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7、你好，十八世纪（三）

　　云倚漠想着这些权贵们的旧事，不知不觉就走回了家。
　　推开房门，一股呛人的烟味混合着浓烈的酒气瞬间就扑面而来。
　　他脸色不善地皱了皱眉头，斜睨着那个罪魁祸首：“陆无涯，你给我适可而止点。”
　　那名叫做“陆无涯”的男子，外面披着一件半旧的棉军装，里面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木簪束发，胡子拉渣，打扮得十分不伦不类。

　　此时他意态慵懒地斜倚在床榻边。闻言，不紧不慢地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不以为然地喝了口酒：“咱俩不是说好了吗？这外间是我的地盘。”说话间他瞥了瞥右边的房门，“那里，才是你的地盘。”

　　云倚漠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将手里的箱子直接扔向床榻，力道之大十分可能将对方砸成重伤。

　　陆无涯本是一身软骨头地歇在那里，见状立刻抱头鼠窜地跳下床榻，扯着嗓子大骂道：“云倚漠，你个王八羔子，下手能有点轻重吗？”

　　云倚漠仿若对他的指控充耳未闻，又随手抄起一顶锅盖，不留情面的掷了过去：“我这下手是轻是重？得砸到了，才能知道。”
　　陆无涯见状立刻拽下肩上披着的破旧军装，顺势迎面一挡，只听锅盖落地，一阵叮哐嘈杂，满耳狼藉。

　　眼见对方再次拎起一张条凳，陆无涯迅速闪身进入里间的房门，得意洋洋地抄起手边的一个青花瓷瓶，边作势要扔边高声威胁：“云倚漠，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只是他得意未久，话音未落，云倚漠已不知在何时就欺身到了他的面前。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上的条凳也随之狠狠砸向了他的大腿。

　　陆无涯表情夸张地疼得“嗷嗷”直叫，手中青花瓷瓶也故意脱手，誓与对方两败俱伤。
　　可云倚漠一点都不想和他两败俱伤，于是脚尖一抬，轻而易举地就将那瓷瓶稳在了半空，紧接着他单手一接，又从容不迫地将其放回了原处。
　　“老陆，你是不是忘了咱俩约法三章的事了？”云倚漠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无涯，漆黑如墨的双瞳深不见底。

　　陆无涯干笑着心虚道：“没有，没有。”边说边错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门外挪去。
　　怎料对方长腿一抬，就抵在了门框上，挡住了他的去路：“既然没有，那就说说该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按规矩办呗。从明天起出摊儿的事就都归我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陆无涯垂头丧气地拨开云倚漠的腿，无精打采地回了外间。看也不再看云倚漠一眼。

　　云倚漠转身把门带上，悠然自得地坐回床榻旁，捏了盘子里的一条猪耳朵丢进了嘴里。
　　陆无涯一把将盘子夺过，挪到自己跟前护住：“这可是我买的。”
　　云倚漠挑他一眼：“钱可是大家挣的。”
　　陆无涯哀叹了一声，最后还是把盘子放了回去，并给云倚漠斟了一杯酒，妥协道：“我拿你真的是没辙。”

　　云倚漠喝一口酒就着一条猪耳朵，半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明天去一趟青鹿山，大概有个五六日才能回来，你呢”他伸手将桌上的一杆烟枪拿到自己这边，继续道：“我不在的这几天，收敛一下，小心抽死了没人管。”

　　陆无涯咧嘴一笑，不以为意地将那杆烟枪拿回，在手里打了个转：“死就死了，反正这个年月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死在大烟上还能落个风流快活。你要不也来两口？”说着他将烟嘴凑近了对方。

　　云倚漠不太耐烦地打掉对方的手，没好气道：“滚，滚。你个死烟鬼。”

　　陆无涯继续没皮没脸地笑着，十分享受地自己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角悄悄划过一道荒凉。

　　翌日一早，陆无涯哼着小曲儿、背着箱子，照例走到街口的摊位。但当他看到被封锁起来的窝棚，瞬间就垮下脸来：云倚漠这小子肯定早就知道这里出了事，所以才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自己。
　　他们俩是有过约法三章的，其中一条就是：每月摆摊的人轮换一次，这月的生活费就由此人负责。如果此人此月所赚取的生活费没有达到约定的标准，差额就从他下个月的开支中扣除。如果超过了，就全归此人所有。
　　云倚漠一定是看到本月挣钱无望，这才把他换了过来！
　　这小子，昨天一定是故意的！妈的！

　　陆无涯站在原地越想越生气，却又实在无计可施。套是他自己钻的，人也去了青鹿山。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

　　云倚漠心情舒畅地走在郊外的小路上，不自觉地就吹起了口哨。想起陆无涯看到街角的情景，他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扬起嘴角：让他总是好吃懒做，活该！

　　这就是云倚漠现在的生活，又或者说是云倚漠过去的生活。
　　与一个叫做陆无涯的“假道士”挤在一间矮房里，以摆摊算命为生。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仿佛一生，已一眼望到了尽头。
　　但其实，他的人生，却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