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紫》风储黛

8、第八章

　　转眼间，夏季都过去了一半，天气热得厉害，帝焚的御辇途径少阳宫时，于街市上突然遇了刺客。
　　自匪寇一事过后，长安已经安静了几个月了，这下猛然惊变，倒是令得城中人心惶惶了起来。
　　那日，陌桑唤了小厮，带着颜凝紫驾车正往兰园去。不料途中御辇行过，她们只能将车靠了边，谁知这时街道夹侧的屋顶上突然跃下几个人来，黑衣遮面，手里银光闪烁，正是时下大汉最兴用的圆月弯刀。
　　这下惊变谁也没料到，长安大街上正欲一睹帝皇风采的百姓登时纷纷逃窜。人流散得极快，但黑衣人却不理，但有横于身前阻挡了他行进之路的人，杀无赦。就这般，多个百姓已被他们砍翻倒地，血涌不住。
　　帝焚冷峻的眉峰微蹙，唇角微勾。顺手掀开御辇车帘，算是与来势汹汹的刺客打了个彻底的照面。
　　惊乱中颜凝紫的马车前的马匹也受了点惊吓，开始不安地嘶鸣、长啸。颜凝紫虽惊不乱，拉着陌桑下了车，却见驾车的马夫早已吓得不见了踪影，青龙大街上乱作一团，人影纠葛，正是黑衣人与帝焚手底的御林军打得不可开交。
　　陌桑惊吓地大叫，然而近前来的黑衣人却横刀直直地冲着她们冲过来，果然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颜凝紫黛眉微拧，冰紫色的袖袍一拂，但见乱花晃眼，也不知如何，那黑衣人便受了重创向后倒退了几步，他以刀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登时意识到这个女子得罪不得，便冲着御辇奔去，杀向了别处。
　　此刻颜凝紫的身后正是一处布庄，她将陌桑的手甩开，喘着气吩咐道：“你先进里面去，等这里的事解决完了再出来！”
　　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陌桑说什么也不愿意，拉着颜凝紫的广袖不住地含泪摇头：“不，不……”
　　颜凝紫的长袖再次甩开，待陌桑又要近前，颜凝紫怒斥道：“让你走便走，这么多废话！”
　　她的表情是有些凶恶的，陌桑再也禁不住吓，连忙匆匆地进了布庄。
　　确定陌桑已经安全后，颜凝紫凛了心神如临大敌，她悄然越过黑衣人的重重包围圈插了进去，帝焚正襟危坐，墨眉一挑，正见冰紫色绡纱如一朵延药睡莲在人潮中闪烁着悠然又从容的光芒。
　　御辇前的几匹神骏的红马也开始不安地嘶鸣长啸了起来，颜凝紫跳上车辕，驾车的车夫却将她当成了黑衣人的同党，劈手就要去削她左肩，颜凝紫暗骂了一声，将他的手捉住，厉声道：“蠢货，竟然分不清是敌是友么？”
　　车夫衣着华丽，也是个向来说一不二的人物，被这般一骂，登时傻了眼，就这么晃神之际，颜凝紫一脚将他踹下了马车。
　　那人揉着屁股正欲起身，颜凝紫转过身去对着仍然高高端坐的帝焚潇洒行礼，朗声道：“草民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帝焚生就一副峻拔威煞的脸，剑眉虎目，往往是不怒而威，此际他却挑了眉梢问道：“你踢翻了朕的车夫，竟是为了救驾？”
　　颜凝紫顺势往车下望了一眼，锦衣华服的车夫已经站起了身，怒目紧瞪着她，奈何碍于那一脚将他踹下马车的淫威，却是发作不得，颜凝紫勾着唇笑了笑，又对着帝焚正色道：“此等胆小无才之人，留在陛下身边正是祸害！”
　　“你！”车夫忍无可忍，捋开广袖正欲发作。
　　“哈哈哈——”帝焚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又微微欠着身冲车夫道：“老十三，如何？”
　　猛然的，几乎是话音一落地，颜凝紫心头狂跳，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这虽然衣着华丽但却貌不惊人的“车夫”，竟然不是个车夫，乃是汉皇帝焚如今硕果仅存的幼弟，长安十三王爷帝梵？
　　帝梵今年不过而立，生的却极为稚嫩，看着唇红脸白，正似弱冠之年的毛头小子，他听了颜凝紫和帝焚的话后登时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牙道：“我才不胆小！”
　　似是为了争面子般，他冲着颜凝紫吼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
　　颜凝紫不答，回身望了望战局，黑衣人渐渐不敌，她正欲松一口气，但前方的黑衣人临了有些不甘，夺过御林军手里的一杆长矛拼命地向着马车掷来！这石破天惊的一掷！
　　帝梵吓得缩回车边，颜凝紫直起身来，长矛飞近，她竟是抬起一脚便将它踢开了！
　　黑衣人吓了一跳，登时暗叫不好，又冲入阵中与御林军厮杀了一阵，便退出了场地。
　　帝焚见他们逃窜了，不悦地问道：“死了多少人？”
　　御林军的守卫匆匆上前下跪：“禀皇上，黑衣人共死伤七人，我御林军伤亡，”他顿了顿，声音颤抖，“九人。”
　　饶是沉凝如帝焚者，此际也微微变了脸色，他欠着身不甘反问：“竟然死伤九人？”
　　见守卫俯首唯诺，登时厉声道：“你们御林军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帝焚气得虎目圆睁，不得不说，就连颜凝紫都吓了一跳，果然伴君如伴虎，登时不敢再有丝毫放肆，她跳下马车，退到帝梵身边。帝梵拉了她一把，示意让她躲到帝焚视线之外。
　　但帝焚将守卫发作了一通之后，突然冲身侧唤道：“救驾的女英雄，近前来。”
　　听到帝焚这声唤，颜凝紫无奈，终于还是立在车辕边，拱手道：“陛下有事但请吩咐。”
　　帝焚盯着她，只觉得这女子眼神澄澈安然，美如画卷，竟然不似尘世中人，想到她方才临空一脚踢开长矛时的灼然风姿，想到她飞扬的冰紫色蝶衣般的绡纱，他顿时心痒，招手道：“你且近前来。”
　　还要近前？颜凝紫心头突突，登时进退无度了。
　　这么迟疑间，颜凝紫低垂着螓首，竟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帘中帝焚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天子之怒，最是懈怠不得，十三王爷帝梵登时垂着脑袋从后边推了她一把，怔愣间的颜凝紫心神一动，然后慢腾腾地上了车。
　　拱手下拜之后，帝焚紧蹙的眉宇稍稍舒缓下来，这叫颜凝紫悬着的心放下少许，但她仍然不敢直视帝焚极厉极寒的目光，只是俯首恭谨跪立，一言不发，唇瓣咬合着。
　　帝焚见她半晌不语，不由惊奇，他本以为这女子不计生死地冲出来，是为着趁乱敲他一笔的。要知道，在大汉，女子为官是有例可循的，倘使他就地封一个女官，因着御前救驾之功，旁人也不敢有丝毫闲言碎语。
　　但是她没有。
　　她和他想的不一样。
　　终于，帝焚坐不住了，他侧着头看向颜凝紫，稍稍打量了几眼后，他更觉得惊奇，本以为柳夫人已是人间绝色，世上再无人能出其右，但较今日看来，这个年少的面庞未脱稚气的女子，竟然也是个绝色！
　　帝王天生对美人有一种狂热的追求，刚过不惑之年的汉皇帝焚也不例外，强迫着自己定下心神后，他侧着冷峻的眉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帝王之问向来言简意赅，而答者却务求完备，颜凝紫暗自于心中组织好了言语，仍是垂着头，清声道：“贱民而已，妾身颜氏凝紫，不过是风月弄中的一招摇放□□子，当不得陛下一问。”“风月弄？”显然帝焚对自己治下的皇城还是了解一二的，他有些微的惊愕，却很快定住了面色，不理会车下帝梵已经大变的表情，他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喜是怒，“竟是风尘女子，当真可惜！”
　　登时颜凝紫心头警铃大作，这皇帝说话的语气，实在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
　　“颜、凝、紫。”他沉吟着，一字一顿，看着这个跪于身前恭顺自谦的绝色女子，竟然心痒难耐，多了几分探究与兴味，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而现在，它却似乎尤为迫切，尤为难耐，以至于他竟沉着声音吩咐道：“来人，将此女带回宫！”
　　面对突然而来的变故，饶是颜凝紫这等从容淡静之人，也不禁脸色惨白！
　　帝梵却急急地劝阻：“皇兄不可！此女来历不明，万万不可置于御前啊皇兄！”言讫，她甚至往颜凝紫这边担忧地望了几眼。
　　帝焚之令容不得他人置喙，帝梵只是劝了一句，他已是脸色铁寒，眉峰冷蹙，冷冷一挥袖，“回宫！”
　　翠华摇摇，紫金流幡，在损兵折将之后，圣驾依旧以最隆重最高贵的风度姿态向着宫城驶去。
　　陌桑自店中惊魂未定地走出来，捂着胸口此刻方敢吐出一口大气来，待圣驾御辇走远之后，她心中惊魂未定，陡然间在长街之上拔足飞奔起来！
　　这一辈子，陌桑从未这般狼狈过，如云青丝被呼啸的风分作两股，绮绿罗裳凌乱不堪，当她停住脚步的时候，气喘吁吁地只能看见正前头顶的朱漆汉隶大字——
　　卫府。
　　风凌弈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