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49、庄周梦蝶

　　锦熙赶到后花园时，母亲已被众人从血泊里搀扶到了一边。但她仍脸色煞白、满面惊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片血泊，血色全无的嘴唇不住地打着哆嗦。

　　锦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母亲的贴身侍女碧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无人去管。

　　他当即就认为母亲的表现是因为担心碧儿才会如此，于是立刻下令道：“来人啊，赶快去把碧儿也扶过来，看看有没有大碍。

　　只是他命令发出去后，并没有人去执行。周围的仆人全都面带难色地看着他，欲言又止。锦熙见状，心里一阵莫名其妙，于是继续喊道：“你们都聋了吗？没听见我的话吗？”

　　这时佟佳玉婉忽然出声道：“熙儿，你别闹，是我让他们不去管碧儿的。”

　　锦熙闻言目露惊讶，不由追问道：“额娘，这，这是为何啊？”

　　佟佳玉婉此时的脸色看上去依旧很差，但神色却比刚刚稍淡定了些。她深吸一口气，秀眉微蹙，对着儿子斟酌着答道：“你们还是暂且离碧儿远一些的好，碧儿的身体里有怪物。”

　　“什么？有怪物？什么怪物？”锦熙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母亲，显然觉得母亲这次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其他家仆也略显担心的望向了福晋。但只有云倚漠缄默不语，目光凝重地望向了那个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侍女――碧儿。

　　突然，那碧儿无声无息的直挺挺的就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开始向外突起，并且在她双眼的旁边，同时又突起了一排相同的眼睛。这些眼睛里的瞳孔，不断胀满整个眼球，然后再逐渐分裂，裂成无数个大小相同的瞳孔，那情形就像是长出了一圈蜘蛛的复眼。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从脑袋上的头皮到全身的毛孔，都开始发麻、发酸，里面冒出丝丝的凉气。恶心得胃部翻滚，惊吓得挪不开脚步。

　　锦熙自然也是吓得浑身发软，但还是向前迈出一步，将母亲护在身后。

　　这时，他一眼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云倚漠，自然而然地就喊道：“喂！神棍！你不挺厉害的嘛？这他妈什么情况？你快想想办法！”

　　云倚漠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个道术高手，怎么就梦里梦外地都让锦熙那小崽子污蔑成“神棍”？他浑身上下哪一点有神棍的气质？

　　“你也说了，我是个神棍，神棍能有什么办法？”云倚漠特意加重“神棍”两个字的语气，以此强调自己的不满。同时双手抱胸，看样子是打算冷眼旁观了。

　　“唉呀妈呀！他妈的那玩意儿动了。”锦熙见“碧儿”忽然朝他张开了大嘴，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口腔，以及两颗不知何时长处的巨大尖牙，顿时脸色刷白，惊叫出声。

　　云倚漠看着他那“吓尿”的模样，嘴角不动声色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心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花容失色”啊。

　　“碧儿”张开嘴后，突然从里面射出一束又粗又粘的白丝，直冲向锦熙与佟佳玉婉。锦熙见状立刻转身将母亲护在怀里，双眼紧闭，等待着背部的一击。但他等了好久，后背依然安然无恙，而且也没有任何感觉。于是他偷眼回瞄，只见云倚漠不知何时已经挡在额他的身前，而那根又粗又粘的白丝，已被他一刀砍成两段。

　　若不是时机不对，锦熙简直想为云倚漠拍手叫好。他在心里小声道：这个神棍，还真不是一般的神。

　　“碧儿”张着嘴对半路杀出的云倚漠，充满威吓地“嘶”了一声，然后猛地四肢着地，手脚并用地朝他爬了过去。她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扑到了云倚漠的身上，同时她的口中再次吐出粘丝，精准地缠向云倚漠的喉咙。

　　“小心。”锦熙见了大喊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将云倚漠推到一边。云倚漠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顺势一带，厉声道：“别捣乱，给我一边老实带着。”说话间锦熙已被他推出老远，而“碧儿”吐出的粘丝已缠上了云倚漠的脖子。

　　云倚漠眉头紧皱，感到呼吸瞬间一滞。“碧儿”张着黑色巨口，两颗颀长尖厉的獠牙已喷出毒液，只等注入他的神经。

　　云倚漠表情痛苦地看着那一排就快贴上他脸颊的复眼，胃部开始翻滚酸水。但他忍住这股恶心，一只手狠狠地抵住了那排复眼，指节用力，想要将其捏爆。

　　“碧儿”果然挣扎着发出“嘶嘶”的叫声，两颗獠牙拼命地向前挤去，试图想要狠狠扎进云倚漠的身体。但它缠动粘丝的动作却因疼痛而放缓，给了云倚漠一丝喘息的空间。

　　锦熙见势不妙，急得满头大汗。于是他立刻对下人吩咐道：“快，快去给我那把枪来。要前几天那个美国佬送来的那把。”

　　“可、可是，小少爷，王爷不让随便动。”

　　锦熙听了立刻怒声斥道：“现在王爷不在家，家里就是我做主。你快给我去，听见了吗？”

　　这时佟佳玉婉也出声道：“听小少爷的话，快去。”

　　锦熙拿到枪后，二话不说冲着那“碧儿”就是一通连发，结果由于枪法不准，并没有打到碧儿的要害，反而让子弹擦破了云倚漠的脚踝。

　　云倚漠疼得低吼了一声，杀气腾腾地瞪向锦熙，哑着嗓子吼道：“你他妈的，是想打死她，还是想打死我？”

　　锦熙倒吸一口气，脸上盛满歉意：“不好意思啊，我、我这刚学的，远了没准头。我近点，近点就打得准了。”说罢，锦熙立刻往云倚漠与碧儿那边走去。

　　云倚漠现在没有时间跟锦熙废话。眼前这怪物被打了几枪后已经被彻底激怒，此刻更加疯狂。但好在她被打了几枪后，也算元气大伤，疯狂得也很有限。于是云倚漠抓准时机，果断拔出终于嗜血完毕的“尸横”，干脆利落地将其插入了碧儿的心窝。同时抓住她复眼的那只手猛地发力，只听“噗呲”一声，就捏爆了那排眼睛。

　　霎时，碧儿就像是一个熟透了的果实，那盛满果浆的身体瞬间爆裂。腥臭的鲜血、恶心的粘液、以及脏器的碎片，全部都喷了出来，在星月照耀的夜色下，开出一朵并不赏心悦目的粘稠的烟花。

　　云倚漠是与碧儿正面搏斗的人，“烟花”一爆，他自然满头满脸地不能幸免于难。而当时赶过来开枪的锦熙，离碧儿也不远，所以此时此刻跟云倚漠自然是同病相怜。

　　锦熙呆愣了片刻，突然无法抑制地身子一弯，昏天暗地的吐了起来。云倚漠沉着脸走到他身边，冷言冷语地教训道：“叫你在一边老实呆着，非要过来凑热闹，现在好玩了吗？”

　　锦熙边吐边抽空回道：“我他妈的还不是为了救你！”

　　“救我？”云倚漠眉梢挑起一道讥讽，指着自己的脚踝道：“救我于人世水火，早登极乐吗？”说着，他一把抢过锦熙手里的美国进口勃朗宁M19，对着从碧儿尸体里快速爬出的一个黑点准确无误地射了过去，枪声落下，那黑点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原地。

　　“小少爷，枪是这么玩的，知道吗？”

　　锦熙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黑点，又目瞪口呆地将目光移向了云倚漠。如果不是对方脸上那傲不可攀的表情太欠揍，他一定会献上自己那五体投地的钦佩的。

　　“那黑点是什么？”锦熙决定换一个话题。

　　“蜘蛛精。”云倚漠斩钉截铁道。

　　“蜘蛛精？你以为看西游记吗？”锦熙夸张地“哈哈”两声，就差翻白眼了。

　　云倚漠也不跟他争辩，只道：“今天晚上你见到怪事也够多了，我有一件骗过你吗？”说话间，他拿出一张符咒，扔向碧儿的尸体。符咒落地的瞬间忽然烧起一片火光，连同碧儿，以及碧儿身边的黑点一起淹没。

　　锦熙看着那片火光，神色微怔。心里默然道：这个来历不明、萍水相逢的神棍，确实没有骗过他，至少，一直在真心地救他、保护他。

　　仆人们见起了火，立即慌了起来，想要扑灭。云倚漠却制止道：“火势不会蔓延，等它烧尽了这怪物孽障，就会自动熄灭，你们不用管它。”

　　“可是”仆人们听了面面相觑，对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一脸茫然与为难。

　　“你们就听这位先生的吧。”佟佳玉婉这时又开了口。她的脸色依旧不好，但心里已平息了慌乱。

　　云倚漠顺着声音，将目光投向佟佳玉婉，心中悄悄感叹道：原来这就是锦熙的母亲啊，果然很像，都是美人。

　　佟佳玉婉察觉到云倚漠的目光却是本能一闪，令云倚漠感到有些奇怪。

　　云倚漠假装没有看到她的躲闪，上前打招呼道：“这位应该就是王府的福晋吧？在下有礼了。”他说着双手一拱，打了个千儿，算是行了礼。紧接着又继续问道：“今晚之事应是有邪物作祟，为防止意外再次发生，不知福晋能否告知今晚详情一二。”

　　佟佳玉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云倚漠，目光闪烁，显然对今晚之事并不想细说。锦熙察觉到母亲的为难，于是接口道：“神棍，我额娘今夜受了惊吓，你有什么要问的改日再说吧，还是先让我额娘回去好好休息。”

　　佟佳玉婉听了也微微颔首：“此刻我确实又累又乏，有什么事都改日再说吧。钱叔，你给锦熙和这位先生准备一下洗漱的东西，好好伺候着。”

　　管家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回道：“是的，福晋，您就放心吧。”

　　佟佳玉婉“恩”了一声，转身离去。

　　今夜，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锦熙与云倚漠梳在仆人的侍候下梳洗妥当后，从上到下又是焕然一新。

　　锦熙吹了吹自己额前散落的碎发，闻着周身散发出来的泡沫香，突然间又觉得世界无比美好，刚刚所经历的那一场“恶战”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梦？

　　想到梦，他就想到了云倚漠。他对他说，他在自己的梦里。可是这一切如此真实，生也真实，死也真实，又怎会是一场梦呢？

　　对了，也不知道他的脚踝怎么样了？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救他心切，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伤了他。

　　就在锦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云倚漠的时候，只听“咿呀”一声，黑暗中他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由于这一晚上实在怪事不少，锦熙的神经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抱着被子就往床里缩了一缩。

　　房门开了又关，皎洁的月光照在地上，映出他颀长均匀的身影，那轮廓熟悉的令锦熙心惊――他竟然凭轮廓都能认出他来？

　　云倚漠迈开长腿，两三步就走到了锦熙的面前。他俯瞰着他抱着被子缩在床里的样子，漆黑如墨的眼底不由挑起一抹玩味：“怎么？害怕了？你以为来的是谁？”

　　锦熙冷哼一声，直接将被子扔到云倚漠的脸上：“我以为来的是一个混账王八蛋。”

　　云倚漠拉下甩在头上的被子，自动自发地挤上床，戏谑道：“你睁开狗眼看看，有长这么帅的混账王八蛋吗？”

　　锦熙见他挤上床来，立刻推他：“你要干嘛？钱叔他不是给你准备客房了吗？你快该去哪去哪。”

　　云倚漠一脸正经地编着瞎话道：“我跟钱叔走散了，现在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不知道，我知道！走，我现在就去带你找钱叔。”锦熙说着，扯住云倚漠就要走下床。

　　云倚漠倒吸一口冷气，极其克制地“嘶”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锦熙闻声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于是立刻态度突变，一脸关心地问道：“喂，神棍，你怎么了？”

　　“脚疼。”云倚漠双眼微闭，咬牙道，一脸的忍耐。

　　“哪疼？怎么会突然脚疼呢？难道是”锦熙恍然大悟地看向云倚漠被包扎的脚踝处渗出点点血红，突然间一股愧疚油然而生，手上也随之松了力道。

　　“怎么？不带我去找钱叔？不让我该回哪回哪了？”云倚漠依旧用着忍痛的表情看向锦熙，那种克制忍耐，不得不让人感到心软。

　　“不了，病号需要特殊对待。”锦熙不太自然地板起脸，重新爬回床上，背对着云倚漠转身躺下。

　　云倚漠看着他的背影，不自知地露出一道温柔的笑意，随后也跟着躺了下来。

　　同一张床，躺着两个人，盖着同一张被子。

　　这不是第一次，却是最清醒的一次。

　　“喂，神棍。我真的在自己的梦里吗？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梦里？如果这么真实的一切都是梦，那真正的现实又该是什么样子？这些东西太玄妙了，我实在无法轻易相信你。所以”锦熙想说：所以，你明天还是走吧。我觉得现在很好，如果是梦，我也不想醒来。他隐约觉得只要自己承认了这是梦，只要自己醒来，就会失去最重要的幸福。

　　但云倚漠没有给他说出“所以”之后话的机会。他蓦然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薄而凉的嘴唇紧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锦熙，梦里再好，再真实，不过是你按照你的意愿，将回忆扭曲而后的假象。人只要活着，就总要醒来。你醒过来，我会在外面等你。”

　　锦熙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心里猛然出现一丝动摇，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无论你失去了什么，至少还有人在等你。

　　锦熙的呼吸开始紊乱，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你。”

　　云倚漠一把将他拉过来直面向自己，深不见底的眸底燃起两簇危险的火焰：“既然你不愿意醒来，那我不妨跟你一起做梦。”他话刚说完，就将身体压了上去，嘴唇压了上去，呼吸压了上去。

　　锦熙瞪大双眼，挣扎着口齿不清道：“神棍，你怎么又耍流氓？别、别真是变态啊。”

　　“锦熙，我不是变态。我是神棍。你不总是叫我神棍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神棍’”。云倚漠说“神棍”那两个字时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

　　锦熙心中大呼不妙，刚想反击，双手已被对方桎梏在头顶，只剩下两条腿能勉强乱蹬。于是他拼命踹向云倚漠的受伤的脚踝，但云倚漠却置若罔闻，一脸漠然，似乎与刚刚在床上与他“喊疼”的云倚漠，判若两人。

　　“你怎么不疼呢？神棍？”锦熙急了，心里也慌了。

　　云倚漠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脚踝处：“这点小伤，还算不上疼。”说罢，他抬起一只长腿压住锦熙那不安分的双腿，同时身体前倾，温热的呼吸擦过锦熙小巧的耳廓笑道：“又叫神棍，看来你是很想知道神棍的味道？”

　　“不是！”锦熙大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