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25、融化边境

　　密林之内，身躯残破的少年安然而卧，以树荫为天，以木根为地，天与地的中心，只有倏儿一人。

　　在这样树木遍布的地方，不需要什么“屋子”倏儿也能感受到家的归属。

　　这是唯有力量才能赋予的安全感。

　　倏儿睁开眼睛，待到力气恢复到了常态，无数的盘根错节的树枝忽然拔地而起，拖着倏儿升上了半空。半空之上的树叶哗哗作响，倏儿侧耳倾听，在树林内宏大的乐章奏至最高昂时，倏儿将手掌伸出，树叶之内一只耳朵缓缓落下，无论样子还是颜色，都与倏儿脑袋上残存的耳朵别无二样。

　　伸出舌头来，在落入手掌的耳朵上舔了一舔，倏儿轻轻的将树叶化成的耳朵贴在了原本的位置，接着手掌小心的放开，耳朵便牢牢的长在了那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

　　接着，树木之间一阵悠悠的微风出来，那粗壮的树枝忽然被柔柔的微风吹动，年轮从树心的中央分散，化为一个个标准的圆形，慢慢从大树的身上脱落，轻轻滑至了倏儿的身下，倏儿俯身拾起，将木质的圆片比对着，向身上空缺的地方按去。

　　钥匙所给的风尘在圆片接触的瞬间漱漱落下，接着那圆润的木片便天衣无缝的合在了穿界门之殇造成的洞口之上。

　　在小心的将身上的空洞都修复完好之后，倏儿满意的拍了拍身下托着自己的众多树枝，树枝因应着倏儿的心意，慢慢合并聚拢，在倏儿的璇玑打磨下，渐渐化作了双腿的形状。

　　木质的卡隼再一起联接，倏儿适应了一阵子后才敢慢慢站起，虽然自己的璇玑用来造腿的时间，比之从前已经大大减少，但是因为身体所受的重伤之限，即便有了“健全”的双腿，倏儿也不敢大意妄动，在确认了慢慢直立起的身体不会再轻易散架后，倏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样……总算是有了自由活动的资本。

　　接下来，便要再找钥匙问一问，那需要被“抹杀”的人，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倏儿小心的熟悉着双腿的微妙角度，直到走出了那凭空长出的森林，才真正敢放开胆子，大步的向钥匙的“小屋”走去。

　　那小屋，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牢笼，空空的四面薄墙，莫说门了，就连窗子也不见一扇，在倏儿走进森林之后，钥匙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走入了那奇怪的小屋之内。倏儿站在其中的一面墙壁之前，犹豫了半晌，终是伸出手去，将墙壁当作门扉，轻轻的敲了几下。

　　墙壁内，只是传来了倏儿敲打的几声闷响，之后便再没有了动静。

　　而敲门的时候，倏儿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另一侧，本应有着手臂的地方还是空空如也，自己方才的一时心急，竟然只顾着做耳朵与双腿，连这平日里用的最多的手都忘记了做。

　　在对着墙壁敲了许久都没有回应后，倏儿终于蹲下身来，挥手从密林中引来几块木料，将之放在墙壁之下，使出了那曾经为翎长出过一只手掌的“枯木生花”。

　　还是那样的枯木，还是那样的手法，可是当时移世易，倏儿此番施展开来的璇玑较之当日的心境，确实大大的不同，那日的示好和有些献宝的畅快心情早已不复存在，今日再用此法，倏儿只觉得自己就好像那被人操纵的木偶一般，在不得不动的情况下，机械的重复着炫目繁复的动作。

　　枯木逢生，化花成手，木花一世，开了再败，结出果实，手掌垂下。可就在倏儿去摘取手掌的一瞬间，忽然觉得一只冰冷的手蓦然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回头察看的瞬间，倏儿只看到了一张好看却又泛着黑雾的脸庞停在了自己的视线后方。

　　“你与翎，是何关系！？”钥匙手上持续发力，扣死了倏儿的手腕后便冷声发问。

　　“我……”倏儿心思电转，但最先冒出的想法却是——糟了，他是否会为我欺骗了他而难过。

　　“乱界之人，都该被抹杀！”钥匙的五官在一瞬间狰狞起来，平日里的淡薄与冰冷早已荡然无存，而那温柔的眉眼之间，只剩下重重的怒容，那样生气的神色，却不知为何，竟隐隐带着一丝伤感。

　　“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倏儿咬了咬牙，终于昂起头看着钥匙道：“我不会让你将他抹杀的！”

　　在咽喉处将自己的璇玑之法化出的圆片替换下钥匙的风尘之后，倏儿的声音便比从前更低沉了一些，而这几乎喊叫出来的话语传出后，连钥匙也察觉到了异常，那早已拧在一起的五官在低头察看倏儿的脖颈之后显得更加的怒不可遏，钥匙在一瞬间竟也动了真怒，忽然用另一只手狠狠的卡住了倏儿的脖子，接着便将倏儿的身子拔地提起！

　　“风尘呢！”钥匙的双眼早已溢满了怒火，但这怒火也不知是焦急还是愤怒，只是在倏儿看来，竟隐隐有着几分温暖。

　　“我……自己……可……修复……好……自己……”短短的几个字，在被钥匙掐住脖子之后，倏儿说的却极为艰难，而在短暂失去呼吸之后，倏儿的脸色早已被憋得通红，只是心中的一股傲气使然，即便已经接近昏厥的边缘，倏儿却还是咬紧牙关，绝不求饶。

　　“你若不说，我便连你也一同抹杀！”钥匙见状，神情更为可怕，手上也随之发力，只是还未来得及得到回应，便听到手上之人闷哼一声，接着便晕死了过去。

　　那残破身躯上带着的璇玑之术，在倏儿昏死的一瞬间尽数失效，或许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凶多吉少，那由木质化成的双腿、耳朵、修补伤口的圆片、乃至倏儿体内的器官，纷纷从倏儿的身上脱落，一时间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而不偏不倚的掉落在钥匙脚上的一只耳朵，在接触到钥匙周身的黑雾后便即刻化为湮粉，只是这轻轻砸在脚背上的触感，终于让钥匙收回了一些情绪，用力的呼吸几次后，才逐渐将脸色换为平日的冰冷。

　　而顺着倏儿身子落下的无数圆片，在触地的时候便不难发现，那圆片的边缘位置，不知道被谁镶上了一圈黑边，而仔细看去，那黑边竟还有些像是灼烧过的痕迹，这明明完好无缺的圆片，又是在何时被火焰腐蚀成了这幅模样。

　　随着钥匙脸色的逐渐冰冷，那一只卡住了少年的手掌才渐渐松动，在五指尽数松开之后，倏儿才终于得到了解脱，跌在了地上，再无动静。

　　只是当圆片落尽之后，倏儿的身上竟也随之出现了同样的黑色的灼痕，身上那无数的圆孔之内，都像是有了极其微小的暗焰，看不见火光，却可以清楚的看出那黑色的火焰正逐渐腐蚀着倏儿的身体，本来规则的圆洞也慢慢的开始不断被灼成湮粉的皮肤所串联，眼见倏儿的身躯便要被整块巨大的空洞所穿透。

　　而即便是回过神来的钥匙用双手指挥着风尘去填补，却依旧无法缓解倏儿身上不断扩大的伤口。

　　“傻子！穿界门之殇，又怎能用寻常的共振之法填补！神的伤口，又岂容凡人的力量所复！”钥匙俯身将昏厥的倏儿抱起，口中不知是怨是恨，犹豫了半晌后，钥匙用手肘轻叩墙面，接着便抱着倏儿一起，融进了墙的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