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幸福》秋之挽歌

24、浴火

　　叛軍入城，該逃的都逃了，后花園裏只有一個人影，孤單地站在那裏，一只手上握著梅花花枝，素手輕彈。

　　鬼龍輕輕走過去，從他身後握住那只手：“你真的消瘦了好多。”

　　鬼鳳低頭看著兩只手交曡：“我就知道，是你來了，從叛軍攻城那一天開始就知道。”

　　“我來接你了，我的鳳兒。”鬼龍柔聲說。

　　一滴水珠落在他手上：“我以爲你放棄了，我也差點就放棄了。”

　　“怎麽會？這世界上，配擁有你的，只有我而已，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鬼龍把他抱在懷裏：“有你的感覺真好，我把自己的半顆心放在你身上，如今終于重新圓滿。”

　　“傻瓜……”鬼鳳也緊緊回摟他。

　　愛人在懷的滿足，大過一切，但卻有另一種奇怪的感覺，如細針穿絲般，一點點湧來。

　　這是一種絕對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感覺……

　　他睜開眼睛，懷裏的鬼鳳也在看著他，那麽柔情蜜意的笑容，卻是一雙冰寒的眼！

　　“你——”

　　果然是殺意，伴隨著冷冷的刀鋒。

　　鬼鳳從他懷裏退開，手中的刀尖滴著血，閃著綠光。

　　“赤海波，水中魔族所提煉出的劇毒，無解。”鬼鳳輕輕嘆息：“我本來想讓你一刀斃命，免去些痛苦。沒想到，我竟然真的動了心……才會讓你發覺我的殺氣。”

　　“你對我下手？”背後的傷口燒灼著，沒有痛感，麻癢卻越來越擴大。

　　“你已經看到了，我是對你下手。”鬼鳳面無表情地回答：“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危險的存在，也就有了殺你之心。”

　　“所以說你之後所作的一切，就是爲了殺我？”鬼龍一字一句地問。

　　雖然詫異于他的冷靜，鬼鳳仍舊點頭：“沒錯，一切都是爲了殺你，因爲你的戒心實在太強，能力也實在太大，我只能讓我自己變成你最重要的東西。僅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鬼龍突然狂笑起來：“我告訴你，你說的話我一句也不信！你一定是假的！我的鳳兒在哪裏？把他還給我！”

　　看著鬼龍雙眼赤紅、青筋畢露的瘋狂模樣，鬼鳳又是悠悠一嘆。

　　“我在跟你説話！把我的鳳兒還給我！”鬼龍猛地向他撲去，卻只能撲到他腳下。赤海波的毒在一點點發作，他連手指都摳進土裏，卻仍然死死盯著他。

　　“把鳳兒還給我……還給我！”鬼龍伸過去的手被他一次次躲開，他卻仍然一次次捉住他，甚至用牙齒緊咬，寧死不讓他脫離自己的手中。

　　“……你……這是何必？”鬼鳳淚光盈盈地看著在他腳下的鬼龍。

　　他終于倒下了，這是他的希望，可是此時卻只留有痛楚可言。

　　“好了啊，鬼龍，放棄吧。屬於我們的過去，已經不存在了……未來早已既定好，不是我們可以選擇。所以，請你安靜的睡在這裡。”鬼鳳蹲下身體，輕輕扳開鬼龍的手，一步步退後，最終消失在他眼前。

　　“鳳兒……鳳……鬼鳳！”

　　嘶嘯的聲音響徹天際，已然走遠的鬼鳳喉嚨一甜，噴出一口鮮豔的紅血。

　　“是嗎？我真的動情了……動情了……”鬼鳳苦笑著看著自己掌上的鮮血，低笑終于——變成歇斯底里的瘋狂笑聲。

　　銀白色的無瑕王座，四周垂掛著紫金流蘇，鬼鳳穿著一身華貴的黑底金絲龍袍，半倚在王座之上。

　　“和平。”他突然說。

　　“是，主人。”身邊立刻出現了一道人影。

　　“你跟了我多久了？”

　　“回主人，整整三百三十六年了。”人影說。

　　“很久了啊……那麽，你現在可以走了。”鬼鳳說：“離這個將要陷入動亂的世界越遠越好。”

　　“主人！”人影驚呼一聲：“你要趕我走了嗎？”

　　“怎麽會呢？”他笑了：“我還記得你發過誓，離開我時便是死亡之日，我又怎麽會讓你去死。”

　　“那麽主人請讓我陪在身邊，直至死亡。”人影恭敬地說。

　　他仰著頭看著穹頂，沒有説話。

　　“主人，我回來了。”又是一個聲音。

　　“出來。”鬼鳳冷冷道。

　　“主人。”魔王已經匍匐在他面前。

　　“這場戯演得很好，但是你已經沒有用了。”鬼鳳冷冷道：“你的野心不小，對我也從無真正的忠誠之心，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以免我殺了你。”

　　“主、主人？”他顯然沒想到自己回來會得到這麽個結果，不禁磕巴起來。

　　“還不滾？”鬼鳳柔柔的聲音透進殺意，成功的驅走了這個廢物。

　　“很簡單就打發了。”鬼鳳冷冷一笑，又看向和平：“但是你不一樣，我知道你的忠心，所以我讓你走。這樣好了，給你一個任務——幫我看看這大千世界，就這樣保留自己的性命活下去……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黑影低低地弓下腰去，用一種很沉痛的聲音說：“是。”

　　他走了，他知道，這次離開，他將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主人。

　　“好了，只剩下我自己，可以等他來。”鬼鳳又重新靠在椅上，還是那麽悠閒，卻閃出一抹驚懼——那是真正的恐懼，對某种未知的事物……

　　“在這裡，我終于找到你了！”沙啞的聲音，已經被燒灼得無法恢復本音。

　　鬼鳳一下子僵住了：“爲什麽……”

　　“哼，你很奇怪？”來人得意地看著他，那搖搖欲墜的身軀卻反映了他的真實情況。

　　“你應該死了的，爲什麽不肯死去？”鬼鳳走下長長的階梯，走到他身邊，伸手扶住他。

　　“你就這麽希望我死嗎？”來人反手擰住他，燈火惶然映上他的臉——是鬼龍。

　　“我是希望你死去，因爲死亡起碼會比現在好些。”鬼鳳的眼眶又再濕潤。

　　“呵呵……他既然不想死，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做我的奴隸？”一個聲音忽然說。

　　這聲音不似人發出來的，反倒像是這城堡本身的聲音。

　　“你來了。”鬼鳳立刻擡頭說：“不要裝神弄鬼，來了就出來吧。”

　　“讓我出來？好啊，那你要先把這個人殺了才行。”那聲音說：“我說過吧？只有你可以見到我。”

　　“他已經快要死了。”鬼鳳說。

　　“快要死了，也還是沒死。”那聲音回答。

　　鬼鳳低頭看著鬼龍，手已經放在他胸口，但是無法擊下去。

　　“你不忍心殺我？”鬼龍似乎很高興：“這樣看來，你不是對我完全無情，對不對？”

　　“你該知道，我以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鬼鳳冷硬地回答。

　　“但是現在，你不會說假話了吧？告訴我，你愛我嗎？”鬼龍的聲音愈低。

　　鬼鳳看著鬼龍，希冀、痛苦、失望、仇恨、愛戀……兩人眼中交織的情緒，是如此不明，卻又是如此明了。

　　“我知道了。”鬼鳳俯身抱著他：“是的，我不說假話——我愛你，只愛你一個，鬼龍，我愛你。”

　　那是附耳的低喃，那把碧光粼粼的匕首，終于穿透鬼龍胸膛，將他送入死神的懷抱。

　　“做得很好。”人影一閃，鬼鳳身邊出現一個模糊不清的人，仿佛他一開始就不是實體。

　　“不要用那種口氣和我説話，我不是你的屬下。”鬼鳳笑著說：“雖然你的力量比我強大，不過——也不見得你一定能勝過我，是不是？”

　　“這話是什麽意思？”來人不悅地說：“你這次做得很好，我正要表揚你，你該知道，我是在乎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表揚，也不需要你的在乎。”鬼鳳輕柔地撫摸著懷中鬼龍沉睡的臉：“當初願意為你做事，的確，因爲你比我強，因爲我找不到死亡的理由，所以爲了不被你殺死，甘願低頭。”

　　“你知道就好，現在也沒什麽兩樣。”黑影命令說。

　　“不……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了他。”鬼鳳說：“我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什麽，活下去的理由有什麽……死亡又是因爲什麽才值得。”

　　說到這裡，他輕輕一笑：“這些你是不懂得吧？可笑的是，我也要到失去——才能明白。”

　　“你——”黑影忽然驚覺什麽似的後退，卻發現自己只退出五步就無法動彈。

　　“到你察覺再想走，就晚了。”鬼鳳笑著：“我會把你拉到地獄去……不要小看魔王的力量啊。”

　　他的火，可以燃盡一切光明與黑暗，那金絲龍袍化作焦紅的焱羽，囊括世間萬物。星火便可燎原，更何況生命的火焰，再強大的力量在他的面前，不值一提。

　　“今世，我和你一同，浴火重生。”鬼鳳抱緊鬼龍，熊熊火光中看不清他的臉：“如果真的存在來世……請不要，再遇到我。要在一個平和的國度，遇見一個你愛的女孩……”

　　夢境到了這裡，結束。

　　“你和鬼龍……真的就這麽……？”夏宇小心地問。

　　“是啊，就這樣。”鬼鳳回答：“你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該從我這裡滾出去了。”

　　“但是那個人是誰？最後那個人——如果沒有他的話，你還是可以把鬼龍救回來，兩個人在一起。”夏宇急切地問道。

　　鬼鳳頓了一下：“沒你的事，滾吧。”

　　“等等——那你幹嗎告訴我啊？”夏宇不服氣地說。

　　“因爲——我要讓你知道。”鬼鳳深深看他一眼，一腳把他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