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双生一梦》一元六次方

17、福祸爱恨难分说 虚实今昔皆落寞（二）

　　“又又，你在这里等我。早上起来你也还没吃，我去摘些果子给你充充饥。”云佲说完便走开了，凝双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好在原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云佲摘得了什么果子，酸甜生津确实可口，凝双吃完之后整个人感觉十分舒服，有种腾云驾雾如临仙境的错觉，困意一下子便上来了。待到凝双一觉醒来已是暮霭沉沉，云佲在她身侧躺着，余辉打在他的面具上正发出泠泠的光。
　　云佲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淌了林中的湿露，凝双轻轻地抖了抖，又披回他身上。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想吵醒他。
　　“你想回去是吗？”却没料到云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林风萧瑟的味道。
　　“你留在这吧，我不想搭上你的性命。我一个人前去，或生或死都随他。”
　　“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如果因为你再次丢了，我也无怨，就当还恩了。既然你那么放不下，那就走吧！”云佲的声音恢复了温暖灵动，不带半分赴险的恐惧，起身牵了马认真地看着她。凝双看着那双掩映在面具后却散发出光芒的眼眸，沉思了一回才点头同意了——
　　如果万不得已，她会救下云佲，然后陪叔夜共生死。
　　可是刚回到采薇谷入口，他们便闻到不寻常的味道——再仔细一看，那间熟悉的小木屋此刻已经被堙没在了熊熊烈焰中！
　　那是——她的家！是她这十几年的生命里最珍贵最不舍的回忆！可如今，他们却遭受火焰的舔舐，化为灰烬只在眨眼间。
　　眼见着凝双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云佲急忙拉住她：“又又！你疯了吗？”
　　凝双却已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一股酸楚和疼痛的怒涛在胸腔里翻来覆去地汹涌着，眼眶里早已蓄满了一层雾，但她强忍着没有让它们晕开成泪滴落下来。
　　突然间，她浑身一颤：“叔夜……叔夜他会不会在……”
　　“我去看，你留在这！”云佲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后，便不管不顾地冲向前去，凝双一时也没能抓住。
　　眼前的这个地方……
　　娘亲曾手把手教她写“蒹葭”两字，曾听她背出《道德经》的第一句话，曾认真帮她较正“璎珞”舞曲发出来的每一个乐音。
　　眼前的这个地方……
　　师父不食烟火的身影还立在沐河边，浅笑着和她悠然过招；阿舅在冬雪降临时总会带着兰卿和桂花糕来访；沛叔永远都是那个默默站在远方守望的君子，看着娘亲的眼里有跨越时空的悠远和绵长。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些事好像还在昨天，其实都已经无比遥远，都已是回不去的从前。
　　可如果没有这把火，她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我看了一下，里面没人！叔夜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们也赶紧走吧！”云佲唤回了凝双的思绪，她抬眸再度凝望那火光最后一眼：门前的优昙花树已是被吞噬殆尽，火焰正在渐渐地矮身下去，空气弥漫着灰烬苍凉的味道，让人惶惶不安。
　　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就以这样的方式彻底地消失在她生命里。凝双在云佲的搀扶下站起来，慢慢地走出了采薇谷，走出了无尽的回忆里，走进了虚无的现实里。
　　她没有再回头。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已经失去了回来的理由。
　　凝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荆棘密布的丛林，怎么走到夕晖笼罩的集市，等她结束放空状态回过神来，只看见街头巷尾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而身边的云佲正颇认真地看着她。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我刚刚一直问你，你都没理睬我，现在终于想起来我的存在啦？”云佲半开玩笑似地说着，然后又突然一脸正经起来，“又又，我……我想回家去。你愿意和我一同走吗？这一路的风景都很美，你也可以顺便放松一下心情。”
　　“你家？对了，云佲你家在哪啊？”对于这个相处一段日子的男子，她倒真的是所知不多。
　　“我是长社人士。”
　　“哦，原来是颍川长社！跟钟老爷子是同个地方的呢。”她不禁下意识地呢喃着。
　　“钟老爷子？”云佲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望向凝双。
　　“就是，就是钟繇钟太傅，我很喜欢他的书法。只可惜，那满腔笔韵都随着那柸柸黄土远去了。”凝双一个激灵，虽然刚刚那样称呼钟繇不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为何，但称呼得如此亲切，若是有心者一下子便能琢磨出端倪。作为先皇的老师，他的确有着极高的涵养造诣，方让她敬仰至今。
　　凝双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书法，苍劲刚硬中有君子的柔情，古朴高雅里仍不失浩气自在，博采众家之长却也独具自己风格。那，不是轻易学得来的。
　　“嗯，我也很喜欢。”云佲微微地勾起了一抹笑，却让凝双提起的心缓缓放下来。看来他的惊愕只是因为遇到了志同道合者。
　　“云佲，我就不和你一道走了。我还有其他事。”放不下的事如果没完成，她想必也难以去顾暇其他。
　　“你是要去找嵇叔夜吗？”云佲淡淡地问道，他背后的夕阳又矮下了几分，天地间顿时又阴暗了一点。
　　“是，我得确定他安全无虞。”无论他将来是否会成为她的夫君，但是他已经是那个驻足在她心里的人了。对于他，她怎么可能放得下？
　　“好，那我陪你去，去确保他是安全无虞的。”那简单的几个字，不知怎么地听起来竟有种莫名的辛酸和悲壮。凝双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最终只能报以一笑：“云佲，谢谢你。”
　　“哈，上马吧！”云佲一个潇洒上翻，顷刻已在马背，向着凝双伸出右手来。凝双对其义气地一拍，借力亦上了马。
　　“你就不能轻柔一点，怎么跟男人一样……都红了啊……”云佲假装委屈地看着右手掌心，逗得凝双微微展开紧蹙的双眉。
　　两人同骑一马地去往目的地，云佲的胸膛紧紧贴着凝双的后背。她的长发在风中袅娜地缠绕，淡香不可避免地围绕在他的鼻翼间。饶是之前也曾以这样的姿势同骑前行，但那时情况紧急，多余之情不可能催生。而现在，余辉暧昧，夜色朦胧，灯火幽微，人烟渐远，云佲不禁一阵脸红耳赤，心神不宁。
　　而凝双此时心神不宁想着的却是：尽头之处，那随风婆娑的竹林，那远离尘世的地方，会不会有着那个她最牵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