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梦忆》霖月莺兰

24、迷雾（四）

　　晚秋深夜的寒风让行进在山野的路人不自觉地拉高了领子。猫头鹰躲在幽暗的鬼魅森林里低声呼唤着，给原本就令人毛骨悚然的枯树林增添了一份恐怖的气息。银白色的月亮升得老高，冷冰冰地俯视着人间。

　　我看着寒冷的月光照射入户，晚风调皮地吹起轻薄的纱帘，稍稍收了收露在外面的脚丫。很冷，不是身体上的冷，而是心很冷。

　　“刚才你做的很好。”出了玛莎的小木屋，威尔称赞似得说道，“以后你有空可以多来来这里，潜移默化的，让她忘记自己的儿子。当然，如果不能忘记的话……”停下脚步，威尔回首望了一眼小木屋。“如果不行的话至少要让她接受我。相信凭你的能力应该可以做到。”拍了拍我的脑袋，威尔笑得很开心，他似乎已经看到玛莎向他投怀送抱的样子了。

　　“等你帮我把这个目的达到之后，我就兑现我的承诺，怎么样？”蹲下身，墨绿色的眸子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想看出我内心的真实情绪，又或者，只是想让我相信他的承诺。

　　“她的丈夫呢？”如果人家的丈夫没死，我这么帮你不是害了她么？

　　“死了。关于她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危险地眯起眼睛，撑着地的手不禁扣起几块碎土。“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拍掉手上的土屑，威尔拉起我径自往大房子走去。

　　‘记着自己的身份’……是吗？

　　我并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别人的事情我本来也不想多管，毕竟我本身就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而且一开始这么做就是一笔交易，很公平。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帮玛莎，因为她是个好女人，是个好妈妈。那个拥抱让我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家，家人都爱我的家。

　　但我也不想骗自己，让自己沉浸在这美好的假象中。玛莎只是觉得我很可怜而已，她更爱她的儿子，也许，她只是把我暂时看成了他。毕竟她不是我的亲妈妈，毕竟这只是一笔交易，毕竟我只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假如我告诉她这交易的内容，她还会这么对我吗？应该会恨我吧，因为我欺骗了她。

　　起身，我把洞开的窗户关上，拉紧了窗帘，不让任何一束月光透进来。重新坐回到房间的角落，我靠着墙抱着腿脑子乱成了浆糊。我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大叔，我应该怎么办呢？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拿起大叔给我的胭脂盒放到膝盖上，盯了它老半天依然没有头绪，正当我为此烦恼的时候，一连串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警觉地藏好盒子，我悄悄移动到门边。

　　“是我，瑞亚麽麽。”是她？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小心地打开门，我看到瑞亚麽麽正紧张地站在门前，发现我把门打开了就立即走了进来，反手把门锁好。

　　“小姐还记得昨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话么？”感觉到我的不自然，瑞亚放柔了声音想让我放松一点。

　　“记得，我也正好有事情要问你。”示意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跟着坐到了她旁边。

　　“麽麽似乎知道这个盒子的来历，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它的事情吗？”

　　“先说说是谁把这东西给你的吧。”

　　“一个叫奥尔科特的叔叔。”果然，她认识大叔。当我报出大叔的名字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嘴唇至今仍在颤抖。

　　“他现在在哪里？快点告诉我！”突然抓住我的双臂，力道大的让我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被捏碎了，这个时候如果有念的话就能稍微挡一下了。

　　“……死了。”拉开她抓着我的双手，我伸手将盒子打开，灰白色的粉末一出现，瑞亚就懂了。可是她没有哭，而是开始疯狂地低笑，声音里满是绝望。

　　“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原来威尔这臭小子没有骗我！难得一次说真话居然就是奥尔科特的死讯！呵呵，呵呵，哈哈哈……”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疯了，只见她面带诡异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我。“你真像乌鸦，活脱脱一个死神的信使！“

　　凑过身来，瑞亚俯在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问我想不想知道这盒子的故事。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此时的瑞亚已经失去了白日时候的那种高傲，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喝醉酒的村妇。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肩膀，重新坐回原处，发现我有皱眉头，又很怪异地笑了笑。

　　“这个盒子其实倒不是怎么贵重的东西，它最初是用来放奥尔科特母亲的胭脂的。奥尔科特的母亲身体不好，很早就死了，但是她生前很疼自己的儿子，所以理所当然的，她的儿子自然也特别爱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大地喝了一口，瑞亚看着盒子露出慈祥的目光。

　　“所以大叔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就把这盒子留下来了？”

　　“恩，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其实少爷他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但是就是因为他心地太好了，所以才会惹祸上身。威尔他根本就不是路卡索家族的人，他只是个被老爷收养的孤儿，要知道路卡索家族的人都是很善良的，因此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设计当他是亲兄弟的少爷。这个孩子，嫉妒心太强了，而且非常的贪婪，少爷把那么多东西都让给他，他都不知足！”气愤地锤了锤自己的双腿，如果她有力量的话，或许早就冲过去把威尔打死了。

　　“然后……？”

　　“然后当少爷被带出家门之后，威尔就逼迫病重的老爷更改遗嘱，最后就顺理成章地把事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再次拿起杯子将里面的水一口饮尽，瑞亚突然转过头问我是不是来报仇的，得到的自然是我的否定答复。

　　“因为大叔没有让我这么做。也许对大叔来说，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要和威尔争个高下了。或许，他更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够好好地存在下去，自己的家人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麽麽你也说了，大叔是个心地很好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要以暴治暴，用血腥的方式让这个家再次混乱起来呢？”不是我不想报仇，而是我觉得自己这么做会让大叔死了都不能太平。他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再去吵他了。

　　“……的确，如果是他的话……”放下杯子，瑞亚静静地走了出去，门再一次被关上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真的是个坏蛋呢。

　　先是让她燃起重新能见到大叔的希望，然后告诉她大叔已经死了把她的信仰打破，接着又拒绝了报仇，让她连延续大叔的意志，替大叔做点事情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呢？连一句安慰人的谎话都不会说。真实，有时候是最伤人的。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以后或许再也不能见到瑞亚麽麽了。

　　“啊！瑞亚，瑞亚麽麽！”清晨，没有听到鸟儿喜悦的喳喳声，取而代之的是侍女高分贝的尖叫。

　　混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地在走廊上跑动着，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传了过来。我靠着门不敢出去，生怕一出去就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事实。

　　“喂，干吗这么早叫我们起来啊？离老爷他们起床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迷迷糊糊的声音，看样子应该是还没睡醒。

　　“你知道什么？我刚才听说瑞亚麽麽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

　　“喂喂，我听说是前些日子老爷告诉麽麽奥尔科特少爷死了，麽麽很伤心却又不想表现出来，结果日子一久气就憋住了，然后就跟着少爷走了。”完全感受不到悲伤的气氛，又一个侍女加入到这个争论中来，中途似乎还能听到零零碎碎的轻笑声。

　　“哪有，我刚才听发现麽麽尸体的侍女说，麽麽是服毒自杀的！八成是觉得有愧于老夫人，所以就吞药死了。”

　　“这也有可能……毕竟麽麽是老夫人的陪嫁侍女和老夫人的感情就像姐妹一样，再加上又是少爷的奶妈把少爷一手养大，现在却听到这么个噩耗，不心碎才怪呢。”

　　“你们几个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工作！”严厉的男声从门外面传了进来，侍女们议论的声音霎时消失了。应该是那天的管家吧。

　　咚咚……，零碎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随即传来男管家叫我起床的声音。

　　“是的，我明白了，这就起来。”理了理根本就没有脱下过的外衣，稍稍整了整面容，算好时间，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老爷有吩咐，今天小姐和玛莎夫人一起在小木屋吃早餐，由于出了点情况，小姐恐怕要自己去了。”歉意地鞠了鞠躬，男管家随后转身离开。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小木屋的，只知道自己没头没脑的就从窗户那里跳了下去，直接穿过后院见到木屋的门就是一阵猛拍。看到玛莎出来了二话没说就扑了过去大哭起来，她问我怎么了我也没反应。

　　是我把瑞亚麽麽害死了，是我！如果我骗她说大叔没死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自杀？如果我骗她说我就是来报仇的话，是不是现在瑞亚麽麽还好好的活在我面前？如果我不出现，如果我没有把盒子拿出来，如果，如果……如果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大叔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死？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言襄，言襄，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威尔这个混蛋欺负你？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把把我从她的怀里拉出来，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就想拉了我去找威尔算账。

　　“不是的，不是威尔叔叔的错……是我，是我……”甩开她的手，我蜷缩在门后面，脑子里满是‘如果我不存在的话’。

　　“言襄……”感觉到她坐到了我旁边，一只手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听妈妈说好吗？小孩子会犯错，大人也会犯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永远正确的。做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还未意识到自己错了。现在言襄已经知道自己的不对了，改过不就好了吗？”

　　“不是的……这个错误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改过了……”抬起头，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玛莎，她的温柔表情渐渐的被疑惑所取代。“是我，是我害死了瑞亚麽麽。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害死了瑞亚麽麽？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

　　“是我让她的希望破灭了！没有了信念，瑞亚麽麽就自杀了……你说！这不是我造成的又是谁造成的！”

　　“你和她……说了什么？”听到我的回答之后，玛莎良久都没有了声音，直到外面传来汽车发动的响声之后，她才突然回神问我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和她说，奥尔科特大叔死了。”

　　“是威尔叫你跟她说的？他的话不可信！瑞亚麽麽怎么会上当呢？”

　　“因为我给她看了大叔的骨灰。”重新拿出这一事件的罪魁祸首，我的大脑从早上听到噩耗开始就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瑞亚麽麽要我把这东西藏好的叮咛。

　　一把夺过我的盒子，玛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泪水一颗颗的止不住地往下流，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磕磕碰碰地站了起来，往房间冲了过去。我回神，也跟了进去，接着就看到她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

　　不久，玛莎停下了动作，手里似乎是拿了一个相框。我走了过去，里面的那个人让我顿时傻了眼，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又犯错了。

　　“你是大叔的妻子？你的儿子是大叔的儿子？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有点语无伦次。大叔的家找到了，他的家人我也找到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我的到来并没有让她们感觉到幸福，相反的，我给她们的是最深沉的绝望。

　　“他……真的……死了？”死死地抱着相片，玛莎没有看我，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大叔给我的盒子。

　　没有回答她，我也不敢回答她，因为她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真的，是真的死了啊。”闭上眼睛，玛莎紧咬着嘴唇，破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我一直在等他，一直都在等。就算威尔不断地重复他死了，我都不信……为什么是真的？那天他明明已经逃跑了啊，为什么……”

　　“言襄，玛莎，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全神贯注的哭泣着的玛莎，和完全陷入自责当中的我，根本就没有发觉威尔的到来。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走进来，看到玛莎正抱着大叔的相片了。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奥尔科特的！”放下相片，玛莎朝威尔扑了过去，拳头不断地击打着威尔也不管究竟有没有效果。

　　“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你闹够了没有！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一直想着个死人！”狠狠地揪过玛莎的双手，不料玛莎却用脚猛踩了他一下。暴怒的威尔顾不得什么绅士形象，直接横抱起玛莎就想往楼上走。

　　砰的一声，我听见身后房门被重重的关上了。威尔似乎还带了什么人过来，叫他看好我。随后就是噔噔噔的上楼声，玛莎的吵闹声，阁楼上门窗被锁上的声音。然后……然后便是玛莎支离破碎的尖叫和床板的吱呀声。

　　猛得回过神，我用力地锤打着紧闭的木门，不断地喊叫着放我出去。已经让大叔的家人伤心了，我不能再让这种污秽的事情发生在他妻子身上！

　　“快开门！混蛋，快点开门啊！”不断地用手用脚疯狂地破坏着大门，明明是木头做的，怎么会这么坚固？

　　“你给我安静一点！”木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一个紫发赤目的男人，一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背后插着长刀，身上散发着让人惧怕的东西，应该是气，他是个念能力者。

　　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男人看了一眼我身上的坠子，立即露出了然的笑容。迅速移动到我的面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用一种森寒刺骨的声音把我拖进了地狱。

　　“你在我面前就是一个废人，想救她？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左手控制住我的双手，右手掐着我的脖子，男人把我的耳朵贴到房顶，最接近阁楼的地方。无法挣脱，只能绝望地听着上面玛莎痛苦的尖叫。

　　大叔……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