，她听到这个恶魔对她说了声谢谢。

　　女孩低着头慌张退下了。恶魔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自己的道谢。自己又为什么要道谢呢？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生物表达过谢意的恶魔疑惑了。他用带着尖锐指甲的长指抓了抓头发，巨大的翼翅在身后扇动了一下就让周围刮起了小型的旋风。

　　有一天，恶魔站在城堡顶端看见女孩在院子里洗刷器具，他的长发被极渊来的炙风吹的张牙舞爪地鼓荡在空中，身上的灰黑色毛发也顺着风的方向伏倒，那双翼翅完全张开时，翼展能达五米。深渊恶魔对于人类来说每一个都是庞然大物，当他们的影子投射到你头顶时，你会发觉整个人都被裹在那片可怕的阴影中。

　　女孩害怕地抬起头，看见她的恶魔主人正悬停在她的上空，但奇异的是，他现在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男性人类差不多。除了背后的那对翅膀。

　　深渊恶魔能任意化为世界万物，但他们几乎从不化为人类。因为在他们眼中，这种低等生物不配让他们化形。

　　这是女孩第一次看见一只变身成人类的深渊恶魔。

　　他轻轻鼓动着翅膀缓缓从空中落下，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袍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织成的，看上去光滑无比。他有一张能让任何人类女人窒息的脸孔，原本鲜红的眼睛变成了正常人类的样子，眼珠是蓝绿色的。眼眶深邃，眉弓低沉，他望着她，就像一个忧郁的诗人望着一朵鲜花。

　　女孩忍不住屏住呼吸，心中的害怕和惊艳交织在一起，让她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恶魔落到地面上，他的袍子下摆也拖了下来。翅膀在他身后颤了颤，消失了。长发落在肩头，目光忧郁沉静，他就像是个普通的英俊男人。

　　女孩和他对视。黑色的眼睛和蓝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彼此，他们从中看见互相的模样。

　　恶魔后退了一步，伸出细长苍白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隔着袍子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似乎为自己现在这副孱弱的样子感到惊奇。女孩忽然想起在她被恶魔抢到地狱以前，她曾看到的一个吟游诗人。那名诗人当时正半跪在河流边洗脸，听到女孩的打水声时他抬起头，一滴晶莹的水珠划过苍白俊美的脸。他们无声地对视，诗人朝她微微一笑。

　　恶魔朝女孩露出了一个笑容。

　　现在这两个笑容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