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80、爱有所觉（三）

　　锦熙拖着云倚漠往外走，白楼月跟在后面不住摇头。暗道：看来天下纨绔一般怂。

　　他们一行人还未走到门口，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十分讲究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锦熙见了那男子，抓住云倚漠胳膊的手不由一紧，目光瞬间黯了下来。

　　云倚漠余光扫向他，心里似对眼前之人的身份大概有了数。

　　果然，锦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阿玛。”
　　爱新觉罗.溥理本就出身皇室，与生俱来的气度自不必说。加之这些年重权在握，眉宇间积威深重。
　　他不露声色地看向锦熙，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随后问道：“你小子，在外面野够了，终于舍得回来了？”
　　锦熙依旧是那副恭谨有礼的样子，但说出的话却并没那么乖顺：“儿子，只是回来看一眼，这就离开。”
　　溥理闻言，气就不打一处来。但顾忌着有外人在场，便勉强压下脾气道：“回来看一眼？哼！看什么？是不是在外面把钱都败光了，才想起回来看一眼？”
　　锦熙唇边挑起一道细微的冷笑，气死人不偿命道：“正是，阿玛英明。”
　　他一句话把溥理噎得上不去、下不来，脸上立刻罩下一片阴云，怒声骂道：“你个逆子，别以为有外人在，我就会给你留面子。你既然不愿意回来，就永远也别回来！想在外面野，你随便。家里的钱，一分甭想动！”

　　他这一声怒骂，惊得白楼月咽了口唾沫，心道：原来老子教育儿子，都一样“残暴”，跟门户高低没关系。

　　锦熙挨了骂，似也不在意，依旧摆出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阿玛训斥的是，儿子谨遵教诲，这就出府，自生自灭去。”说完，他行了个礼，毫不犹豫地迈腿就走，完全不在乎自己把自己的亲爹气得暴跳如雷。

　　爱新觉罗.溥理，不愿让外人再看家里的笑话，于是一语不发地甩袖离去，不再搭理锦熙这个逆子，随他去犯浑。
　　他今天本就焦头烂额，一会还有更大的烂摊子要去处理，实在没精力再去教训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父子俩背道而驰，各自离去。又一次闹了个不欢而散。
　　像这种“不欢而散”，自从佟佳玉婉死后，几乎天天都在上演。锦熙永远忘不了母亲死时，父亲脸上那冰冷漠然的态度，所以他再也记不起，儿时，贵为王爷的父亲，也曾放下身段，驮着他满地乱爬，当牛做马，哄他开心。

　　云倚漠追上锦熙，对他道：“这下你可真从‘离家出走’，变成‘逐出家门’了，怎么办？是不是还得寄住在我那。”说话间他看了白楼月一眼，眼神里颇有点“感谢”的意味——这只狐狸虽长了张乌鸦嘴，对他来讲却是十分讨喜。

　　锦熙不耐烦道：“滚！别烦本少爷。”
　　云倚漠哪是“乖乖挨骂”的主儿，当下立即撒手道：“好，我滚，那你自己想辙吧。”撂完这句话，他竟真的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走前，还不忘招呼白楼月道：“狐狸精，发什么呆呢？走了。”
　　白楼月心地善良，一步三回头地问道：“云哥，还真撇下锦熙？”
　　云倚漠眉尖轻挑，扬起一丝狡黠，冷哼道：“过不了今晚，他就得哭爹喊娘地跑回来求我。”
　　白楼月犹疑道：“锦熙是怂，但也不至于这么没种吧？”
　　云倚漠胸有成竹道：“我说他能回来，就能回来。不过还需要你的一点推波助澜。”
　　白楼月有点不好的预感，抬手指了指自己，惊道：“我？”
　　云倚漠点点头，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如此如此。听得白楼月眼中的纯洁，立刻摇摇欲坠，万劫不复。

　　锦熙没想到云倚漠真会离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站在街边，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霎时火光蹿起，燎原千里。他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艹！神棍的话果然不能信，瞎话张口就来！刚说完喜欢我，裤子还没脱呢就不认账。说走就走，还带走狐狸精孤立我！你大爷的！你大爷的！云倚漠你大爷的！”
　　他虽骂得声嘶力竭，但已经离开的云倚漠一个字都没听见，或者假装听不见。反而引得路人纷纷测目，拿一种看待神经病的眼光看待他。

　　三更响过，云倚漠家房门，忽然被拍得震天作响。
　　陆无涯打着呵气，不耐烦地钻出暖烘烘的被窝，没好气地问了句：“谁呀，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报丧呢？”
　　那敲门声并未因此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只听噼噼啪啪的撞击声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着颤道：“陆无涯，你别他妈废话了，赶紧给我开门。”
　　陆无涯一听这声音，盹立刻醒了大半，试探地问了句：“锦熙？”
　　“老陆，是我。快开门，快开门！”锦熙整个人几乎趴在了门上，一步也不敢往后退，头也不敢往后回。似乎身后有什么东西正紧逼而至。

　　陆无涯马上将门打开，当看到锦熙那张几乎没了血色的脸，登时愣了一下：“兄弟，你这是让谁追杀呢？”
　　锦熙一把甩上身后的门，身体死死地压在门板上，惊魂未定地问道：“云倚漠呢？神棍呢？”
　　陆无涯还是有点搞不清状况，指了指旁边的木门：“屋里睡觉呢。”

　　这时，白楼月鬼鬼祟祟地从床上爬起来，假装睡眼朦胧地问了句：“怎么了？”问完又躲回暗处，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一副做贼心虚的倒霉样。
　　不过现在也没人顾得上他。锦熙一个箭步上前，就去推云倚漠的房门，但他手还没触上门板，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于是，他的手，好死不死地抵在了云倚漠大敞四开的胸前，掌心贴上一片紧致结实的肌肤，烫热一片。
　　云倚漠面冷、心更冷。但身体的热度却能烫到人，尤其是心怀杂念的人。

　　锦熙目光一滞，连忙将手移开。刚想说句：“抱歉。”却不料，手腕一紧，竟被对方一把抓住。
　　云倚漠手上略一使劲，不由分说地将其拽进了怀里。他低下头，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锦熙眼中那无所适从的慌乱，问道：“你不是叫我滚吗？”
　　锦熙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但碍于面子，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叫你滚你就滚吗？我叫你死，你死吗？”
　　云倚漠却坦然接道：“你怎么知道，你要我死，我不会去死？”
　　锦熙被他堵得简直走投无路，最后终于放软态度，示弱道：“云大师，云天尊，我可不敢让你去死。你死了，谁收留我啊？”他是有少爷脾气，不过也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倚漠闻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道满意的弧度。却仍不忘装模作样道：“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大师就给你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进来吧。”说着他侧身让开一条路，让锦熙走进屋来。
　　锦熙看着那条“路”，心里有一瞬的挣扎，脚步有片刻的迟疑。这个时候云倚漠对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我喜欢的是你——突然从他脑袋里，冒了出来。他不知道面对着“喜欢”自己的云倚漠，还能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同塌而眠。

　　“你拖拖拉拉的干嘛呢？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继续睡觉？”云倚漠不耐烦地吼道，没有给他半点拒绝的机会，抬手就将人拉了进来。之后，关门、上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白楼月一语不发地看着整个事情的发展，心里很是愧疚，有种为虎作伥的感觉。
　　其实，锦熙并非无缘无故地“弃明投暗”。
　　他本来在酒店的大床上四仰八叉地睡得好好的，但“某人”就是见不得他好。非指使白楼月变出点“妖魔鬼怪”给锦熙增加点“小刺激”。结果，就把人给“刺激”回来了。
　　白楼月默默地在心里给“某人”——云倚漠，下了个很中肯的评语：卑鄙！

　　“卑鄙”的云倚漠，再一次成功地拐带回“小少爷”后，心里已经美得开出了一朵花。但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对着锦熙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床沿，道：“快，过来睡吧。”
　　锦熙愣了一下，心道：我是过去呢，还是不过去？但要不过去，又该怎么说？
　　他心里一阵矛盾，脚步还是挪了过去。他坐在床边，像个黄花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一直没往被窝里钻。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他心道：我一大老爷们儿怕什么？还能被占了什么便宜，不是？就算是‘占便宜’，谁占谁的还不一定呢。
　　他这么想着，终于鼓足了勇气，掀起了杯子。却在将要转身钻进去的时候，发现睡在里侧的云倚漠早已呼吸绵长。

　　锦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一直紧绷住的身心，终于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为何如此心存芥蒂。
　　云倚漠只是说喜欢他，只是说了喜欢他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男人说过喜欢他，他当时一笑置之，并没觉得有什么关系？

　　锦熙默默地注视着云倚漠安静的睡颜，心里霎时铺就一片柔软。
　　他没想到，这个人睡着时，竟变得温润起来——眉峰不再凌厉地上扬，眉间不再时不时地紧蹙，那双漆黑如夜、深不见底的双瞳，被掩在长睫之后，也不复冷意。

　　锦熙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指尖隔空拂过云倚漠的眉眼口鼻，似在一笔一笔地描绘着他的面目轮廓。
　　每一笔，都令他的指尖发热、发颤。
　　锦熙黑白分明的眼中，忽然落尽一颗石子，激起一片陌生的情愫。那情愫，一圈圈地荡开，映出云倚漠纹丝不动的脸。

　　这一刻，他心头春光乍泄。
　　某些答案，呼之欲出。

　　“云倚漠”锦熙默念了一声他的名字，收回指尖，低头在他唇间印下一吻。

　　待锦熙熟睡后。云倚漠悄悄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清亮，亮到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眸光一颤。
　　他轻手轻脚地给锦熙掖好了被角，张开手臂，将他整个人裹进了怀里。
　　睡梦中的锦熙不安分地动了动，却是往他怀里钻去。
　　云倚漠苦笑着，继续任他“撩拨”，心道：今夜，恐怕是要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