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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好,十八世纪(一) ...

  •   云倚漠的眼皮轻轻皱了一下,带动着两扇浓密的睫毛也微微颤动。稍顷,他缓缓撑开略感沉重的双眼,大脑中也逐渐恢复意识。
      他的眼中漆黑如墨,但是他此刻所见,却是比他眼中的墨色更加浓重的黑暗。那黑暗广褒无垠、一望无际,没有一丁点的区别与变化,用单调的颜色,淹没了整个时间与空间。

      “你想重回过去吗?”一个声音突然自这片可怕的荒原中响起,从音色上听,竟辨不出男女。
      云倚漠听后,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回到过去,重新来过。”此刻的他既没有慌张也无惊惧,似乎对眼前诡异的一切早有所料。
      “你难道不知道,过去的都将成为历史,而历史是永远不可改变的吗?”那声音再度响起,说的每一个字,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云倚漠弯起一道冷笑,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咱们就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别糊弄谁。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的真面目吗?”
      “那又如何?至少这个世界的规律是不容破坏的。”那声音依然冷淡,冷淡得根本就不像是个人。
      “可是我已经这样做了,而且你也根本阻止不了我!别忘了,我和你属于同类,你所知道的我当然也都知道,你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云倚漠说完就哈哈大笑,态度轻狂而傲慢,与那个声音的主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你跟我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放弃?”
      云倚漠没有说话,态度已经非常明显。
      “在这个星球上,我们还有很多观察者。虽然失去你,也是一个损失,但与你现在的破坏行为相比,这个损失可以忽略不计。还有你的那个朋友,他也将为你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云倚漠闻言,眉头立刻皱起,开口问道:“你们把白楼月怎么了?”他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焦虑与急切。
      但是并没有人再回答他。之后他有喊着问了几次,回答他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与最初的那种绝望的虚无。

      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体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紧接着,他的四肢就开始渐渐消失——被周边的黑暗迅速吞噬。

      单调的黑色荒原中,云倚漠所在的地方,颜色一点点的加深,像是有什么东西渗进了这团黑色之中,将它浸染。
      仔细看去,竟是一团血雾在不断喷薄,喷薄之处正是云倚漠身体消失的地方。

      云倚漠向来冷静坚忍,此时也终于耐不住剧痛,惨叫出声。若是认识他的人肯定想不到,他也会有如此失控的一面。但是这种痛好比凌迟,确实令人生不如死。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被分解成血水与肉沫的前一刻,他使出仅剩的全部力气,用牙咬破上臂内侧,从里面叼出一块包着黄符的硬块。他用力将符纸揭下去,然后死死咬住那个硬块。在自己消失殆尽前,也没放松半点。

      最后,在云倚漠被全部分解的一瞬间,那个硬块突然极快地闪了一闪,然后迅速向黑暗中一个方向飞去,直至消失无踪。

      更声敲过三巡,被乌云挡住的圆月,悄悄露出半边,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撒下一层披着光晕的白雾。
      夜风刮过,有气无力地卷起暗夜里的一缕尘埃,以及埋在那尘埃中的一片残破衣角。
      衣角的主人是个乞丐,此时蜷缩在街角的窝棚下睡得正香。震天的鼾声,突兀地打破了彻夜的寂静。

      这时,一个披着一件硕大的红色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旁边。在宽阔外衣与漆黑夜色的遮掩下辨不清体态、面目。
      他的手里提着一件十分精美的八角食盒,上下三层,层层都镶嵌着五彩斑斓的螺钿,月光照在上面,幽幽地泛起点点星光。

      他动作熟练地将食盒打开,每一层都装满了诱人的佳肴。那乞丐虽睡得很沉,但闻着那扑鼻的香气,也不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当他看清满地的美食时,喉咙间本能的就不自觉的咕咚了一声,嘴里也发出唾液滚动的声响。

      “小兄弟,饿了吧?”那红衣人轻轻开口,声音温和而醇厚,听着应该是名男子。
      乞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饭菜,木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明显在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当然不是在做梦,因为有时现实总要比梦境更加夸张。
      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某种惑人的磁性,缓声劝道:“小兄弟,赶紧趁热吃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或许是菜香诱人,又或许是句句惑心,那乞丐听后,立刻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抓向了眼前的食物,放佛饿鬼一般,一股脑地就将全部的饭菜塞向了嘴里。
      红衣人低笑一声:“小兄弟,不要急。这一顿饭,是不会有人再跟你抢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加飘渺,渗进这暧昧不明的夜色中,诡异难测。

      洋人来了,军阀反了,满清政府倒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简直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时局一天一个样。
      对于老百姓来说,时局再乱,饭还得照常吃,水还得照常喝,日子还得照常过。该做的营生一天也不会停。
      摆面摊儿的还在摆面摊儿,卖冰糖葫芦的还在卖冰糖葫芦。大街上繁华依旧,人潮依旧。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努力维持着现有的安稳。

      但正是在这样一个“安稳如常”的早晨,街边的窝棚下却死了一个乞丐。
      当然,如今这个世道,死人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了,何况还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乞丐。一般情况下,政府很快就会派人把尸体处理掉。老百姓们也是见怪不怪了。
      毕竟时代越加动荡,人心越是麻木。这无关道德,只因人性本如是。

      不过今天死的这个乞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无人问津。而是在他的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但奇怪的是,这些看热闹的人,脸上却没有看热闹时该有的表情。
      他们的神色,都或多或少都带了几分避讳与惊恐,但同时又显示出一丝克制不住的好奇,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嗡嗡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直至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很快,这条街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而那个处在事件中心的乞丐,此刻则直挺挺地埋在半截土里,七窍流血,眼睑外翻。
      一双失了焦距的眼睛冷冷地向上翻看着,似乎正在对眼前所有的围观者发出某种阴毒的诅咒。
      而此时,无论是谁有意或无意地对上那两道阴森的目光,都不由一阵寒毛倒竖,背脊发凉。那感觉就犹如被恶鬼直勾勾地盯上了一样。

      但这还不是最渗人的。

      最渗人的是,那乞丐两边的大嘴岔子,各被豁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那伤口外翻着一直延伸到颧骨,将整个白骨森森的下颌全部暴露在了外面。而那半张半闭的下颌里则塞满了被嚼成糊状的食物。满满当当地,有的混着半干的黑血,全都溢了出来。

      尽管他的样子如此惨不忍睹,但那已经僵硬的动作却看不出丝毫的反抗挣扎。反而两只手都搭在了土坑的边缘,一直向里侧推土。看那样子,似要把自己埋得更深,更结实。

      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捂住了嘴,胆大一点儿的上前看了几眼也匆忙退了回来。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诡异地感觉到,无论他们站在什么地方,那张可怖骇人的脸都在冲着他们桀桀怪笑,那双上翻的死人眼,都在阴恻恻地注视着他们。

      此时,有人陆陆续续离去,有人继续挤上前来看热闹,但再没有人愿意靠近半步了。
      人来人往间,只有一个人没有挪动半分,依旧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很快,那人周身就自然而然地与旁人隔出了一些距离。

      这个看上去有些我行我素的人,身材格外高挑,就算此刻站得并不笔直,也比身边的人高出了一大截。
      他身上着了一件纯黑的棉布长袍,单手拎着个古旧的红木箱子,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显然心情不是太好。

      而他拎着的那个木箱子也着实破得可以。不仅拴在上面的绳子将断未断沾满污迹,连那箱顶也没有个遮挡的盖子,就这么任着里面的签筒、罗盘、摇铃、八卦图等一些物什露在外面堆得老高,恐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掉将出来。

      不过看他拎着的这些东西,都是些道家做法的器物。估计其身也是个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
      但说是江湖术士,这人又有大家平日里印象中的稍有不同。
      人们印象中的算命先生、江湖术士,常是一身道服打扮,留着两撇八字胡或是山羊胡,年近不惑仙风道骨。哪像眼前的这个青年,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头简单利落的短发,棱角分明的面容,既没有半点仙风,也没有一点道骨。反而身上有一种鬼气森森的阴郁。
      尤其是那一双幽若深潭的双眼,放佛挟带着寒冬的凛冽,风吹发断如快刀。

      按道理说,像他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应该是没有人愿意上前去触霉头的。
      但事实上,偏偏就是有人心宽眼拙,愿意凑上去自讨没趣。

      这时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似乎认识青年,于是便上前打招舻溃骸霸葡壬窗谔。磕憧凑庖淮笄逶绲木驮谀愕奶簧戏⑸苏庵质虑椋拐媸腔奁!蹦侨丝戳丝次雅锵履蔷吖钜斓乃朗遄琶贾币⊥罚锲腥匆缸乓桓毙以掷只觥

      青年闻言,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所答非所问道:“大叔,你谁呀?有事吗?”语气硬得都能把人咯掉牙。

      那道士毫无预料地被这么硬甩了一句,登时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虽说是他先主动上来“挑衅”的,但也不过是极其婉转地说了两句闲话而已。
      “云先生,天天与在下比邻而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还说不认识呢?虽说咱俩是同行,但我可没把你当冤家,倒是你现在这般,有些过于小气了吧?”

      “说完了吗?”青年将对方的话强行打断,微微上挑的眉峰,清楚地显示出他所剩无几的耐性。似乎对方刚刚说得那一大堆,他一个字都不屑于听到耳朵里去。

      这种傲慢的态度立刻就激怒了那道士,于是他满脸怒气地指着他骂道:“你小子活该沾染上这么晦气的事,活该做不了生意。”

      青年听了这话,可算是有了些表情。只见他薄唇轻佻,对那道士弯出一个恶意十足的弧度:“大叔,恐怕那横死的乞丐比较想关照你的生意吧。”说话间,他若有似无地往那道士的肩膀上瞟了一瞟。与此同时,天色也不知为何忽然暗来下来。
      这时,一阵风起,赫然撩起那道士颈间几缕发丝,只听云倚漠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信,你可以转头看看自己肩上到底背了个什么东西?”

      此刻此景,再配上他装神弄鬼的眼神与故弄玄虚的语气,令那道士立刻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结果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却觉面上陡然一凉,心底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激灵。
      “对,现在你们两个正脸贴着脸,亲密无间的。所以他说他更想关照你了。”
      那道士听后,当下就“刷”的一下苍白了脸,似乎真的感觉有什么阴冷濡湿的东西正在蹭着自己的脸颊、颈项,当即就抑制不住恐惧,黄叫着拿手去打。

      青年负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幽深的瞳孔深处默不作声地游动着一丝讥讽。

      而站在他们近处的一些围观人群,见了此景,有的当了笑话看,有的半信半疑地瞥向青年,有的则小声议论着。
      一时间也分不清刚刚青年所说是真是假。

      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几声大喝,打断了这里的一小段插曲。
      紧接着层层人墙被一分为二,由外至内被让开了一条道路。然后,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
      而当中为首的一个披着呢子大衣的警察,趾高气昂地走到那乞丐的尸体前,浑不在意地踢了两脚,冷笑道:“是死得挺蹊跷的。”随即他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三子,去!叫兄弟们把人扔到城郊,埋了吧。”

      “是,队长!”被叫做“三子”的警察听了,立刻屁颠屁颠地上前弯腰领命,眯得都看不见眼珠的双眼,却能清楚地看清其中的谄媚。领命后,他立刻转头对其他警察道:“快,麻利儿的。咱们队长还没吃早饭呢。”

      然后他又迅速板起面孔,对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高声喝道:“大家伙都散了吧,不过死了个乞丐,就是死得难看点了,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散了吧。”

      大家看见警察们都来了,也知道这热闹也算看到头了,于是人群渐渐散去。但就在这时,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男人却从人群中走出,对着那些警察高声道:“你们警察局办案也太过草率了吧。好歹也是人命一条,又死得这么可疑,不再好好查查吗?”此人此言一出,立刻迎来四周百姓的附和。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既然有人领头,当然要跟在后面起一起哄。
      原本渐渐散去的人群也又重新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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