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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玉碎 ...

  •   我一时负气,也不去管他,回了宫便搬到太庙,一住近月,每日均是颂经礼佛,几乎不与旁人交往。我的孩儿,初如,我不能为你们多做什么,且凭一卷《往生咒》,反复吟偿,愿我佛慈悲,怜我一片诚心,渡你们去西方净土,拔除一切业障,从此往生极乐。
      这一月之间,我也想得透彻,从不觉得我那日对陈芊蔚有任何过份之处,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叫我如何能容得杀子的仇人?我那样的隐忍不发,已是权从大局,若非要说我有错,那便是我一开始便没有置她于死地,后发而不能制人,总落了被动的境地。

      便是这样日复一日简单而宁静的生活,我想或许我还是比较适合这样的日子,平和得如古井之水,清静无波,在香烟的缭绕之中,反而生出了愈发澄彻的心境。
      我仿佛有些明白,皇太后为什么在先帝逝去后要避居仙居殿,当一个人历过了大喜大悲,大爱大恸,在她的心中,剩下的只是寸寸成灰的心思,其余的一切,便都是身外之物。
      只有夜吟时常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听说他病得很重,后来又好些了,短短一句话,却涵盖了这一月中所有的挣扎与忧心。曾在夜深时去过两仪殿,踏着秋露白霜,隐在殿处的竹林之中默默看着殿中御医宫人出出入入,却终还是扭过头去仍回了太庙。我是被责思过之人,他应是不想见我的。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好了便放心了,缓缓合上眼睛,继续拨动手中的念珠,低念一声六字洪名,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是了。

      最终让我搬出太庙的,却是母亲。
      后宫的事物早乱成一团,我无心去管,都是夜吟帮着在打理,只是再躲也躲不开血脉中相联的亲情,没料到母亲竟找来了太庙。
      我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就知道出了大事,母亲是端重的人,喜怒少显于色,竟未经通传便进了殿,可见事情已严重之极。
      我正在佛前颂经,一篇未完,不便起身,仍跪着问她:“母亲,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母亲可是急了,也不顾规矩行礼,拉了我的手便道:“蓁儿,出大事了,公主闹着要出家,谁劝也不听,已绝食好几日了。”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忙起身,拉了她到一旁说话:“好好的怎么闹成了这样,前次不是听说她和兮哥哥还好么?”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就闹了起来,问了她那里伺候的人,也都说不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哭哭闹闹,只是不吃不喝,问时也只答是要出家。这样都好几日了,我实在是没了办法。公主平时里最听你的话,你想法劝劝她罢。”
      我心里一沉,灵瑞从来心里搁不住事,有了什么都要说出来,如今安静得这样反常,只怕这事难以收拾了。我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这事皇上可知道?”
      母亲摇一摇头:“此事重大,还不敢惊动皇上,先到你这边来讨个主意。”
      我便再不多说什么,吩咐道:“来人,备车,我要出宫。”

      我与母亲共乘了一辆车,匆匆出了宫,一路上,母亲与我把事情的经过讲得明白:原来,灵瑞同哥哥的关系一直都是疏远,素日都是灵瑞一忍再忍,如今只怕是忍无可忍,便彻底灰了心,动起出家的念头来。
      我听得连连叹气,灵瑞这丫头怎么是如此刚烈的性子,只是这样的事,让我如何去劝,又能劝些什么呢?同她说所有为人妻者均是睁只眼闭只眼,糊糊涂涂过一辈子?还是和她说,她要出了家,兮哥哥这生也是毁了,让她成全了兮哥哥?我不忍,我也没有权力和她说这些,所有人都有追求自已所认为的幸福的权力。
      入了府,不及去向父亲请安,先到了灵瑞的寝室,我摆一摆手,示意旁人在外边候着,独自入了门。

      帘上缀的是莤红琉璃的圆珠,通透、热烈,色泽饱满得如同燃烧的火焰,远远便能觉到那些澎湃与毫不掩饰的激情,这样的浓烈却是她最爱的颜色。那珠子触到我发上的一支流风纹银簪,发出细碎的叮铃声,一串串绽远。
      灵瑞背门坐着,却像没有听到一般,顺着光看过去,室中一点素色的身影,在阴暗中显得尤为模糊,是宣纸上不慎撒下的一个水点,浅浅的晕开,只是不打眼的一点,干了便什么都不见,余得纸上一团扭皱,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忽然觉得有一丝不明的心酸,静静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开口道:“灵瑞,我来了。”一句终了,再没什么话能说,沉默,只是难堪的沉默,在我俩之间时时的漫开,仿佛沉淀下来便是永恒。

      “嫂嫂,你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出声,我忙答道:“是,我来了,你还好罢。”这一句后,又是长久的沉默,我从未见着灵瑞这样安静过,顿时不安起来,担心她迷了心智,紧紧握了她的手:“灵瑞,你别吓我,你这样老不说话,嫂嫂要担心死了。”
      灵瑞缓缓侧过头来,凄然笑一笑:“我没有事,只是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我一时愣住,印象中的灵瑞,总是灵动可爱,眨着眼睛拉着我的手唤着:“嫂嫂,嫂嫂。”笑魇如花。怎么一下成了这个样子,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是那个人,只是那眼神,却全是陌生的。
      她脸上虽还挂着笑,眼中却尽然没有一点笑意,空落落得看不到一点东西,仿佛是燃尽了的烛火,冰冷的如死灰一般,晦涩得找不出丝毫灿烂过的痕迹。
      那样的神情,我只在行将就木的人眼中看到过,那时对人世绝望后的意冷心灰,没有任何的渴望,也不见丁点的期许,那样麻木的活着,只有死亡惟一的解脱。最怕的便是这样空洞的平静,我想过她或许会哭,或许会闹,或许会觅死觅活,那样倒还好,至少她还愿意去争取,而如今,我能说些什么呢,若是连她的心都死了,人生又有何望?

      我鼻端一酸,眼泪涌了出来,更握紧她的手:“灵瑞,灵瑞,你有什么委曲,你同嫂嫂说,你不要这样,嫂嫂看着心里难受得很。”
      她却仍是那样的笑,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是一点不变:“嫂嫂,我并不委曲,只是想明白了,何事都不能强求的,于人于已都没有好处。嫂嫂,你要是真疼我,便让我从此过些安宁的日子,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那你和我回宫可好,瑶华馆还好生为你留着,一回去便能住了。”
      她摇一摇头,徐徐道:“那又与在这儿有什么区别,都是红尘俗世,诸多纷扰,我只想要真正的安宁,华音寺是皇家的佛堂,我看就很好。”
      我哪里肯倚,流了泪扳过她的身子:“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你真不要嫂嫂了,还有皇上,母后,我们哪里舍得你。兮哥哥轻慢了你,我去说他,他必再不能这样,你千万要断了这个念头才是。”

      灵瑞轻轻推开我手,神情静漠得如水墨淡然,看得我心中生怕:“我已想得极明白,嫂嫂不必劝我,便是见了哥哥母后,再过一百年一万年我还是这句话。至于他,”她停一停,有些难查的惆怅在唇边抚过,再开口时已有了毫不犹豫的决绝:“我与他这辈子无缘,却是命数,也怨不了任何人,不如放开反而自在。”
      我哪里肯倚,只道:“修行只在心意,并不在于形式所在,那你随我回去,宫中太庙,那里就是很好的地方。”
      她却又是那样的笑:“这话竟是傻了,我要回了宫中,人人还只当我是公主,那里能得了清净。嫂嫂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我心意已决,一日不依了我便撑一日,十年不依我也能撑十年,只是嫂嫂,你何苦要我在俗世白受了这些罪呢?”
      这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一下也找不到话来回她,她的心结已郁结如此,总要找到缘由才能解得开。我不与她争辩什么,悄悄的退了出来,命人传来汶素到一旁问话。

      我心急如焚,顾不上同汶素多说什么,张口便问:“公主怎么一下子成这样了,你跟在她身边,旁人不知道,你总是知道的。”
      汶素请过安,从容答道:“此事缘由如何,娘娘心中应是极清楚的,驸马与公主不和,也不是那样容易化解的事。奴婢也曾劝过公主,只是公主已有了主意,再无转圜的余地。公主的性子,娘娘也知道,平素是搁不住事,但要拿了主意,任谁也没有办法,若是苦苦相逼,只怕是宁为玉碎。”
      我想着汶素稳妥,怎么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样说来,灵瑞的事她便要撇得干干净净了?心中生出些怒意,斥道:“你从小看着灵瑞长大,如今她闹着要出家,你就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你是怎样服侍她的,当年我把灵瑞托给你,真是看错了人!”
      她只伏地一叩,从来不起波澜的嗓音也有了一丝微微的哽咽:“娘娘,奴婢说这样的话,正是为了公主好,奴婢冷眼看着,公主当真是生了此心,再劝也无益,求娘娘依了公主。奴婢再求娘娘准奴婢同公主一齐出家,奴婢愿陪在公主的身边,请娘娘成全。”说罢再是三叩。
      我见她话已说到这样,她从小见着灵瑞长大,又几近不离的随在灵瑞的身旁,此时连她都指望不上,旁人就更不成了,悠悠叹口气道:“我知道了,你起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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