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荷香》楚舒月

99、第 99 章

　　第99章
　　才刚五月，知了已经迫不及待地扯开喉咙日夜嘶鸣，绿荫围绕的凤藻宫却显得格外安静，人迹罕至，鸦雀无声，时光仿佛在此凝结，室内的一切都像是被施了咒语似的如雕塑般沉寂。窗棂上积满灰尘，一堵宫墙将炎炎夏日挡在了宫外，屋内寒意阵阵，凤颦还穿着春季的夹衣，她拿着一把木梳缓慢地梳着自己的头发，多久了，她不记得有多久她被困在这凤藻宫里，只依稀记得屋外梅花谢了，桃花也谢了，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个宫女小碧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知道了。她的门终日关着，只每天听到一次屋外传来的脚步声，那是侍卫带着食盒走来的声音，然后“咚”的一声，放下食盒就走了，随后脚步声消失了，接着又是难熬的寂静。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她看看镜中的自己苍白而憔悴，曾经让她骄傲的一头乌发，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了几根白发，这让她惊恐万分，她仿佛看见岁月无情的手正在把她娇艳的容颜一点点残忍地摧毁掉，她恐惧地闭上双眼，想要哭泣，可就连哭泣她都做不到，她的眼泪已经枯涸，她只能嘶哑着嗓子干嚎几声，这声音骤然听起来不像是哭泣声倒像是某种野兽在嚎叫。
　　门“吱呀”一声开了，久违的阳光照了进来，凤颦停止了哭泣，把头抬了起来，光线太刺眼，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适应了强光，她看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勾践。难道他是来接自己的？凤颦一阵欣喜，可当她看到从勾践眼中流露出的那丝寒光时，她的心就像被扔到了冰窖里，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他来绝对不会是为了带她离开。
　　凤颦勉强对他一笑，说道：“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勾践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唯恐再多看一眼就会玷污了自己让自己恶心。勾践看了看屋内，一片狼藉，灰尘满地，这屋子连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灰蒙蒙的，让人厌恶。
　　勾践就站在门口没有踏进去，他问道：“是你买通侍卫，让他私自加刑打死了赵淑媛？”
　　凤颦瞅了他一眼，说道：“没错！我就是不想便宜了这个狐狸精，大王太仁慈，四十板子打下去她不过疼几天，等伤好了，她就会忘了大王的惩戒，还不定生出什么法子来缠着大王呢，我让侍卫打死她，这叫一了百了，省得我天天提心吊胆的提防她。”
　　勾践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害荷香，她又没有招惹你，也不像赵淑媛那番摆弄心思！”
　　凤颦狠狠地说道：“那就要怪你了，大王，谁叫你喜欢她呢，大王你是我的人，今生今世你只能喜欢我一个。那日在接待吴国使者的宴会上，你那么神情专注地盯着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当我是傻子呀！更何况荷香她那次跳得比我好，连吴国使者都赞叹不绝，这使者回了吴国，肯定会告诉吴王，等我们到了吴国，吴王见了荷香肯定只宠爱她一人，那我岂不悲催？倒不如在我走之前，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她，到时我人已在吴国，就算被发现，你们谁也抓不到我，更何况我凤颦要做事，怎么可能留活口，我请的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心白魔呀，哈哈！”
　　勾践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可惜天不遂人愿，荷香没死，还去了吴国，你有些失望吧？”
　　凤颦笑道：“一个废人，能活着算她万幸，她若一直蛰伏在那破藏经阁，我也就罢了，谁知道她还能在那么多宫女中被吴王一眼瞧见，这还真叫我有些不服，看来我也是小瞧她了，没想到她也是个狐媚精。”
　　勾践怒道：“不许胡说！”
　　凤颦哈哈大笑，说道：“不许我说，我偏要说，你难过了吧，你心疼了吧，谁要你那么傻，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呢，你当初横下心把她留在身边，现在与你长相厮守朝夕相对的不就是她了吗？你又何必在此隔着重重宫门遥相思念呢？”
　　勾践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总有一天，我会踏破吴都，杀了吴王，亲自将她夺回来。”
　　凤颦说道：“是吗？你杀了她的夫君，你不怕她记恨你，你还想娶她？”
　　勾践说道：“她的心里应该会有我的，她不会怪我的。”
　　凤颦冷笑一声说道：“那你是不了解女人，她如果喜欢你，你把她送走，你就是伤了她的心，她不会原谅你。她如果不喜欢你，你把她送走她不会怨你，可是也不会感激你，她会喜欢上别人，而你把她喜欢的人杀了，她只会恨你！”
　　勾践怒斥道：“一派胡言，我知道你无非是在嫉妒她，想挑拨离间我对她的感情，我告诉你，你是在做梦，就算她心里没有我，我也要得到她！”
　　凤颦说道：“那大王既然铁了心想得到荷香，那就要干脆彻底，不单要杀吴王，还要杀了她和吴王生的那个孽种，再把她的未婚夫也一并杀了，这样再没有什么可以羁绊住她，大王您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了。”
　　勾践“呸”了一声说道：“这种事也只有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能想得出做得到，我勾践是绝不会做的！”
　　凤颦哈哈笑道：“原来还真是爱屋及乌呀，大王既然对她那么仁慈，为何不把这爱心也分一点给我，哪怕是一点点，凤颦就心满意足了。”
　　勾践说道：“你不配！寡人已经把你一家人都关押在天牢里了，这次来就是带你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凤颦一惊，说道：“这都是我一人所为，你好卑鄙，抓我家人做什么？”
　　勾践答道：“要是你知道了你娘的真实身份，你就不会这样骂我了，告诉你，她根本不是你亲娘，她杀害了你娘，霸占了凤府，枉你这么多年认贼做母，还有你那个弟弟凤无双，根本就不是你的亲弟弟，而是她和黑星生的孽种！”
　　凤颦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咆哮道：“我不信！”
　　勾践说：“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当面去问一问，该怎么处置他们，我倒可以听听你的意见。”
　　在内务府的大牢内，凤颦见到了凤夫人。凤夫人一见她狂怒不已：“你这个天杀的，你为什么要背着我找黑星做事？你把他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还我情郎，你还我情郎来！”
　　凤颦也骂道：“好你个狠心的姨娘，枉我这么多年白叫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娘亲夺我凤府？”
　　凤夫人指着她骂道：“你那娘亲软弱无能，要不是我，你们凤府早就被你几个叔伯给占了，还能撑到今天？再说当日若不是她撞见了我和黑星在偷情，她要打黑星，我们也不会错手杀了她，这么多年我对她也有愧疚，也代她把你养了这么大，视你如己出，把毕生所学教给你，你不感谢我，还恩将仇报害死了我的黑星，我跟你没完！”
　　凤颦一向伶牙俐齿，这么多年又得她姨娘真传，骂人的功夫比起凤夫人，那是不分伯仲，只见她杏眼圆睁，怒骂道：“你那黑星要人品没人品，要长相没长相，这种垃圾般的蠢货，也就只有你当个宝，难怪我娘亲看不惯他！”
　　凤夫人说道：“他是长得丑点没错，可是当年他对我一见钟情，又处处出手帮我，他对我用情专一，温柔体贴，这十多年来一直陪伴我左右。你呢，虽然长得像你娘一样漂亮，但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没人爱没人疼，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看我和黑星感情好，巴不得拆散我们，才出了这条毒计，让他去杀你那个情敌，结果反倒赔了他性命，你还我情郎命来！”
　　凤颦讥讽道：“你说他处处帮你，不会是指他帮你除掉我娘这件事吧，还有你说他温柔体贴，这一点我承认，他对我也是温柔体贴，我就纳闷，为什么你长相不俗，却会看上这么个丑货，原来是他服侍得你好，真不知他这番温柔的功夫是靠哄骗了多少女人才练就得如此炉火纯青！”
　　凤夫人怒骂道：“你胡说！我的情郎最是用情专一，怎么会背着我有别的女人？”
　　凤颦冷笑一声，说道：“那他提出帮你的第一回是不是就对你很温柔体贴呢？”
　　凤夫人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凤颦说道：“因为他也这么对我了呀！说起来还是他主动提出要帮我去杀荷香的，我不用给他任何报酬，只不过是被他搂着吻了一口。哎，要不看他那张脸，他的吻还真是缠绵，让人回味无穷呀！”
　　凤夫人有些不相信，说道：“你胡说！黑星才不是这种人！”
　　凤颦哈哈一笑，说道：“也就你傻，被他哄得团团转，我猜凤府的银子也没少被他哄走吧？”
　　凤夫人像斗败了的公鸡，声音低了下来，说道：“那是因为，他要出门办事。”
　　凤颦“哼”了一声，说道：“办事？是出去勾搭别的女人吧，吃你的用你的，完了拿着你的钱去讨好别的女人，你不会告诉我，他如此爱你，这么多年来却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买给你吧？”
　　凤夫人激动地说道：“才不是，他也有跟我买，不信，你看！”说完从头上猛地一拔，拔出一根玉簪来，也不知是玉簪太过陈旧，还是太过单薄，被她这么一拔，竟然从中一裂，断成了两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凤颦鄙夷地地上的碎片，说道：“就这种廉价货，也能收买你的心，我真是无话可说，你听着，是黑星自己找死，不是我害的！”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夫人，凤夫人像是打了霜的茄子，瘫坐在地上，面若死灰，先前的傲气荡然无存。
　　凤颦来到凤无双的牢门前，无双见到她，未曾开口，两行泪早已落了下来，凤颦心里一酸，伸出手，替他擦干眼泪，说道：“好弟弟，别哭！”无双听完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凤颦安慰他道：“无双别哭，别怕，有姐姐在呢，姐姐定会想法子向大王求情，饶你不死。”
　　凤无双哽咽着说道：“姐姐，你别替我求情，你还是想办法保住你自己吧，我死不足惜，这都是我娘做得不对，这么多年来我们愧对你们凤家了。”
　　凤颦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她对无双说道：“姐姐要走了，你多保重！”凤无双哭着把手隔着牢门伸出来大声喊道：“姐姐，姐姐！”凤颦抹着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她红着眼睛出来，勾践问道：“都看好了？”
　　凤颦点点头，凤颦突然跪下苦苦哀求道：“罪人凤颦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是还是斗胆祈求大王，看在往昔凤颦侍奉过大王的一点点心意上，大发慈悲，网开一面，饶了凤无双吧！我自幼和他相依为命，早就视他如自己亲弟弟一般，虽然姨娘杀死了我娘，我和姨娘这么多年也作恶多端，可是这一切他毫不知情，他也未曾参与过一丁半点，求大王明断！”说完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勾践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凤夫人残害忠良遗孀，冒名顶替，罪不可赦，念在她抚养你一场的份上，我也不为难她，让她自行了断吧，凤无双乃凤夫人与钦犯黑星之子，按律法当株，但念在黑星已死，凤夫人即将伏法，凤无双年幼无知，并不知情的份上，网开一面，即日起逐出凤府，从凤氏家谱中除名，降为庶民，并征入兵部，终生服兵役。罪人凤颦，心存祸心，作恶多端，即日起废除妃位，降为宫女，终生幽禁凤藻宫。”
　　凤颦惨然一笑，跪拜道：“谢大王隆恩！”勾践挥一挥手，两旁侍从走上前来把她驾起，押着她往凤藻宫走去。勾践仰天叹息，心里默念道：“荷香，我总算替你报了仇，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