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明月逐人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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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倚漠晚上回家时，锦熙既没有把床单给他扔了，也没有把房间给他收拾了。
他走的时候什么样，屋里还是什么样。甚至可以说更加混乱。
陆无涯斜倚在门框边，幸灾乐祸道：“哎！家里好不容易住进来这么个粉雕玉琢、挥金如土的小少爷，你倒好，把人给吓跑了，算不算人财两空？”
云倚漠扫了眼空空如也的房间，没有说话。之后自顾自地带上一副手套，开始扔东西，凡是那女人碰过的一律清理。
陆无涯很没眼力劲的既不帮忙，也不走，依旧倚在那里煽风点火：“你呀，别老把那小子当只小绵羊，一吓就乖。我看他脾气又坏又倔，简直像只小狼崽。”
云倚漠拎着装满了“垃圾”的箱子走到门口，对陆无涯板起脸道：“借过。”
陆无涯让了让身子，无奈摇头：“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云倚漠顿了一下，转头冷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说话间一条长腿已经朝陆无涯的腹部踢去。
陆无涯闪身一躲，门框“哐啷”掉了半块下来。他赶紧举起双手，撇清道：“你踢的，不赖我。”
云倚漠反问道：“你要是不躲呢？”
陆无涯一脸无语地瞪着云倚漠：“我傻呀？我不躲就进医院了。”
云倚漠道：“那正好，省下的医药费，你修门吧。”
陆无涯喊道：“凭什么？”
云倚漠拎着箱子往外走：“就凭你每月都在蹭吃、蹭喝、蹭住。”
陆无涯再说些什么，云倚漠已经听不到了。他走出院门，顺着小路溜哒着往前走，将手里的箱子随手丢在一旁的野地里，继续走。
走来走去就上了街。
他站在街口，看着人流渐疏的街道，不由自主地猜想，这个时候，锦熙会去哪呢？
是回了家，还是继续浪荡于各处灯红酒绿？
他被这个想法操纵着迈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一步步走向锦熙常去的花街，再回神时，身边已经围上一群莺莺燕燕。
他面容冷峻地看着她们，不为所动地问道：“你们有谁见过怡亲王府的小少爷吗？”锦熙在这里艳名远播，云倚漠只需提一下，便无人不识。
“这位小哥，你可真逗，来了这里不寻芳柳，偏去问那出了名的浪子。难道是你们一起约好了？其实这种事不用约的，到最后也是各玩各的。”其中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娘，倚在云倚漠的身上咯咯笑道。见他长得俊俏，贴得更加紧密。她说完，身边的其它姐妹立刻跟着附和。霎时，他这里百花争艳，好不热闹。
云倚漠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面无表情道：“你们没人见过锦熙吗？”
花娘们见他如此不解风情，纷纷意兴阑珊道：“没见过，没见过。”
其中一人实在喜爱云倚漠喜爱得紧，不死心道：“稍早的时候，见锦少爷带金屋的甜甜出去了。之后就没看到人了。兴许正在哪儿快活呢。小哥，你要不要也”
云倚漠完全无视她那明显的暗示，迈开长腿径直向前走去，没有一点留恋。
刚才倚在他身上的那名花娘，对着仍不死心的那名花娘道：“看这人就长了一副薄情样，你还自作多情。”
那花娘啐了一口道：“难得遇上长这么俊俏的。”
云倚漠又转了几家锦熙常去的花楼，结果依旧毫无所获。
他忽然心里一阵慌乱，怕再也找不到对方。于是他转身快步走向怡亲王府，本来是下意识的寻找，猝然转变成不肯罢休的执念。
谁知还没走到怡亲王府，却在一家卖夜宵的路边摊上发现了锦熙的身影。
虽然他是背对着他，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无需辨认，无需思考，原来他对他竟是这样熟悉。
锦熙低着头，脸埋在腾腾升起的热气中，一勺一勺地盛起一粒饱满的云吞，吹一吹，再放进嘴里。他的吃相绝对称得上优雅斯文，不像在吃路边摊，倒像在吃筵席，与此情此景，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云倚漠嘴角不由翘起，他这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到了哪里都是一副矜贵样。看那做派，有些气人，但看那相貌风姿，却不得不令人赞叹。
似玉树，似锦帛，精雕玉琢，
锦熙这时也察觉到身后有异，似乎在被什么人紧盯着。他下意识地回头，正好对上云倚漠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而他的目光比这夜色还有深沉。
“你你怎么来了？”锦熙讶然地看着对方，手中的勺子停在了半空，里面的云吞渐渐冷掉。
“我来找你。”云倚漠毫不避讳地直接说道，然后走到他身前，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他围了上去。这不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围巾给他，但锦熙依旧别扭的不知所措。
“你找我做什么？是不是要逮我回去收拾屋子？我告诉你，小爷我可不跟你回去。”锦熙故意抬高声音，但眼睛始终不敢看云倚漠。
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到尴尬。
他清醒地记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且那画面在之后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为什么不想回去？不让你收拾屋子了，也不回去？”云倚漠仔仔细细地给锦熙围着围巾，生怕冷风透进去，冻着对方。他的语气也难得软了下来，字里行间竟藏着一丝温柔。
这一丝温柔，令锦熙心头一颤。更加不敢看云倚漠的眼睛，他怕看了，有些东西就变了。至于变成什么，他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问你话呢？”云倚漠系好围巾，就顺便坐到了锦熙旁边，招了招手道：“老板，再来一碗云吞。”
锦熙问道：“你没吃饭？”
云倚漠将他面前的那碗云吞移开：“给你要的。你这碗凉了，吃了伤胃。”
锦熙“哦”了一声，闷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觉得今晚的云倚漠有些奇怪，奇怪得令他也跟着惴惴不安。
云吞上来了，锦熙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却是食不知味。明明天气冷得要死，他的脸却感到热得发烫。
云倚漠倒还镇定，一直背靠着桌子，双手抱胸，仰头看天。虽然天上既无明月，也无繁星，但他看得全神贯注，像是入定了一样，漆黑的双瞳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一刻，空气里漂浮着某些微妙的气氛，两个人，各有所思，各怀心事。
锦熙稀里糊涂地吃完云吞，掏出条手帕擦了擦嘴。手帕扔在桌上，对云倚漠道：“走吧。”
云倚漠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嘴角翘了翘：“想通了，肯跟我回去了？”
锦熙故作无奈道：“你都请我吃云吞了，我还能不给你个面子吗？”说着他迈步往前走，装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但脚步却有些慌乱。
云倚漠一边付钱一边道：“没想到两碗云吞就把你收买了。看来以后我得再请你吃些好的。”
锦熙立刻反驳道：“小爷我一天一个价，得看心情，你可别抱着侥幸心理。”
云倚漠跟上去，问道：“那今天心情很好？”
锦熙板着脸，闷声道：“不坏。”
云倚漠伸手揽过他的肩膀：“那还离家出走？”
锦熙瞥他一眼：“怪谁？”
云倚漠笑而不语，只道：“床铺都换好了，回家吧。”他很少笑，对着锦熙却总是嘴角微微上扬。
锦熙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开始在外浪荡，远渡重洋长达七年之久，“家”这个词离他已经十分遥远。
他低头沉默着，任云倚漠揽着自己往前走。过了很长时间才回答道：“好，跟你回家。”
这一夜，锦熙依旧睡在云倚漠的床上，云倚漠睡在他的旁边，与平日并无不同。
但两个人背靠着背，却全都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云倚漠就拎起东西，到街口摆摊去了。倒不是他这日特别的勤奋，主要是他想见一见那只叫白楼月的妖精。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摊位上等他，期间给人测了几个字，算了几回生辰，倒也没闲着。虽说他一脸高冷，表情阴沉，但架不住眉目俊朗，所以一上午来的全是女主顾。
云倚漠看了看移到头顶的日头，心道：这妖怪可真够懒的，都日上三竿了还不出现？莫不是要等到日落西山？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的一道白影。
那白影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所过之处，路人纷纷侧目，这种瞩目随着白影的接近，很快就转移到了云倚漠的摊位上。
云倚漠拧眉看着眼前这个乌发如瀑，白衣飘飘的青年，心道：这是从哪个朝代开始闭关，刚放出来的妖孽？能不能穿得低调点？
“云倚漠？”白楼月不为外界所干扰，一副“我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奇怪”的样子，站在摊位前开口问道。
云倚漠微微地点了下头，没开口说一个字。但那双沉黑的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
他发觉眼前这个人虽说是妖，但身上却透着一股仙气，眉宇间更是干净得纤尘不染，似是经年未沾人间烟火。容貌也出奇的年轻，虽有成年男子的身量，但五官却像极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更衬得他涉世未深。
白楼月并不介意云倚漠的冷淡。他主动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白楼月，前来问问阁下苏黄梁的事情。”
云倚漠看了一脸尴尬，这人不仅打扮作古，连行为作派也作古。他咳嗽了一声，尽量忽略两人之间的时代鸿沟，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白楼月道：“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阿黄的人，你说他失踪了，能给我讲一讲当时的情况吗？因为在下有十分重要的急事要找他。”
云倚漠直截了当道：“苏黄梁死了，我说他失踪了是为了骗戴映棠的。”他有照顾戴映棠心理状况的义务，却没有照顾其他人的义务，所以他对白楼月说的话一针见血。
白楼月听了，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我也觉得阿黄死了，否则我不会感受不到他的半点生气。不过就算是死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把当时的情景讲给我听。”他得知苏黄梁的死讯后也并没太大的情绪波动，眼中依旧淡然。
云倚漠对白楼月做了个“请”的手势，待他坐下后，完整地对他讲述了一遍那天在洞穴里发生的事情，比如苏黄梁是如何制住凌昼的，又是如何自爆成碎片的。
白楼月全程听得又认真又仔细，不住点头。就算听到苏黄梁碎成了肉渣，也面不改色。云倚漠很好奇他与苏黄梁的关系，摸不清敌友。
白楼月听完云倚漠的讲述，又要求道：“不知阁下能否带我去一趟白山的洞穴。”
云倚漠眉峰轻挑，看着他道：“人也死了，尸体也没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白楼月道：“找阿黄。”
云倚漠不解道：“找苏黄梁？他都碎成渣了，你在那乱葬坑一样的山洞里，还想找到他点儿什么？”说到这里，他陡然压低声音道：“而且我也试过招魂，早就魂飞魄散了。”为了戴映棠，他不止一次去过白山的洞穴，也不止一次招过苏黄梁的魂，不过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白楼月却摇头道：“阿黄上次死透了以后，也自己拼回来了。他靠着‘天枢’修炼，所以不能用常理判断。
听到“天枢”两个字，云倚漠心中轰然巨震。刹那间山崩地裂，地动山摇。
这两个字对于他的影响实在太大，否则他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不会为之色变。
白楼月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云倚漠的异常。但他比他更惊讶，瞪大眼睛问道：“你居然知道‘天枢’？”后又略带赞赏地自顾自地肯定道：“看来你倒是个见多识广的神棍。”
云倚漠对他的“赞赏”一点都不领情，回敬道：“你居然也知道‘天枢’，看来并不是个简单的‘野鸡’妖怪。”
白楼月眼中露出一点不高兴，正色道：“在下不是‘鸡妖’，更不是‘野鸡妖’，在下是‘狐妖’，纯正的‘九尾狐妖’”。
云倚漠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地反驳，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说的“野鸡”其实指的并不是他的品种，只是一种形容，好吗？
白楼月见他“沉默不语“，就把他当成被自己这“稀有品种”给震慑到了，于是又不太好意思地谦虚道：“虽说九尾狐算是很罕见的妖族了，但也并非就我这一只，你不用太惊讶。你看阿黄还是貘兽呢，也很稀有，还不是那副德行？没什么的。”
云倚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只说“自恋”也好，说“天真”也罢的狐妖交流，只能咽下心中一口闷气，问回正事：“你说苏黄梁靠着‘天枢’修行，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白楼月想了想，对云倚漠道：“你带我去一趟白山洞穴，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
云倚漠没想到这只看着“缺根筋、少根弦”的狐狸竟然会和他讨价还价。他阴恻恻地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白楼月瑟缩了一下，建议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害怕。”
云倚漠：“”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明月逐人归（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