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42、夜昙凋零

　　皇殿之内，正如翎幽所说，有太多双期盼的眼睛等待着翎寰的到来，翎寰他……终究与璇姬不一样，再怎么说，他也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算是与璇姬躲在幽暗无人的角落独处了近十年的时间，待到那个阴暗的角落消失，当翎寰走在阳光中的时候，他照样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而非璇姬这样的连根都没有的异乡之人。

　　人群中的他，好像越发的高大明媚起来，好多好多的人围绕在他的身旁，就好像拥抱着月亮的星辰，每当有越多的人围在他的身侧，他便好似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

　　映着那些一张张关爱的脸庞喜笑颜开，映着远处的璇姬，自惭形秽。

　　仿佛那个和她一起在黑暗圣堂的泥泞中摸爬滚打的混小子，在一瞬间走远，而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距离，也因为他的走远而越发疏离。

　　到头来无非是痴人说梦，到最后不过是庄周梦蝶，而现在到了梦醒的时刻，璇姬不知道是否要将他的美梦一同唤醒。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或许，自己还剩下一场关乎生死的豪赌可以让自己赔上一切，或许吧，璇姬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是遥遥的看着他，看着他与亲人觥筹交错，看着他与翎幽推杯换盏。

　　酒气四溢的宴席上，椎檎乖巧的坐在现任冥皇的身旁，却并不与那个蒙着面纱的女人亲近。

　　那个看不清样貌的女人，应该就是翎寰口中的卑劣之人吧，欺骗了他的父王，取代了他母后的位置，又妖惑了整座冥城，这样在他口中几乎可以称之为祸水的女人，正安静的看着翎寰与翎幽互相笑闹，也时不时的从宴席上的众多皇族身上瞟眼而过，唯独对离自己最近的椎檎，她却始终没有看上一眼。

　　面纱上的眼睛，分外的模糊，却又分外的慑人，也不知是幻术作祟，还是她本身的共振便可以将自己的容貌模糊起来，可就是那样一双神秘的眼睛，却有着几乎无双的魅力。

　　虚妄的朦胧的处之不及的，或许这才是世界上美的真谛。

　　这样的美，就连心事重重的璇姬，也忍不住多侧目一番。

　　她在又一次环顾了宴席全场后，忽然将眼神落在了坐在远处的璇姬身上，她与她对看，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不曾相识，虽然神秘莫测，但是她与她终归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或许在身体的某些地方，还是有着相同的所在。

　　最起码，对于已经毁灭的世界的思恋，便首先是她们之间的共通之处。

　　璇姬用力的挤出一抹微笑，向着高座上的皇后点头示好，而皇后的眼睛看不出悲喜，只是同样点头示意。

　　直到宴会结束，皇后也没有再看璇姬一眼，而璇姬只是埋在自己厚重的心事里面，艰难的熬到了宴会的结束。

　　翎寰大醉，与翎幽同宿一殿，椎檎也向冥皇行礼后，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时间，酒冷人散，璇姬眼看着翎寰和翎幽互相搭着肩膀不放，两旁的仆人也只能费力的搀着两位王子走远，璇姬很想就此叫住翎寰，与他将一切说明，可是直到他和翎幽彻底消失在长廊深处，躲在一座粗大的顶梁柱旁的璇姬也没有力气将他的名字唤出。

　　夜已深沉，就算是不夜城一般的皇城，此刻也因为疯狂的宴席而安静了下来，宴席就好像一个黑洞，吸光了所有人残存的理智和精力，这个以兴奋为食的怪兽，就和一块巨大的吸音棉一样，吸走了皇城内的所有声响。

　　凉夜中，照样还是有花朵静静盛开。而走在这样孤单开放的花丛间，璇姬只觉得世界还有太多的美好自己没有看到，就像这半夜开放的花朵一样，只有被人知晓了，才有开放的意义，而这一夜，正因为有了自己的陪伴，花朵的生命才不算虚度。

　　“这叫做夜昙。”清冷夜色中，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蓦然从璇姬身后传来。

　　璇姬慌忙转身，只看到孤身一人的皇后，以纱巾覆面，安静的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们家乡中，似乎没有这种花。”璇姬看清来人后，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友好，这个和自己共享同一个故乡的女人，就好像在孤单的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和自己同述回忆的人，璇姬也没有多礼，点头示意后，便开口道。

　　“没错。”皇后点头道：“是没有这样子的花种。可是草木的轮回短暂，若加以悉心培育后，应该也能让这样美丽的夜昙开放在我的家乡中。”

　　“家乡早就不在了。”对于皇后口中的冰冷，璇姬并没有多加在意，在太多浓烈的情绪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客气与尊重早已不是需要第一位考量的东西。

　　“有人的地方，便有家乡。”皇后淡然道：“不过，家乡不在了也好。”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璇姬闻言，微微有些恼怒道。

　　那个世界虽然已经消失，但是却依旧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与意志，被人这样轻易的否定，尽管她是翎寰名义上的母后，璇姬却依旧有些愠怒。

　　“若是那样一个幸存了罪大恶极之人的故乡，不要也罢。”皇后带着几分嘲笑的看着璇姬：“被罪恶玷污之地，毁灭才是其该有的归宿。”

　　“我……我不是罪恶，我只是想活着而已！”璇姬不可抑制的后退了几步，方才那还在盛放的花朵瞬间倒了下去，被璇姬不小心踩上的花茎就像一个传送着毁灭的通道，通道被踩折的时候，便连带着花朵，一起灭亡。

　　“肮脏的生命，却还为自己卑劣的行径寻找自我安慰的解释，宴席上所看你的一眼，已让我作呕不已，想不到这样好的夜色，也能被一并玷辱。你为什么不去寻求灭亡，你为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皇后语气越发凌厉，脚步也随之逼近，只逼得璇姬不停的像花丛深处踩去。

　　洁白的花瓣因为踩踏而纷乱的从花枝上落下，花朵如泥，瞬间脏污里起来，混着泥泞，不停的粘在了璇姬的鞋上和腿上。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去死！”皇后的语气越发激昂，待到将不惊恐的捂住耳朵，不停摇着头的璇姬逼在了花丛的尽头，无路可退的时候，皇后忽然将脸上的纱巾飞快的扯了下来。

　　现任的冥城皇后，命源心火所拥有的共振，乃是极为稀有的种类，而与之共振的，则是人的思欲。

　　思欲也是欲念的一种，是深藏在伪善中的欲望，是旁人渴望又不得的东西，是揪出人心底深处，最柔软的所在的共振，皇后的脸，就像是一张倒映着人心的浮世绘，千种看去，便有千种的面相，但是那些面相，不外是另外一个独属于自己四年中的人——亲人，情人，仇人，恩人都可能出现在那张浮世绘之上，但当皇后将面纱揭开，将浮世绘打开后，璇姬却忽然尖叫了一声，接着便晕死在了花丛深处。

　　那声尖叫凄厉之极，惊的还在打瞌睡的守城人集体忽然打了个机灵，当班的卫士也以为皇殿花园内有怪兽来临，而刚刚睡下的椎檎也一并忽然翻身而起，喊了一声“糟了”便推开守夜的女仆，朝门外冲去。

　　被吸取了声音的冥城在尖叫过后，便彻底的“活”了过来。

　　最闲到达花园的是守城的卫士，在看到皇后身陷花丛深处，似在与什么怪兽对峙之后，便马上有卫士跑去了皇城正寝殿，将早已睡下的冥皇喊起，而睡眼惺忪的冥皇就像被推翻的第一块骨牌，连锁反应一层一层的传递下去，没过多久，便已经有大批人马汇聚在了正殿之上。

　　躺在皇殿华丽的红毯之上的，是尚在昏厥的璇姬，一脸惊慌失措围在“犯人”身旁的，是不明所以的皇亲贵胄，而如临大敌的侍卫们，此刻也守在了皇族身旁，生怕这个被皇后擒住的“犯人”在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不利举动。正殿皇座之上，高坐着冥皇与皇后，冥皇的王冠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匆忙，此时与平日相比，似乎有着微微的歪斜，而皇后却一如往日般雍容华贵，不到重大时节从不曾取下的云锦面纱此刻也完好的盖在皇后的脸上。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皇后转头向旁人示意，便有军将拎着一桶水，一声不响的走到璇姬身前，将水向璇姬的上半身浇去。

　　璇姬只觉得一阵溺水般的感觉瞬间涌进了心中，口鼻中也飞快的涌入了冰凉的液体，努力的再次睁开眼时，便看到了皇殿中严阵以待的众人。

　　“皇后，此人似乎是寰儿带来的朋友，不知道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何时，她是否想对你不利？”自成婚那日起，冥皇便对新任皇后百般宠爱，就连说话也不曾有过大声，就算到了这样夜半三更的混乱时刻，冥皇的语气却还是依旧温柔无比，丝毫不见一点不耐烦。

　　“她虽是翎寰皇子的朋友，但是却也是我的旧识，陛下，她是我所出生的世界之人，与我说来，可以算是同乡。”皇后向冥皇微微颔首，解释道：“而这个同乡，曾夺去了我一样最宝贵的东西，我本以为那件东西就此便在所有世界之内遗失，却不料，今日竟然还有找回的一天。”

　　“哦？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呢？值得皇后穿越了两个世界后却还念念不忘。”冥皇看了一眼璇姬后，向皇后问道。

　　“她偷的……”掩埋在皇后面纱之下的脸庞上，忽然泛起了一丝谁也无法看到的笑意：“是本该属于我的命。”

　　正殿之上，所有人都疑惑的看向了皇后，皇后口中那不清不楚的解释不说还好，越说越让人摸着头脑。似乎知道众人所想，皇后慢慢站起身，指着殿下之人道：“她！原是我在故乡中的一名仆人，我本应……”

　　“沵鸶！”

　　正殿门口，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传来，众人飞快的回头看去，却发现来人竟是椎檎小公主，那小小的身子此时却带着无尽的威严，在直视自己母后之时竟也毫无畏惧，在直呼其名后，椎檎再次开口竟说了一句更加无礼的话：

　　“闭嘴！”

　　这样犯忌讳的言语被公主说出，却也不见冥皇有所阻拦，而皇后在闻言后更是一声不发的重新坐回了王座，正当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正殿门口另一个声音随之传来：

　　“父王！谁给了你们的胆子！竟然这样伤害我最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