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尊前奏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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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话说得句句在理，谁也不能找出我一点错来，刻意把这生杀决断推给萧惟渊，便是要看看他会怎么处置。
我早就知道，初如这样一死，我并没有真凭实据来治陈芊蔚的罪，再闹也是无益。只是而陈芊蔚在禁足中居然能指使人谋害初如，可见在宫中及卫军中都有不少亲信，今日做这样一出戏，不过是想证明这一点，也要探一探陈芊蔚在萧惟渊心目中，或是说陈家的势力在朝堂中倒底有多重的份量。知已知彼，才能好好的去谋算下一步。
眼下我同陈芊蔚两双眼都落在了他身上，又当着殿中数十宫人，萧惟渊想偏袒也不成。他倒颇有些为难的神情，许久才道：“原是这样，德妃对皇后无礼在先，应当受罚，皇后也未免过于严厉了些。”
我见他这话说出来，两方都挑了不对，分明就是要权衡回护的意思，忙插道：“皇上说话公道，当是怎样就是怎样，德妃虽是无礼多言，以下犯上又后生妒诬赖，如今她知错请罪，那依皇上的意思，此事便就此为止了。”
我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却点出陈芊蔚之错已犯及“忌嫉”同“多言”两条，又是以下犯上的无理，宫中的女子多以“德言容工”为言行准则，其中“德言”二字又更是看重，她这样，已是大错，萧惟渊再想掩下这事也并不容易。
果然他又是一惯的沉默，殿内的人一个都不敢出声，却是各怀心事，我侧了眼斜斜看陈芊蔚，她只盯着萧惟渊，眼都不眨，额上仿佛有汗水浸出，那种死死扼住最后一点希望的神情，让我心中竟隐隐有了一丝快意。
半日，萧惟渊开口：“德妃以下犯上，言行失德，且降为四品美人，择日迁往蕴空殿。皇后主理后宫，亦应受罚，责令于太庙思过，并罚一月俸禄。此事至此为止，不容再议。”声音中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气势，猝不急然，如一重惊雷在头上滚过，语出即惊了四座，轰隆隆激起阵阵回音。
心中突突的一惊，这样的处置已大大脱出我意料之中，那蕴空殿名自《般若心经》，原为五蕴自性归空之意，从来是各代废黜妃嫔宫人居所。陈芊蔚虽留了四品美人的封号，其实已与废妃无异。
按例来说，以下犯上之罪可大可小，萧惟渊这样罚她，已算责罚过重，同她比起来，我区区的思过罚俸不过是应个景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以萧惟渊的行事为人，并不会做出这样于理不合的事，便是怜我失子丧仆，也不至于此，何况，那些事并没有证据。
正是不解，听得陈芊蔚已哭得快要晕过去，旁人扶了她入内殿休息，嘴上还喃喃念着：“表哥，念在从小的情份上，你便饶了我这一回……”
我心中的犹疑大大盖过报复的后的惬意，只觉得殿中的气氛凝结得可怕，有一种莫名的沉重在四周蔓延开来，竟有些恐惧的意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到萧惟渊淡淡的道：“德妃受惊需要休养，皇后，随朕回宫。”
他语气虽淡，却有一股不庸置疑的气势，有铿铿金戈之声，我不敢再说什么，低头应一声，随他出了承香殿。
承香殿前是长长的碎石小径，用细圆光滑的暖石拼出了四时花卉模样，沿着蔷薇盛放的假山一路蜿蜒开来。
时已至了九月中，这里的却蔷薇还开得恣意张扬，盛到极处，隐隐带了点败相，大丛大丛的粉白色，却在边处卷了一点枯黄，是风光尽了的无限疲惫。连带着那花香都诡异糜烂起来了，溶着老红残绿的腐败气息，流光破碎，暗冷腻媚，化成一种苦腥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萧惟渊只在我身前半步，不急不徐的缓缓走着，一身的牙白衣衫密密纳出盘龙、云海的图案，靛蓝的丝线绣的底纹，映在花丛之中，却脱出些别样的清气，还有些不是知出于威仪或是刻意的淡薄。
我紧紧随着他，却不敢多说什么，随侍的宫人都老道得很，不近不远的拉开一段距离，这一下反多生出了尴尬。我只觉得背上毛毛的发凉，站也站不得，走也走不对。
“紫予，你可满意了？”我正踌躇着，忽然听到他开口，惊得一震，脚下也忘了行走，直抬了头看他。
萧惟渊却不看我，眼光不经意的扫过道旁一丛凋落的矮荆，神形间仿佛是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我问你，你可满意了么？或是，你想要的更多。”
我一时骇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地上石子一颗一颗生冷的硌得慌，忙跪下道：“臣妾错了，皇上正在病中，臣妾不该惊动皇上。”
“只是这样么？”他仍是一惯的云淡风清，语调平和得冰凉。岂知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心慌，慌到避无可避，反生出了不管不顾的勇气，张了嘴便道：“臣妾确是并不满意，陈芊蔚害了我的孩儿，又害死初如，我恨不得叫她用命来偿，若不是皇上总是护着她，我岂容她到今天！”
失子的痛苦一下子涌回了我的脑中，那种魂灵深处狠狠的疼，让我整个人都要燃起来，血液中有什么在啮咬着每一寸肌理。那是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如烈火寒冰，在每一个不眠的夜里反复折磨着我，撕扯着我，那缘于血的恨必要用血才能平息。
我想我的面目已经扭曲成一种疯狂的神情，口齿中都是鲜血涌上的咸腥。可是我不能，不能去手刃的那个毒妇，我只能跪在这里，为我并不存在的过错乞求着她袒护者的宽恕，我已忍耐至此，眼泪被恨意灼干，心疼再不能及，这是何等的残忍。
萧惟渊脸上却浮上了几分笑意：“很好，我却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平日里都收在心中，总担心你压久了生疾。”又放软了语气道：“紫予，其实你也明白，这事不能全怪芊蔚，她也不并知道那黛薷加了酸物便是不解的毒，这只是意外。”
我一时气极，什么话都说了出来：“皇上莫非现在还要护着她，她说不知便是不便了，或许她早知道我喜食酸物，才特地这样害我的孩儿。皇上，那不止是我的孩儿，也是你的亲生孩儿啊，他这样无端端的被人害了，你当真要不管不顾么？”
“紫予，这只是个意外！你心里怨她，我也明白，这事她也当受罚，却也罪不及死，至于初如的事，也并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慢慢查实。”
我却笑得轻蔑，言语间均是不屑：“皇上的消息却也灵通得很，想必知道陈芊蔚要胁初如的事，这事又如何算？初如在尚药局间也多招人暗杀，不是她陈芊蔚要杀初如灭口还能是谁？她比臣妾自然与皇上亲得多，皇上一味护着她，臣妾也不敢违抗，只是臣妾心里与她，却是不共戴天！”一字一字说去，均是一股血气激荡。
萧惟渊皱了眉看我：“你太过激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只有‘是’或‘否’两种极端的结果，算了，现在说你也不明白。你今日擅动私刑，已违了宫规，我也不再追究，去太庙好好想想吧。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最后一句几乎细到不可闻，忽然再提了嗓音，声音足够大得让旁人都听倒：“此事就此为止，不得再提。”
我见他意已决，再不多说什么，负了气转身便走，突然听到身后王将宝的声音惊恐的响起：“皇上，皇上。”
我扭头回看，只见着萧惟渊躬着身子，咳得站都站不定，一手扶着道旁太湖石，一手紧紧抠着胸口，将胸前的盘龙云纹抓得断断续续。左侧的衣摆上已沾上了斑斑的血迹，鲜红得如同活物，沾在他脚边层层盛放的白色蔷薇上，一点一点，一片一片，那样素静的粉白沾上一点血色，便抛却了颓糜，似开在腐骨上的妖花，占尽艳丽芳菲，蓊若夜魅，夺人神魄。
头顶仿佛有重重的雷滚过，顾不上什么，几步疾走过去，扶了他撑在石壁上的手，却是入手的粘腻，低头看去，手中全是鲜血，还带着些余热，我脑中一片茫然，话也说不出来，只微张了口，木木的失了神。
王将宝想是见惯了，手脚利索得很，忙从随身的一个小瓷瓶取了帕子给他服下，再去擦他身上的血痕，又掏出一块帕子恭恭敬敬的递过来：“娘娘，可要拭拭手？”
我才反应过来，接了帕子同他一起收拾起来。
萧惟渊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脸上空白，却出奇的有一丝潮红的血色，如鲜血泼上，更显突兀。他松开紧按着胸口的手，轻轻对我摆一摆：“你去罢。”
我满心都是焦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听见他又道：“我无事的，回宫休息便好了，你先回去。”话不说完，又轻轻咳了几声，虽是不见血，也扯得面上神色生疼。
我哪里肯走，伸了手替他顺气，却不料他微微闪开，吃力的吐出三个字：“你去罢。”
我何时被他这样嫌恶过，一下愣住，即强忍着羞愤一礼：“请皇上注重龙体，臣妾先行告退。”说罢决绝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尊前奏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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