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暗潮水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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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温柔，任是无情也动人，怎叫人不为之动容，何况，那是他的温柔……仿佛云雾中轻拢的月华，飘渺婉转得恰到好处的柔和，多一分则过于炫目，少一分又稍嫌清冷。
只道镜花水月无常，可是这样的月华，也是无常无定，纵然伸手去握，又岂是人力可得？即使一时自欺，转身摊开手，还是一无所有，而它，却自顾着自个清辉流转，与旁人何干？
我俯了身，轻轻折下水边一朵初开的白莲送到他手上，伴一脸真挚的笑意。
莲瓣上还滚着点点清露，如碧玉初成，幽香含羞，轻轻一触，莲上露珠便纷纷滚落。他伸出的手微微一缩，却总有几颗沾到他过份苍白般的手上，顺着指节分明的指，一滴一滴掉下，如同残泪道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只是映着烛火的柔光，怎会蕴出最锋利的光芒？扎着人心生生的疼。定神再看时，心疼的神色已经敛去，仍是浮出方才那温柔入骨的微笑，恰好到处。
那一瞬的痛楚，却不由自主深深印入了心中，我脸上的笑早已凝住，显出一种可笑的僵持，笑不得哭不得，在嘴角弯出显出奇怪的神情。
仿佛是惊诧此时我面上的神情，他倾头对我笑笑：“紫予，怎么了？”
我缓缓摇一摇头，字字说得辛苦：“臣妾一时失神，没有什么事的。”
他仍在笑：“看你一脸庄重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事……”再说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唯觉得那样的笑意，好生硬。
他这样的好，我是明白，可是他为什么总是在掩藏着真实的自已，是悲也好，是喜也好，全是淡淡的，不多说一句，也不多问一句。那样的掩着，心不会累么？
见我愣愣看着他，他转开头，对着一池莲华娓娓道来：“你知道么，夷族的女子常在月圆之夜到溪边放灯许愿，载歌载舞，如同节日。传说如果天神能看到地上的烛火，天神便会实现她们的心愿。紫予，你说我们放的灯会不会被天神看到呢？”
我只黯然，再取了一盏灯，点燃了放入池中，心中默默念道：“魏氏紫予在此许愿……”
武史德昭卷记：德昭元年秋，北地蛮族乱境，犯我□□国威，上怒，欲亲征。众曰：蛮族微势，岂当上亲征。上诺之，遂令震虏神武大将军姚偃将十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另令宜宣王萧惟诺督军，出平野关，击蛮族。
长兄魏予慕因有军职在身，亦要随征。已定于八月初五誓师祭旗，至此，不过月余。
父亲母亲很是担心，慕哥哥是头一次出征，又远上极北之地，据说北疆酷寒，坚冰终年不化，比不得京城四季分明。好在随姚大将军去，也多少有人照拂。
我总有些心忧，虽说父亲从小就待慕哥哥极严，却是官家子弟，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此去定有许多不惯之处，便特告了假，择日回家为他践行。
灵瑞从来消息灵通，巴巴的找了我，死缠活磨的要跟着，我曾应允过她，便带了她一同去。
七月二十八日，我携灵瑞出宫回魏府，因在出征的节骨眼上，并未大肆铺张，舍了皇后的仪仗，只带着近身宫女和待卫回了家。
先前已交待过，一行人只从正门悄悄入府。父亲母亲领众人在正厅浩然堂前候驾，我见着哥哥嫂嫂都在，忙令初如扶他们起，领众人入了厅。
我拉了嫂嫂坐着，问些哥哥随征的事，此次嫂嫂父夫均要远征，且是去那苦寒之地，难免心中挂怀，忙拿些话来宽她，又问了行礼是否齐备，随去的人是否妥当等等。
灵瑞生性顽皮，叫她规规矩矩坐着在这边听些锁碎的话确是难为了她，我见她满脸的无聊，吩咐人同她去花园走走，省得闷坏了她。
时当入秋，日头仍辣辣的惹得人发闷，满园的木槿正值飘芳，我是惫怠惯了的，见着灵瑞欢天喜地的一路跑着去后园，笑一笑扭了头继续同嫂嫂说话。
近了午时，还不见她回，刚要打发人去园里找她，忽的门外一阵喧杂，一个小宫女撞撞跌跌的冲了进来：
“刺客，娘娘，有刺客……”
定睛一看，那小宫女是素日灵瑞身边跟着的，我一下慌了神，即起身过去，带落身后茶盏碎撒满地，都浑然不觉。
抑住心中的惊恐，压低了嗓音问：“怎么了？好生说。”
那宫女的瞳仁因猝不及防的恐惧放大，其中映出我的一张脸也已扭曲变形，她只是睁大了眼看着我，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全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一时心急，扼住她的手：“怎么了？你倒是好好说啊。”
“公主在园里，不知哪儿来的刺客，拿着刀，明晃晃的好吓人……公主掉到水池里，刺客都跑了……”
她这样语无伦次，我更加心急，只挑了重要的话问：“你先说公主怎么样。”
“掉、掉入园中水池里了。”
“那可有救起？”
“奴婢一见公主落水，便急着过来禀报……”
我急得几近沤血，恨不得一巴掌掴上去，忍着怒火斥道：“好个糊涂东西，公主落了水，不急着去救，跑过来做什么。”
说罢甩手出了门，却见着汶素疾疾赶过来，见了我不及行礼，只道：“公主方才遇刺，受惊落水，所幸遇着二公子路过救起，应无大碍。奴婢刚送了公主回房休息，请娘娘速去。”
听了她这话，知道灵瑞安好，我方心安些。
一路随她到了灵瑞安置的厢房，灵瑞早更了湿衣，坐在床上梳头，发梢还落落的滴着水，许是受了惊，脸色微微有点泛白，衬在素白掐领的寝衣里，愈发显得乌黑的眼睛蕴雾，有种不同于往常的楚楚动人。
她见我进来，一下跳下床跑来拉我手：“嫂嫂，嫂嫂，我要去看予兮哥哥。”
我见她神色尚好，又拉着她上下打量了半晌，方道：“灵瑞，你没事吧，吓坏嫂嫂了。”
灵瑞摇摇头，又拉拉我的手：“我没事的，就是掉在水里，水也不凉。倒是予兮哥哥受了伤，她们也不让我去看他，嫂嫂，你带我去吧。”
兮哥哥受了伤？我心中大大一震，回头去看汶素，汶素只低了头：“方才二公子替公主抵挡刺客时，左手被刺客划伤。”
我点一点头，再追问道：“可有请大夫来看？”
汶素道：“大夫给公主看过后，已去了二公子处。”
灵瑞噘了嘴插道：“嫂嫂，大夫说我已经没事了，我要去看予兮哥哥。”
我心中也有十分着急，兮哥哥自小同我是最亲厚的，如今受了伤，也不知怎么样，既然灵瑞无事，该要去看看他。
带了灵瑞一路到了兮哥哥处，门外小厮等皆避不及，他正由着大夫包扎臂上的伤口，见了我进来，忙要起身行礼。
我还未开口，灵瑞便急着过去：“你没事吧，那伤口深不深，疼不疼？”
这才注意到他的伤势，印象中兮哥哥有着波澜不惊的淡漠，是悲是喜，从来难得度出半分，可是我不知道一个人有着那样的伤口，也能同他一般从容，刻意的从容。
他的整条左臂已被大夫用白布包扎得严严实实，但仍是血流不住，不多时尽数渗透，又换上新的。那血浸过的布便扔在一旁，与早先换下的一起，白的白，红的红，如同一团团妖冶的花，绽得张牙舞爪的恣意，那样的扎眼，是噬了血肉的疯狂。
我眼前的物事一下子模糊起来，心中隐隐的痛，想问他好不好，话到嘴边又总不忍开口。
他却对着我勾出浅浅的笑：“我没有事的，不过是皮外伤，止了血就好了。”那双幽深的眸子中分明是抑制的痛楚，他当真以为我看不到他嘴角的勉强么？
我伸了手去握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兮哥哥……”话噎在嗓中，再多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灵瑞也哭成个泪人，只拉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庞滚下，身子微微发着颤，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眼中写的是不尽的惊恐与绝望。
方才她自个落水，也不见吓着，这会怎么哭成这样？
我不及细想，此时父亲赶过来，见着灵瑞大哭，惶恐拜道：“臣魏仲言护驾不力，累得皇后娘娘和公主受惊，请娘娘同公主降罪。”
我含了泪扶父亲起来：“这个时候还讲些虚礼作甚，我与公主无事，是兮哥哥伤着了。”
父亲起身去看看哥哥的伤势，又问了大夫几句，大夫只说并未伤到筋骨，静养数日便好。
我这才放心些，才想起一事，请了父亲出来说话。
院子里宫人家奴混在一起，也是一派乱哄哄的。我前行了几步，找了处无人的亭子定住，才压低声音道：“父亲，那刺客是何来历，可查明了？”
父亲皱皱眉：“这伙刺客行动极利落，并未留下活口，死士身上也搜不到任何能表明声份的物品。”
我转身远远看着一院子的下人，冷笑一声：“那是自然，敢犯到我魏府头上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今日女儿出宫，知情的人并不多，此次遇刺只怕大有内情。还请父亲想想，刺客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臣方才去察看那些刺客落下的刀剑，其上并未淬毒，又据待卫所言，公主落水后，他们便不多纠缠而去。臣妄断，这伙刺客此行，并不为伤人。”父亲顿一顿，又压了压嗓音：“臣以为，他们的目的并不在公主，不过暗使了一招声东击西。”
心中一点灵犀掠过：“父亲是说，他们的目的是在女儿这边。灵瑞出了事，女儿总是照料不周，就算皇上不追究，太后那边也不容易交待。最好是由了此事，女儿皇上、太后生了罅隙，那女儿今后在宫中便要任人摆布了。”
父亲眼中有精光闪过，映得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愈发精干起来：“这是一层，公主是在魏家出的事，臣与魏府也脱不了干系，光这一点，就大有文章可做。那些人要的只怕是这个。”
我咬紧银牙，心中涌出生生恨意：“父亲这样一说，女儿也明白了，难为他们费的好大心思。只是一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他们伤了兮哥哥，我定不能容他们。”
父亲又道：“娘娘切不可心急，这事并无任何证据，只是臣的推断。若是娘娘沉不住气，反是着了那些人的道。”
我点一点头：“女儿明白，岂可负一时之气而打草惊蛇，只静观其变，待着他们先露出破绽。幸好此次灵瑞无事，却难为了兮哥哥……”
说到此处，想到那抑着深深痛楚的笑意，眼眶一红，又要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暗潮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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