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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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多日的雨水今日早上方停，苍翠的蜀山比平日更是增添了几分缥缈与清逸。山间到处都弥漫着乳白色的云雾，如同坊间舞娘身上披拢的轻纱，山风吹起，徐徐的翻卷缠绕，挑逗般轻抚面颊而过。透明的彩虹架在云海般的山涧之中，年幼的花精上下翩飞，吞食着太阳凝结在雾气中的灵气。蜿蜒狭长的青灰色石阶早已被雨水浸透，石缝中的青苔变得油亮湿润，使得道路也越发湿滑，一个不小心便是一个趔趄。
景天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脚步，双手却一直紧紧地护着攥在手心里的酒坛。等到他仔细地确认完酒坛确实毫发无损，这才大大的喘出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为了杜绝再次出现刚才的惊险，景天决定换提为抱，把酒抱在胸前，然后继续慢悠悠的拾阶而上。不知从哪随手摘下一片竹叶叼在嘴里，哼起怪模怪样的曲调。
如今的景天已真真正正成为了他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渝州首富，坐拥金山银山，手握大把银票，算盘随手一波，就又有一大笔银子流入自己的口袋。可看着摆在柜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账本和来来往往对自己腆着笑脸的人群，他却发现，对于钱财自己已全然没了当初的兴致。
银子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银子再多也换不回妹妹、茂茂、必平，银子再多也救不了自己随时都会终了的性命，银子再多也回不去那段自己生命中最美好快乐回味无穷的时光。到了最后方才知道，银子真真是这世上最没有用处的东西。
景天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心顿时都充满了蜀山特有的纯净灵气，沁透人的心脾，再散发至全身每一寸皮肤。景天喜欢蜀山的味道，自然，纯粹，让他觉得平和安宁，不似在山下那般彷徨。他轻轻勾起嘴角。所以当连着下了四五天的雨才刚一停歇，他就带着昨天刚刚得来的好酒上山来了。虽然并没有知会山上那即将共饮之人，但景天知道，那人一定在的。
救世大英雄景天拯救天下苍生之后的日子很是清闲，胡乱管管永安当的帐目，到处带着雪见游玩，兴致来了便跑到蜀山之上找蜀山掌门喝上几杯小酒，基本就是景天景大侠如今全部的生活内容了。
只是如今的景天养成了一件怪癖，登蜀山他从不御剑飞行，总是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爬上去。虽然比御剑辛苦，路途中间总要歇上几次才能到达山顶，但他倒也一直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景天看了看已近在眼前的山尖，叹了口气，上次还只歇了四次的山路今天竟然一下子休息了十一次。景天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扯出一个苦笑，自己的身体只怕是越来越糟了。他用力挺直了身板，均匀的吐纳了几口呼吸，然后仔细的擦干净脸上的汗渍，捋顺歪掉的衣领和腰带，一番收拾之后，已瞧不出刚刚因登山而流露出的疲惫和狼狈。最后景天抬起手掌使劲儿搓了搓脸，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平日的红润，扯了扯嘴角，露出惯用的顽皮笑容，这才抬脚向山顶走去。
山顶仍是那幅万年不变的水墨画卷。那人一袭白衣，神闲气定的站在山路的尽头，好似一棵扎根生在那里的迎宾柏树一般，苍劲挺拔，不见一丝疲态。山岚卷着他的衣角发带飞散飘扬，趁着那张无喜无悲的淡泊面庞，好像随时都会羽化登仙。
“呦，白豆腐！你又神机妙算算到我今天会来？那你算不算得出这回我带了什么酒啊？”景天托着酒坛晃了晃，笑容灿烂。
徐长卿淡淡的微笑：“五十年陈酿的女儿红。”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很香。”
“白豆腐你到是很识货嘛，这可是真真正正的陈年女儿红。我用了一座鎏金银铜马和两对玉蝉出牙环跟人换的呢，快来尝尝看。”景天得意洋洋的搂过徐长卿的肩膀，拖着他朝两人惯坐的后山走去。
“这么好的酒啊一定得咱俩喝才行，要是又被那红毛给夺了去，当白水一样一顿牛饮，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大大的浪费啊！”牵着他在二人专属的石桌前坐下，景天翻出茶杯，拍开酒坛的泥封，为两人添满了酒。
徐长卿端起自己的杯子微微晃动，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之后才小咄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景天趴在桌子上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许久他才抬起眼眸轻吐出两个字：“好酒。”然后抬手一口饮尽。
景天一脸得意的哈哈大笑，口中大呼：“值了！值了！”景天最喜欢和徐长卿一起喝酒，虽然重楼也总爱找自己喝酒，可喝酒时的魔尊总是心事太重，浑身都散发着比酒气还要浓烈的压抑和哀愁，越喝越让他不痛快。可是长卿不同，与他一起喝酒，更像是品茶，甘冽的酒水顺着咽喉滚下，在肚子里千回百转，浓郁的酒香仿佛能渗进血液，散发至四肢百骸，连呼出的气息都裹着迷人的芳香让人沉醉。
景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自己在山下的见闻，偶尔跟对面的那人碰杯，望着那浅笑的人影，只觉得越饮越安宁，越饮越舒服，一切的烦恼仿佛都随着自己的笑声烟消云散了。
“白豆腐，我发现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自从做了掌门，跟我一起喝酒就再也没有醉过。”此时桌子上的酒坛已是空了大半，有些醉意的景天歪斜着蹭到长卿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脑袋依偎在对方的颈窝里。
徐长卿任他搂着，静静的饮下一口酒：“人生一场虚空大梦，一切皆是虚幻。何为醉？何又为醒？”他放下手臂望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清澈的酒水里倒映着自己毫无笑意的双眼，“长卿以酒当茶，既为品茶，故不会醉。可酒本真酒，茶非真茶，长卿又何谓真的清醒？”
徐长卿把茶杯放下，低头看了看靠着自己的景天，却只看到乌黑的头顶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角，“而景兄弟你心性豁达，大智若愚，看似顽劣混沌，心中却何尝不是一片清明。醉于口而醒于心，景兄弟其实比长卿清醒啊。”
“你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大道理了。”景天晃晃脑袋闭上了眼睛，声音拖得老长，“白豆腐，你别总想着把什么事都看得那么通透。什么对与错、是与非，这人世间的事本就错综复杂，哪里可能全都有绝对的答案。你以为的并一定就是其他人也以为的，其他人以为的也不需要就一定是你以为的，把自己逼得那么辛苦做什么？人们不是常说，难得糊涂嘛。”
“糊涂吗？身如朝露,命若曦光，长卿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徐长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怅然。
景天听到了他的呢喃，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得抬起头来，只见徐长卿正抬头望着天边微微出神。景天的手臂仍然搭在徐长卿的肩上，抬起的脑袋距离对方脸颊近的几乎快要碰上，近的他甚至能够数清徐长卿鬓角细碎发茬的数量。那双遥望远方的眼睛平静深沉，只是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细小血丝攀爬在明亮温柔的眼眸上，眼眶下透着暗淡的黑色阴影，景天甚至怀疑自己在这位修为深厚的蜀山掌门发间看到了几缕不合时宜的白色。那双总是带着顽皮笑容的桃花眼睛暗暗地沉了颜色。
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那淡黑色的阴影，轻轻摩挲，徐长卿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轻抚自己眼眶的景天。景天怔了怔，缩回自己尴尬的手指挠了挠脸颊，直起身来露出傻笑：“白豆腐，现在人间一片安定祥和，哪有那么多事要你这个蜀山掌门操心。你就别老是窝在房间里看那堆乱七八糟的书简了，再清楚的脑袋也要晕掉的。有什么事情就交给那个常交叉去做，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没救了的呆子，再辛苦也没人心疼。你呢，只需要像你老大我一样，没事喝喝酒，打打架，逍遥自在，好好活着。”
“逍遥自在，好好活着。”徐长卿下意识的重复着他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景天不耐烦的哎呀一声，伸手推平徐长卿的眉心：“你别总是板着脸皱着眉头，丑死了！要多笑一笑，快，给老大我笑一个。”
徐长卿仍然定定的望着他，皱起的眉头也无法被推平：“景兄弟......”
“白豆腐。”景天转开视线，提高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们不是神仙，清微老头不是说，事事物物皆有定理，强求不来。”景天站起身走到山巅边缘，望着脚下的青天白云，“我景天做事，从来只讲究自己乐不乐意、痛不痛快，谁都逼迫不了我，天帝老头他也不行。所以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也从来都不后悔。”双手环在嘴边，大声呼喊：“我不后悔！！！”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天地万物的回应，突然一阵清风汹涌而来，温柔的裹挟着景天，卷起了他的衣衫，轻拂着他的脸颊。酒后蒸腾而出的热气如丝线般被山岚抽走，浑身上下舒爽清透，只是面上一片干涩，有些发紧。景天转过身来看着徐长卿，露出温柔的笑容：“我不亏欠这天下苍生，天下苍生也不亏欠于我什么。”
徐长卿回望着他的笑容，抿着嘴唇半响无声。他提起酒坛替两人续满杯子，端到面前，顿了顿：“一个人喝酒，会很寂寞吧。”
“谁说你是一个人！”景天几步跃回徐长青身边，拍拍自己的胸脯，“不是有我在吗！来来来，咱们接着喝！”景天抓起杯子想给递到嘴边，却忽觉头重脚轻，一阵天旋地转。杯子脱手跌落地面，摔成了多半，清澈的酒水蔓延开来，浸湿了散乱在地的衣带。
“景兄弟，景兄弟？”
景天觉得自己好像堕进了一片虚空，脑袋却落在一个柔软的掌心里。那急切的呼唤模糊又遥远，只有一丝丝幽幽的檀香萦绕在自己身边，自然，纯粹，平和，安宁。景天挣不开眼，却舒服的想笑，可他还没笑出声来就已堕入无边的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