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19、八角食盒（二）

　　周衍一脸惊慌地将目光转向那层空空如也的食盒，颤颤巍巍道：“此刻夜深风寒，不如诸位先行回去吧。”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反应了一会立即如获大赦般向周衍拜别。其中以高队长一行最为迅速。云倚漠撩了撩拂尘，跟陆无涯转身走向院外，却听身后周衍喊了一声：“二位道长请留步。”

　　云倚漠看了看陆无涯，甩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陆无涯悄悄晃了晃手指，比出一个三的数字。云倚漠点点头，心领神会，之后两人默契十足地转身走回。

　　云倚漠在转身的同时，又顺道拉了锦熙一把。锦熙立刻反射性地把手甩开，不耐烦道：“你又拉我干嘛？他留的是你，又不是我！小爷我困死了，要回去睡觉。”

　　云倚漠身体微倾，在他耳边提醒道：“我拉你当然有你的用处，别忘了咱俩的关系。”
　　锦熙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有把柄落在云倚漠的手中。他轻叹一声，让步道：“行行行，你先松开我，我不走了行吗？两个大男人总这么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云倚漠在他手上摸了一把，才放开：“我看挺好。”
　　锦熙全身立刻像过了电一般寒毛直竖，赶紧甩开手，一脸戒备地瞪向云倚漠：“你不是变态吧？”他以前不是没遇见过“变态”，这种事还真不好说。
　　云倚漠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眼底转过一抹不以为然的戏谑。
　　锦熙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戏耍”了，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他脚步沉重地走向正在等着自己的大哥——锦封，跟他随便编了个理由，让他先行离去。之后又脚步沉重地走了回来，跟在了云倚漠的后面。
　　陆无涯乐得在一边看好戏，心说：这小子还真有趣——又识时务，又好戏弄，怪不得小云要不辞辛苦地把他忽悠到手，除了正事，绝对怀有私心。

　　他们三人走回周衍面前，周衍略带迟疑地将目光移向站在云倚漠身旁的锦熙。云倚漠见了，淡淡解释道：“锦熙跟贫道有合作关系，不是外人。而且他也精通玄学，在这件事上少不了他的帮忙，所以周施主想说什么，不必有所顾忌。”
　　“锦熙少爷，竟也精通玄学？我记得你在西洋留学多年，学的是金融吧？”周衍虽然心急，但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的好。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虽谈不上家族秘密，也算是个人隐私。
　　“锦熙学的是金融，但真正有兴趣的还是玄学。只是多年来碍于家里的管束，才没有公开过，周施主如今您知道了这件事，可千万不要传到怡亲王的耳朵里才好。”云倚漠在锦熙开口前就替他回答了，而且在周衍说出自己的秘密前，先卖了一个自家的秘密给他，以此来安他的心。
　　他话音刚落，陆无涯就巧妙接过：“是呀，周施主，我们也不把你当外人，跟您实话实说吧。锦熙之所以会与玄学结缘，还要从家师说起。话说那年他老人家外出云游，恰好遇见锦熙，当时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小子，觉得与他颇有机缘，就将一些道术绝学传授给了他。这么算来，我们还是师兄弟呢。所以我们仨是同宗同源，算得一家。”

　　锦熙听着这二人胡说八道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搞得就跟真事一样，顿时就有些懵圈。他什么时候精通玄学了？又什么时候跟他们师父学过道术了？

　　但这条贼船他已经上了，对着周衍，他也只好点头笑道：“没错，没错，师兄们怕我让家里责骂，才一直给我遮掩着。”

　　周衍见状，这才彻底放了心，然后淡淡地说了句：“诸位，请随我来吧。”
　　他转身走到主屋门前，轻轻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霎时，尘埃四起，溅入月色之中。

　　云倚漠三人跟在后面，只觉一股腐烂的霉味扑鼻而来，似乎周衍打开的不是一间荒废的老屋，而是一座永寂的坟墓。

　　屋里空空荡荡，一桌一椅都铺上了厚重的尘土，书台上的文房四宝也都结满了一层又一层的蛛网。

　　周衍在这座荒凉破败的屋子中，走走停停，似乎陷入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云倚漠没有打扰他，而是暗自观察着这间屋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张已经泛黄的“数九寒梅图”上。图上的墨迹都已经晕开，所以那朵朵被填满的梅花，此时看来就像是一片片血渍，再没有半点清雅可言。
　　梅花只填到了“五九”的第一天，那一天，河边的柳枝正好抽出了新芽。

　　锦熙和陆无涯顺着云倚漠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幅画。陆无涯没有文化，问道：“这梅花图怎么只画了一半？”锦熙闻言，刚想嘲笑他两句，却听周衍的声音蓦然响起：“人走了，日子还没等到，这梅花自然就开不完整了。”说着，他冲对面三人歉然一笑：“诸位，此处粗鄙，但周某之言还须在此处说起，还望各位见谅，暂且委屈了。”
　　他的目光悠悠地落在那张“数九寒梅图”上，就像在看一个久违的朋友。

　　云倚漠道了句：“无妨。”然后便不再开口，等着周衍接下来的讲述。

　　“自从这座园子的主人走了，这里也就渐渐地荒了。它窝在府中的一个角落里，再没有人记起，连我也几乎忘记了。”周衍说着嘴角浮起一丝苦涩，连带着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夹带了淡淡的苦味。

　　“这园子的主人是谁？为何他离开后，这座园子就荒了？”云倚漠向来心思缜密，周府也算高门大户，府中并不缺少人手，没道理整座宅邸都打扫得整洁光鲜，却唯独落下一座并不算大的“梅园”不管不顾，任其荒芜。

　　周衍回道：“这座‘梅园’里，曾经住着我的一个弟弟，名叫‘予念’”。
　　“予念？周少爷，你刚刚是不是也叫过我这个名字？”锦熙记忆力不错，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忍不住问道。
　　周衍朝他点头微笑：“周某刚刚确实这么叫过你，只因你当时的笑容与我的这个弟弟有些相像。他这里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否则还能给你们俩引荐一下。”

　　锦熙看着周衍眼中掩饰不住的黯然，心里顿时一沉，暗道：他弟弟不会死了吧？于是问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不在了？不知令弟去了哪里？”

　　周衍摇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自从五年前他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锦熙听了以后，暗松一口气，原来没死啊。
　　云倚漠则问道：“那令弟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呢？”

　　“为什么呢？”周衍放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问了一句，迟疑了片刻，才对云倚漠道：“云道长，予念离开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突然有一天，他这个人就消失了。我当时以为他可能是在这座宅子里待的太久了，想要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闯一闯。等闯累了，就会回来。可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今天也没有他的音讯。”

　　云倚漠听了，继续问道：“周施主，按照你的说法，这梅园是令弟的住所，如果你一直在等着令弟，没理由让他的住所荒成这个样子，万一他哪天回来了呢？”他听得出周衍内心的压抑与痛楚，但他也听得出他话中的遮掩与破绽。他并不想探听他的秘密，但是这座园子里阴气这么重，绝对不是无缘无故。

　　周衍脸上显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情，回道：“他不会回来了。”

　　云倚漠疑道：“你这么肯定？”

　　周衍对着云倚漠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嘴角马上扯出一丝遮掩的笑意：“周某是说，你有所不知，予念与家中的关系一向不好，与内人之间也有些嫌隙。他这一走走了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回来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云倚漠听到周衍说到其弟与死者的关系时，立刻心中一动：“令弟与少夫人的关系不好吗？不好到什么程度？周施主有没有怀疑过少夫人的死恰与令弟有关？”他每说一个字就看到周衍的眼神愈加慌乱，显然他的话正好戳中对方心魔。

　　锦熙暗自“咦”了一声，凑到云倚漠旁边，小声提醒道：“他刚刚都说了，他弟弟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你还问他他老婆的死是不是跟他弟弟有关，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没等云倚漠开口，陆无涯先哼哼两声，推了下锦熙的脑袋，低声警告道：“你小子别瞎捣乱，小云正忽悠到点子上了，你安静点。”

　　锦熙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角：“说得跟真事儿一样。”

　　周衍沉默了片刻，眼神终于定了下来。他抿了抿嘴唇，斟酌着开口道：“云道长所问，确实是周某心中所想。周某也认为内人之死可能与予念有关。内人一向不喜予念，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予念的园子荒成这样，说实话也是内人授意下的结果。而且内人生前，曾对予念诸多刁难，甚至说•••是伤害。而予念的离开，也与内人的逼迫脱不了干系。如今内人惨死于这梅园之中，恕在下不得不多想。”

　　“周施主，贫道已说过，园子里阴气很重，这命案可不像‘活人’所为。”云倚漠刻意加重了“活人”二字，步步紧逼。

　　周衍闻言，急忙解释道：“予念离开这么多年，也没有一点消息，现在外面世道又这么乱，也许•••也许•••”他咬了咬牙最终也没说出那个“死”字，只转而道：“云道长，予念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自小喜欢研究一些邪术，你说有没有可能••••”他话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门口的一扇木门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砸起一片扬尘。

　　周衍立马吓得面无血色，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云倚漠摇摇头，然后看向陆无涯与锦熙，他二人也是一头雾水地摇摇头，表示并没有听到什么。

　　大冷的天气，周衍的汗都下来了。他一把抓住云倚漠的衣袖，满眼惊恐道：“云道长，我听到予念的声音了，他一直对我喊着：哥，我疼，疼••••”周衍蓦然大叫一声，捂着头栽倒在地：“云•••云道长•••我的头，我的头疼死了！”

　　周衍叫喊的同时，忽然，一阵阴风刮起。刮得门口的那一排木门几欲散架，屋内更是桌掀椅翻，尘土飞扬。

　　云倚漠当即毫不犹豫的一记手刀，敲在周衍后脖颈上，令对方立刻晕死过去，不再吵闹。
　　陆无涯见状，咧嘴笑道：“小云，你倒省事，连符也不给他贴了。”
　　云倚漠冷笑一声，抬起周衍扔给陆无涯：“你他/妈少废话，符纸不花钱吗？赶紧把人抗好了，离开这个鬼地方。”说着他回身抓起锦熙，冲他大喝一声：“还傻愣着干嘛？赶紧走！”

　　锦熙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机械性地就跟着云倚漠往外跑。他实在搞不明白，这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怎么突然间就风云变色了？合着那些恶鬼们翻脸比翻书还快，都是狗脾气怎么着？能不能给点铺垫？

　　眼见梅园的月洞门近在眼前，锦熙立刻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毕竟这深更半夜鬼哭狼嚎的，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却发生了。

　　在他们迈出门洞的刹那，身体却又瞬间回到了梅园的主屋，屋里阴风怒号，风雨欲来。

　　“怎么回事？”锦熙气喘吁吁的问道。
　　“不会是••••”陆无涯扛着周衍，脸色有些难看。
　　云倚漠看了他俩两眼，什么都没解释，只大声命令道：“继续跑！”他边跑边向前方两侧射出符纸，用射出的符纸连成了一条通往门口的道路。
　　只是他们很快发现，那些符纸不知为何竟迅速地燃烧起来，一张又一张，紧追他们的步伐。
　　“快！”云倚漠大声喊道，眼见月洞门近在眼前。
　　锦熙和陆无涯跑得一口老血都快吐了出来，尤其是陆无涯还扛着个周衍，简直苦不堪言。符纸燃烧的速度越来越快，云倚漠拼尽全力还是没有赶上它的速度，就在与月洞门一步之遥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最后一张符纸燃烧殆尽。
　　然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们再次站在了破旧的老屋内，听阴风怒号，看满室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