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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层一层 ...

  •   “小子,你脱吅光给我看。”翎回过头,严肃的看着床上的倏儿,以不容人反抗的语气命令道。

      “你白吅痴么。”倏儿话中虽然带着不屑,但是天知道这神经不正常的翎下一秒又会干出什么来,于是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被角,蜷缩着身子向床铺的深处退去。

      源村的织布大多数是来自于村中的织娘工坊,而这一届的工坊主纨素早已到了和心火碎裂的春娘一般的年纪,明明工坊主的选任早已过了三个轮回,但是奈何这本就辛苦无聊的工作在源村村人渐少的世代,更鲜有人愿意去学习和继任这一职责,以至于半百的年华逝去,织娘工坊里却还是只有工坊主纨素孤零零一人,夜以继日的转动着巨大的织布机,那不知何人做成的机器尚且运转顺利,但是操作机械的人却早已年华不再,眼花手慢的老人,一不小心,便错过了银梭翻飞的几番轮回。

      好像从倏儿记事起,身上穿的衣服,冬夜里盖得棉被都是硬吅挺挺的,针脚粗糙不说,就连贴身的时候,也总是有种毛刺感。

      可是就是这样有些坚硬又沉重的被子下,凭空忽然被人掀起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口子,一条看不到的丝线顺着口子蜿蜒进去,眨眼间便寻到了自己目标,绕着倏儿的断肢转了一圈,倏儿还来不及察觉脚腕的异样,便觉得身子被大力一扯,眼前的世界瞬间颠倒了过来。

      还来不及抓住床上的被子,倏儿便觉得双手一空,接着任凭自己再如何挥动,却也抓不住什么东西来。

      翎的左手需要控制缠在倏儿脚腕处的木偶线,正要用右手去探查自己想要找的异样,却发现自己的手腕空空,本应长在手腕的三根利刃早已不在。

      已有多少个时辰了,翎却还是无法习惯被自己亲手拽下的空空手腕,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是双手健全,但是直到手腕触碰动到倏儿身上,翎才惊觉自己现在到底是一副什么滑稽模样。

      “你干嘛用手臂捅倏儿的肚子?”桃子歪着头,不解的看着翎那左手浮空,右腕笨拙的在倏儿身上摸索的奇怪样子,问道。

      “到了这一界,事情就没有顺过!”翎闻言有些恼怒的将手腕抽回,便寻不到的痕迹也不知被什么人藏在了何处,或是自己在气恼中心思繁乱,寻不到本应出现在倏儿身上的穿界之刻。

      “在耳后。”本以为自己的一甩之下,那疯女人早已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谁知道这会儿那疯女人竟静静的趴在地上看着自己,不过那目光虽然望向翎,相当多的一部分注意力全放在了被翎倒挂在半空的倏儿身上:“你要找的……在耳后……”

      薇姨此时的声音更加缥缈,带着平日里的游移和惊恐,缓缓的将手指抬起,指着倏儿的脑袋道:“在……至宝的……耳后。”

      翎闻言,猛地将倏儿再上悬三分,将倏儿倒着的脑袋与自己视线平行,用手腕将倏儿的耳朵掰向一边,翎将视线凑近,微微将头歪在了一边。

      就在倏儿的左耳背面,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浅色小点很好的隐藏在了中央地带,只见翎的脑袋向着倏儿的耳朵越凑越近,几乎要贴在倏儿耳朵上面的时候,翎忽然张口,将倏儿的耳朵含进了口中。

      倏儿因为失重,早已觉得头晕脑胀,几乎还来不及反应间,倏儿只觉得耳朵忽然一潮,接着半天的世界忽然失去了所有声响,倏儿的汗毛从后背齐齐站起,这种又酥又麻极为诡异的感觉让倏儿下意识张开了嘴巴喊叫,却将声音从喉咙口吞回了腹中。

      此时桃子连同端木早已在一旁看的又傻眼又脸红,翎这奇怪的做派让端木甚至忘记了在桃子的怀中挣扎,当端木终于回过神来,准备开口喝止翎的时候,薇姨的声音却再次缓缓传来。

      “甜味将尽,你……你救救他。”

      “他上一次穿界是什么时候?”翎将倏儿的耳朵吐出,舌尖上的一抹味觉,只在最沉静的感知中,方能感觉到一点点微甜。这一次自己如此急迫的到处寻找璇姬,便是因为十年的期限将至,若再不带着璇姬逃离,恐怕不用璇姬心火熄灭,界沉之时的动乱,便可将璇姬压得支离破碎。

      “十年前……”躺在地上无法站起的薇姨眼前忽然一阵兵荒马乱,那不再年轻的女人好像再次回到了时间的一侧,回到了自己的华韶年华,回到了那个动乱不堪的王庭之内。

      覆灭在阳光明媚中的新国,而自己也随着这一抹光芒,敲响了穿界之门。

      那样巨大宏伟的石头门上,雕刻着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符号与图形,在打开的一瞬,穿界门的一片黑暗之内,忽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红枪,红枪尖细又修长,平浮在穿界门的黑暗之内,锐利的枪口对外,在红色忽闪了一瞬后,便再次消失。

      薇姨抱着怀中的不停流血的“至宝”,在穿界门的轮回红枪消失后几近崩溃。

      那样锋锐的尖枪,就好像那只邪异的猫将自己围困其中的黑色墙壁上长出的红枪一般,就是在那里,自己砍下了王子的双腿,本以为自己可以对做出的选择坦然以对,但是离开了黑色结界的每一步,都像是将本来藏匿在心中的恐惧与内疚成倍的放大,而那穿界门内的红枪,便是压碎了珺薇理智的最后一棵稻草。

      她哭着,走入了穿界门内。

      其实穿界门中的轮回红枪,只是为了在穿界之人的身上刻上一个十年之限的记号,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而且这难以数计的红枪,最终也只会有属于穿界之人命定的唯一一把刺入体内任一位置,但是这抱着“至宝”的女人,在穿界之后,便彻底崩溃。

      其实世界本就是友善的,只是当你用黑色的眼睛看它之时,它才露出了你所以为的可怖样貌。

      就连那吓得薇姨崩溃的红枪之上,也被不可见的神祗涂上了蜜糖,只为了刺入人体的伤口,能够甜的让人忘记了这微小的伤痛。

      但是伤口总会愈合,刻痕也会消失,蜜糖,终有不再甜蜜的时刻。

      只有时间,才会对人造成伤害。

      因为时间,会推着世界不停流动。

      在翎的眼光看来,世界以十年为轮回,不停的下沉,一个接着一个,天知道世界的尽头在何处,天知道世界下沉到没有世界了,这世界该会何去何从。

      可是翎知道的是,眼前这个少年,是非做自己的徒弟不可了。

      那百年难见的机玹,若不是人工放置,便只能天然生长,长在心中的机玹,可是自己这一门之内错过便不再会有的好苗子。

      “倏儿对吧?”翎将倏儿的视线转到与自己双眼平行,带着些许郑重的问:“你想死么?”

      倏儿身上那极不舒服的鸡皮疙瘩都还未退,眼前这人又莫名其妙的问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倏儿也来不及多想,便摇摇头道:“你才想死呢。”

      “那你想犯错么?”

      这个问题,已是翎第二次提及,可是即便讲了两次,倏儿却还是无法理解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只能努力的将已经开始昏眩的眼睛看向翎,有些赌气的道:“我没有犯错的资格。”

      翎向倏儿倒悬的天空看了看,那自大腿之下便空空入野的地方,便是倏儿口中的“资格”吧,翎有些嘲弄的笑了笑道:“那如果我给你可以犯错的自由呢?”

      当翎的口中说出那个让倏儿魂牵梦萦的词时,倏儿的眼神明显骤然一亮,只是这种充满希望的亮光转瞬即逝:“我从出生起,便注定没有自由。”

      翎闻言,从怀中摸索了一阵,接着将一个非金非铁的指戒掏出,充满柔情的看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叹了口气,将圆环精准的刺入了倏儿耳后的异色圆点之上。

      还未觉得疼,倏儿便觉得耳边的骨头骤然一紧,接着便是一声卡扣扣紧的声音,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环,紧紧的扣上了倏儿的耳骨,将穿界之痕重新刺过,跨在了倏儿的耳朵之上。

      “现在你有了。”翎的嘴角忽然向上咧去,左手微动,将倏儿重新正着放回了地面。

      甫一落地,倏儿便惊恐的摸向方才不知道被扣上什么玩意儿的耳朵上面,用手摸着左耳,只觉得有一个异物扣在了耳间,不上不下的耷拉在耳朵半空,扯也不疼,摸之也没什么血渗出,就好像从一开始便长在了耳朵上一般。

      “这是什么妖物!”倏儿惊惶的摸着耳朵大声向翎吼道。

      可是倏儿没有发现的是,自己在落地之后,看到的世界,竟然比以往长高了几分。

      “倏……倏……”一旁的桃子惊讶的指着倏儿的方向,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未喊全倏儿的名字。

      那张倏儿躺了一整个童年的木床,在所有人都未注意的时刻忽然塌了下来,床尾在一瞬间骤然下陷,整座木床就像那儿童玩乐时争先恐后从高处滑下的斜坡,粗糙的被子经不住床单的摩擦,缓缓的滑到了脏脏的地上。

      倏儿惊讶的看着眼前变矮了的世界,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与大地的距离,从未有过的遥远。

      这失去了双腿的少年惊喜的转身,想要与自己最亲密的同伴分享自己的喜悦,却不料在转身的瞬间,一个平衡不稳,重重的从自己的身体上摔了下来。

      那是一双伫立在地面上,没有生机的“双腿”——两只老旧的床腿不知从何时起,竟稳稳的支撑柱了倏儿的身体,只是这木头终究是没有生命的活物,在主人转身的瞬间,将主人狠狠的抛了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层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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