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28、房子钥匙

　　在没有遇到倏儿之前，端木所有的是怎样的一段人生？

　　天真，自然，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就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孩童一样，有着爹娘呵护的童年，终日处在大人保护下的单纯时光，可是自从别人口中的端流大将军带着自己跟在那个女人的身后，一并进入了源村之后，从那时起，端木的生活便只剩下两个字——倏涸。

　　爹口中的王子，便是薇姨抱在手中死死不放的一簇血团。

　　那时节，倏儿尚且在那一堆血迹里生死不知，而端木也只是一个怯生生的躲在自己父亲身后的小孩。

　　可端木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一团血迹斑斑的怀抱里，竟有着自己此生最大的牵绊。

　　与其说牵绊，倒不如说是纠葛。父亲自私的留给自己的最后的“馈赠”，早已在端木不知觉中成为了绑住自己的枷锁。

　　这个枷锁，虽然消失了一阵，但此刻，却终于还是追在了自己的身后。

　　“端木哥，你还记得我么？”倏儿再次开口，声音稚嫩清脆，一如记忆中的熟悉。而此刻端木与桃子早已有了大人特有的浑厚声音，可曾与他们一同长大的同伴，为何还留着曾经的稚声？

　　端木慢慢转身，若不是桃子的一声低呼，恐怕端木只觉得时间从此凝止在了自己转身的一刻，眼前之人慢慢映入自己眼帘，端木看着倏儿，只是一瞬的失神，接着曾经的负累、责任便在下一刻纷至沓来。

　　似乎自己心中对于倏儿的那份纠葛从未走远过，只是高高的悬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待到倏儿出现，那高悬的重担便再次沉沉落下，再次压在了自己身上。

　　“倏儿……你……你还好么？”端木脸上的笑意一如往昔，从容温暖，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仿佛回到了往日里作伴的样子，似乎这没有倏儿的十年从未真正发生过，而倏儿只是在某一个转角失去了影踪，一条街的距离都未到，倏儿就再次出现在了端木的眼前。

　　倏儿点了点头，却有些不敢向端木走近，不知道为何，端木脸上那熟悉的笑容仿佛和从前一样却又不一样，那熟悉的双眼中透漏出的依旧是曾经的情谊，但或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吧，端木的眼神中，不知从何时起，竟隐隐有了忧虑的神色。

　　“端木哥，我好想你。”倏儿看着端木，再次开口，只是在说过话后，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站在端木身后，从刚开始便一语不发的桃子。

　　“倏儿，你的双腿……再无缺失了么？”端木看着眼前之人的身躯，虽比自己依旧矮上一些，但是那牢牢站在地面上的双腿，却终究是带给了端木一丝解脱。

　　“嗯，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倏儿笑着点点头：“而且我……”

　　“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成倏涸的样子！”沉默了许久的桃子毫无预警的打断了倏儿的话语，接着紧走两步挡在端木身前才继续道：“倏涸他与我们年纪相仿，你这妖怪，假扮别人也不做做功课，假扮一个小孩模样的端木来，是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直到桃子将话说出，端木这才从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压力中抽离出来，恰如桃子所说，眼前之人虽然有这倏儿的样貌，可是转眼十年已过，倏儿又怎么会还与十年前分别之时一样，毫无差别呢！

　　“我这便取了你的狗命，看你还敢胡乱骗人！”桃子话语刚落，便已出手，长年征战沙场的锻炼，桃子早已不是当初那只有蛮力的混小子，遥想当年，只有蛮力的桃子便足以让翎头疼，更遑论现在这个在杀伐中学到了一身功夫的少年。

　　桃子的拳头眨眼便至，瞄准的部位正是倏儿那孱弱身躯的命门，一旁的端木虽然心有疑虑，却不料一向憨厚的桃子在此刻竟然一照面便用上了极厉害的杀着，那拳头看似平淡，但是其中蕴含的力气，就连忘饶之主也会忌惮三分，这是纯粹的力的爆发，并无什么花俏招式，只是单纯这一拳击中，便足以取了眼前之人的小命。

　　“桃子！”端木并未开口阻拦，而是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同伴的姓名，也不知道是提醒同伴莫要失手，还是劝阻同伴不可莽撞，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那拳头已经结结实实的击上了“倏儿”的心口。

　　眼见，这“假冒”之人便要殒命当场。

　　哐啷一声响，桃子只觉得自己的肉拳似乎击在了一块木板之上，还未抬眼看去，便觉得自己的拳头骤然一紧，也不知对方哪里来的力气，竟用单掌便将自己的拳头制住，仔细看去，那伸出来的手掌……似乎长在那人的心口之上！

　　这样诡异的情景，不管是桃子还是端木，都已非第一次见到。当日源村界沉之时，倏儿便用璇玑之术使出过这样的招式，今日再见，即便眼前之人样子古怪，但是端木和桃子在心中都在这瞬间，便有七分相信，眼前之人，似乎正是多年不见的倏儿！

　　“璇玑之术，你真的是倏儿么？”端木见状，终于抽身上千，开口询问道。

　　“端木哥，你初次带我去半山河的那晚，是倏儿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晚，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在河畔与你对坐的情景。”倏儿将桃子的柔拳松开，而双手只是轻描淡写的在心口一晃，那长在胸膛上的木手便瞬间缩回了体内：“端木哥，我好想你……”

　　“可……”桃子刚开口，倏儿再次接话道：

　　“当日也多亏了桃子，我才没有死在界沉之中。”

　　几乎是本能般，端木慢慢走向了倏儿身前，接着伸出双臂，将倏儿拥入了怀中。

　　“回来了就好。”端木淡淡开口。

　　怀中的倏儿只是点头，接着便再无言语。

　　辗转几步，倏儿被端木牵着，带到了一座隐于巷弄伸出的小门之前，期间，桃子独身一人跟在二人的身后，保持着距离，却始终不曾走远，直到端木停下脚步，桃子这才发现原来端木将这来意不明的倏儿带到了何处。

　　这一间小小的屋子，是端木在上次远征前，花光了所有军中发下来的“远征补给”才买到的一间房子。其实身为冥城军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军营中度过的，而到了端木这样等级的小小将士，就已经可以在军营中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桃子好奇的问端木，何必花大价钱在冥城中买房子呢，房价那么高，而端木自己又住不到，端木只是对着桃子笑笑，将一票银钱尽数交给了卖家后，才告诉桃子：“若倏儿回来了，若我无法回来，请你将这房子交给倏儿，让他在冥城能有个容身之处。”

　　“桃子！”端木叫了两声，桃子却还是站在一旁，不知道沉思些什么，端木快步走近桃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将同伴唤过神来：“这房子的钥匙一直放在你那，快去将门打开吧，也不知里面灰尘积攒了多少。”

　　桃子闻言，先是点点头，接着想了一番，才又摇了摇头道：“这个，今天出来的紧急，我未曾将钥匙带在身上，端木哥，不如这样吧，你先去集市帮倏涸买一些日常用品，我带着倏涸他一起回军营取钥匙，凭我的权限，也正好可以带倏涸看一看咱们平日生活的地方。”

　　端木闻言，想了一想以自己的身份，确实不便带外人回军营，于是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快去快回，我去西集，等会儿咱们就在门前集合。”

　　说完，端木将手从倏儿的掌中抽出，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桃子，如果你们回来的比我早，那便带着倏儿先回屋歇着，莫要在外面傻站着等我。”

　　桃子点头称是，和倏儿一起，不约而同的看着端木的背影越走越远。

　　“咱们走吧。”

　　待到端木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桃子才回头向倏儿冷冷的招呼道。

　　倏儿并不言语，而是同样点点头，跟在桃子的身后，与桃子一同向端木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沉默着走了许久，在快到军营的地方，桃子忽然停住了脚步，头也未回，便再次冷冷的对跟在身后的倏儿开口道：“这次回来，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来看一看端木哥，看一看你，看一看你们的世界。”倏儿随之停步，笑着看着前方道。

　　“我们很好，在列入冥城军籍后，也无需再担心无心者、界沉之类的事情。”桃子将头微微偏向后方：“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桃子，端木哥知道你欺骗他的事么？”

　　倏儿笑着，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欺骗端木哥，是为了他好，他不需要知道源村界沉前和进入穿界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我是说，端木哥知道你随身带着钥匙的事么？”

　　倏儿的笑意更浓。

　　桃子只觉浑身一颤，那挂在脖子上，贴身佩戴的钥匙骤然发出了一阵冰凉：“倏儿，走吧，别再执着了。”

　　桃子用手按住胸前的衣服，似乎试图将那金属钥匙再次暖热一番：“我求求你，你走吧。”

　　天空，慢慢的暗了下来，那片随着界沉而生的乌云，不知何时竟慢慢飘向了倏儿头顶，笼罩着沉默不语的两人，恍若黑夜忽然在白日的身上钻了一个孔，这两人，便是安长在孔上的疤。

　　“不将他们抹杀……我便不走。”倏儿的笑容，就好像绽放在无人夜晚的幽昙，就在说出抹杀的瞬间，花朵盛放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