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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宁可枝头抱香死 ...

  •   我这一去,不知何故,却生起病来。正是册侧妃的节骨眼上,我不敢偷懒,怕别人闲话,也不好传御医,只咬了牙,强打了精神又撑了两天。
      到十一月十七那天,竟是头重脑晕,连早晨起床都有些吃力。怕萧惟渊发觉了担心,只装作无事的样子,勉强进些清粥,便打发了他去准备。
      去皇后处请过安回宫时,已是头疼得更厉害,胃里东西一阵阵翻上来,忙唤初如取了痰盂,早上用的清粥都尽数吐出。
      夜吟大惊,伸手摸我额头,那手触着冰凉。
      夜吟即收了手:“小姐,你额头烫得好厉害。”又对初如:“你好生侍候小姐,我去请旨传御医。”说罢转身便走。
      我忙唤她:“回来,要我这时病了,你叫旁人怎么说我?”声音出口,已是沉哑难听。
      夜吟仍不停步,眨眼出了门口,我一急,起身去拉,却站不住,幸好初如扶我才未撞到桌上。
      夜吟这才闻声回头:“小姐,你都这样了,还要顾上太子妃这个虚名。”眼中已盈了泪光。
      我缓缓摇了摇头:“世上的人,都只争了一个虚名。你回来,要请御医也得挨过今日去,我躺躺便无事了。”
      夜吟知我意不可违,只得回来服侍我躺下,给我厚厚的掖了被子。

      我合眼躺着,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否睡着,殿外初如低低的吩咐小宫女不要扰我休息,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却似乎又看到了满目藤花,都伸了长枝来缠我,碰到就是一处血眼,四处躲闪却无路可逃。
      仓惶间只听道有人叫我:“小姐,时辰到了。”
      我抬起眼皮,微微点一点头:“起来吧。”
      初如把我扶起,在枕下塞了个软垫,问道:“小姐,好些了么?午饭也没用,要不要传厨房熬点雪花燕窝粥来?”
      我无力多话:“不用,时候不早了,梳妆准备吧。”初如给我披了件厚衣,扶我下床,在镜前坐了。

      对镜照了半天,竟看不出那镜中形容槁灰的人是我,扭过头:“今日去请安时我也是这样的么?”
      初如只说:“小姐一直都是花容月貌。”
      我笑一笑,取了脂粉螺黛厚妆起来。脸要搽白,唇要点红,这副病容却是不可见人。不想肌肤枯燥,那上好的蔷薇细粉竟是定不住,一拍上去便簌簌往下落。
      横了心取来花水,到在手心往脸上扑了,再一层层上粉,如一团泥在脸上糊开,镜中之人,已是面目全非,只一片惨白,看不到死灰般的面色。
      我又取了胭脂膏子,不用水化,直挑了一块在唇上抿开,虽是凝绯堂的上等货色,也红得可怖。执了螺黛画出长眉尖尖,黛色用得厚重。
      对镜再看时,只觉得那人浓脂艳粉,像个摆在台上的木偶,看不清顶着的面具下怎样的眉目心思。
      太子册妃宴,应着钿钗礼衣,初如本挑了件青莲色的,我摇一摇头,只指了一件正红金线绣团凤的让她取来。
      挽了极尽繁复的盘叠髻,层层叠叠,又挑那套最贵重的赤金镶各色宝石的首饰佩上,头上簪钗花饰,手镯耳坠,项链指环,一样不少,平时厌它们奢俗,但太子正妃要的就是这般贵气十足,也只有这些俗物才能了。
      妆毕时辰已到,那册妃典就在东宫正殿,所幸不远。我巍巍扶了夜吟正要过去,回头吩咐初如:“你在这边候着,我一回就要休息。”这丫头嘴快,要是万一道出我的状况,可要坏了事。

      到了正殿,便有执事太监通报:“太子妃到。”声音刻板尖锐,尾音拉得细长的,划破一室喧闹。
      满殿宾客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只强做了庄雅,堆上笑意,一步一步走向正席。
      心里明白,旁边不知多少双眼睛等着看我失态,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短短几步路,走得却十分辛苦。
      夜吟刚扶我坐下,那大监又传:“皇上、皇后驾到。”
      我忙领着众人出门跪迎,睿同帝与皇后均是一身吉色礼服,笑意盈盈。赐了众人平身后,我扶皇后在正席坐下,自已也在旁边坐了。

      不多时,便有太史监上前跪奏:“吉时已到,请皇上主礼。”
      睿同帝只点一点头,吐出几个字:“行册礼。”
      太史监拜道:“谨遵皇上意旨。”即起身对众人宣:“皇上有谕,行册礼!”
      一殿的人齐齐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睿同帝只道:“众卿平身。”仍是坐下。
      顿时殿外鼓乐齐鸣,像是憋了许久,一时全发出来,搅得人脑门子发涨。
      我看看四周,满眼全是笑脸,如唱戏的伶人,一色笑眯眯的眼,一色咧开的嘴,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分不清谁是谁。也只得堆上笑意,才不显突兀。

      鼓乐声中,有几个红影摇摇上前,原是萧惟渊,身旁的红衣女子就是陈芊蔚了。
      她只倚着喜娘,小心翼翼的样子,同身形颀修的萧惟渊站在一起,衬得小小巧巧。因盖着喜帕,也看不到长得什么模样,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茜红洒金,晃得人眼都难睁开。
      我不多看她,只死死盯着萧惟渊,他脸色向来苍白,如今着了这正红礼服,更显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引着陈芊蔚,一步一步走过来,就如那牵着线的木偶,每个动作都僵直得可笑。

      那太史监挥一挥手,鼓乐之声稍小了些。他清一清嗓子:“奉睿同皇帝谕,兹册大司空陈学升之女陈芊蔚为正三品太子良娣。”
      萧惟渊接了旨,只拜谢恩,众人又随着再拜。
      册侧妃之礼不比册立太子正妃,到底各种仪式要节减许多。皇室规矩,只有迎娶正妻才行跪拜天地之礼,到这儿宣了圣旨,将新人送入新房就算完了。
      太史监一声:“礼成。”喜娘便扶着新妃送去了新房,那新房兰若殿是我这几月来亲手所置,与我对在东宫的两端,我在北,她在南,也是分明尊卑。

      萧惟渊送走了新妃,来席上坐下。
      睿同帝道:“赐宴”。便有太监宫女一列列从偏殿鱼贯而入,奉上一道道精美菜式,琼浆玉液,鲜奇果品,堆了满桌。
      睿同帝举了酒樽,“今太子立侧妃,君臣同庆,卿等不必拘束,尽兴即是。”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均起身道:“谢皇上。”也一饮而尽,喜宴便正式开始。
      萧惟渊就坐我身旁,我看都难多看他一眼。
      忽听道他起身敬睿同帝与皇后,我忙起身做陪。
      素来从不饮酒,举了杯只是迟疑,皇后看出我眼中的犹豫,只慈爱的笑笑:“没事,喜酒不醉人的。”再看看睿同帝,也是笑得慈和,我只得执了杯一口饮下。
      那酒是山西贡来的竹叶青,纯净透明的金黄中略带着一点微绿色,溢出特别而悦人的芳醇,一口抿下,香甜而不觉辛辣,回味中又微微有些凉苦,清心醒神,果然是好酒,怨不得萧惟渊素来独爱它。

      我自斟了一杯,对睿同帝及皇后:“臣媳这杯要敬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福瑞绵长,寿与天齐。”举杯一饮而空。
      待到两人饮罢坐定,又斟一杯,对萧惟渊:“臣妾这一杯单敬太子,祝太子新婚大禧,举案齐眉。”又是一饮而空,才放了杯徐徐坐下。
      夜吟忙走近,低低道:“太子妃,吃些菜,空腹饮酒伤身。”
      我只点一点头,这道理我怎会不明白?只是在这满殿宾客之前,不做出这恭顺贤惠的样子,只怕要招有心人的诽议。
      这满桌的菜肴,我是一道都不想动,唯有这竹叶青,饮了还可暖暖四肢,免得难撑到席末。
      席间又有许多宾客上前敬酒,大司空、各位王爷王妃、皇子公主……怎敢婉拒?大喜大喜,同喜同喜,皆是一样的话语,一般的笑颜,我有什么大喜,他萧惟渊娶陈芊蔚干我何事?
      却一杯一杯倒入腹中,眼都不眨。

      斜眼中几次瞄到萧惟渊,他由始至终都是定定的看着我,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可真是难为他,一方要应付着这些宾客,一方还要管着我,他有他的陈芊蔚,还来理我作甚,我魏紫予是哪是那种惺惺作态博人同情的人!
      横心一扭头,仍是一张挑不出半点岔子的笑脸。
      从前读过三杯竹叶穿胸过,两杂桃花飞上来,我腹中之物早已远不止三杯二杯,只怕这厚粉糊上的惨白也透不出桃花红氲。
      听得人人都说:“太子妃真是礼数周全,竟没有一点架子。”
      我却暗暗发笑,若不是借了这点竹叶青,在腹中烧得难耐,以我如此病态,怎可保得到这时还清醒。
      夜吟几次急得在后面直偷偷拉我,她的好意我也知道,但那些荤腥之物,这时入了腹中,定会立即吐出,不用反而好些。

      将近席末,皇后见我多饮,便转过头私下对我道:“紫予,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忍着头晕腹烧,挤上笑容:“多谢母后,紫予无事,不敢先走。”
      皇后点一点头:“你若是觉得不妥了就早回去,不打紧的。”
      我仍是一笑:“谢母后。”
      直熬到席末,送走睿同帝及皇后,我只觉那些竹叶青仿佛连我一起燃了起来,火燎火燎,又是头疼难挨,扶了夜吟,低低嘱她:“快扶我回房。”
      夜吟忙扶了我,疾疾出了正殿,我只觉头晕目炫,四肢乏力,走也走不稳,整个都压在夜吟身上。
      夜吟不敢让人看出,只装做无事,好容易连推带挨把我扶回偏殿,远远便喊道:“初如,快出来。”
      初如听得声音,赶忙过来扶了我,边心疼边大声嚷嚷:“小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叫你传御医你也不肯。”
      我想挥一挥手,却抬不起胳膊,只幽幽道:“你小声点,想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听到么?”
      初如方压了声音,仍不住嘴,一路进了房间。

      夜吟把我扶到床边,侍侯我脱了外衣躺下,我哪里躺得安稳,只觉一团团火从胸口翻上来,死命扯了榴色厚花床帏爬起。
      初如赶过来:“小姐,你要什么?”
      我只指一指那床边的痰盂,初如端了过来,我再也难忍,一口一口吐出腹中之物,直吐得阵阵惊挛方住,那痰盂中全是上好的竹叶青,再无其它物事。
      初如忙取帕子给我隔了,边轻轻拍我背边念叨:“小姐,你除了酒什么都没吃么?”,“要不要进点清粥?”
      我强摇一摇头,只令她取温水漱了口便仍放了床帏躺下。
      吐完反到好了些,腹中难受也轻了,我只躺着,动都懒得动,想睡也却头疼得睡不着。

      隐隐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又听到夜吟初如的声音:“奴婢叩见太子。”心下明白竟是萧惟渊来了,忙挣扎着想起身。
      萧惟渊已走近,掀了床帏道:“紫予,你睡了么?”
      我正想起身行礼,他却把我按下:“你躺着便是,不必多礼。”又伸手探探我额头:“方才看到你脸色有异,果然是病了。”
      我只欠一欠身子:“臣妾多谢太子费心。”
      自从那日以后,我同萧惟渊已生分了许多,借着立妃事端繁锁,像是都躲着对方。很久没这般仔细看过他,不过几月,他竟又消瘦了,只余得一双夜空般深黑的眼睛,炯炯有神。

      萧惟渊从厚被中拉出我的手,用软枕垫上,替我把脉,只默然看我,半天都不出声。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总想说些什么,便道:“太子怎么没去兰若殿?”
      萧惟渊只当没听道,半天才道:“本是着了点凉,只是又伤了胃肠,等等我写个方子,让宫女照着抓药煎了,连服几天就好了。”
      我点一点头:“臣妾谢过太子。”
      萧惟渊放了我手,起身走开,我转了眼珠看他,却被厚厚的床帏挡住,半天都看不到,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你明日拿了这方子,到尚药局去抓药煎了,按方子上的时辰服下。顺便再请华奉御来看一看。”
      立即就听夜吟答道:“奴婢知道了。”

      又听得他走近来,仍在床沿坐下:“紫予,你明明知道自已病了,怎么还空腹喝了那么多酒?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我不禁戚然动容,萧惟渊待我之心,从来都是如此,不多拘了我一分,也绝不少一分。只是今夜是他与陈芊蔚洞房花烛,我不敢留他,却道:“太子,时候不早了,你早过去兰若殿吧。”
      萧惟渊皱了皱眉头:“不急,我再坐一会。”
      我拼了余力,撑起身子,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太子的心意,紫予明白。只是今日不同,还请太子顾虑陈良娣。”
      萧惟渊叹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又说:“好了,你好生休息,我一会就走了。”
      我只道:“谢太子。”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萧惟渊亲扶我躺好,放了床帏才去。
      不知是谁又点了茉莉薰片,清清柔柔的香气绕着,不多时也昏昏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中觉得口渴难耐,只低低唤道:“夜吟,水……”
      “紫予,怎么了?”
      不想循声而来的却是萧惟渊,他竟还没有走,我强撑着起来:“太子,怎么还不去兰若殿?”
      萧惟渊却是答非所问,一脸的紧张:“怎么了?还是觉得难受么?”
      我不忍见他担心,勉强笑笑摇一摇头:“臣妾不过是口渴,已经好了许多,太子不必担心。”
      萧惟渊还想再说什么,我忙道:“臣妾真的已经好了许多,太子早些过去,不要委曲了陈良娣。”
      萧惟渊眼神骤然一黯,不再说什么,只给我取了温水服下,便道:“那我明日再来。”
      我浮上一丝笑容,点一点头,又听他再交待了夜吟几句,方才去了。
      我再合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时想起萧惟渊待我的好,一时想起他还是娶了陈芊蔚,终是心酸、心疼、无奈……这样的复杂的情愫在心中反复思量,扰得更是难安,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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