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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此人不可重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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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板栗经常吐槽玉铁二,说他夸大其词。
比如俩人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大一军训目睹副指导员尸体那次,玉铁二牛哄哄宣布,自己的舅舅是“公安局长”,其实,老爷子只是副局长。
又比如说,破获冬至毒杀案以后,两人一起接受纪委那位工作人员的邀请,到市博物馆去参观高铁技术展览会。
玉铁二站在门口,兴致勃勃对人家说:“栗子跟我当年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多年来双剑合璧……”
咚!
闵板栗踢了他一脚,然后冲着纪委那位笑笑,好像自己什么也没干。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纪委那位姓“司马”,名叫“卫东”——非常古典的姓氏,配上个非常有时代意义的大路名字。闵板栗当时办案时听了,就很想笑,现在完全没有压力,看着这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越发忍不住了。
司马同志为什么会跟“人面兽心二人组”约会呢?作为当代最伟光正、代表先进思想和打击邪恶的那种人,司马也跟历朝历代的“清官”差不多,是相当爱才的。只要你本身没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妄议大政……凡此种种,就算你稍微有一点怪癖,司马还是能够欣赏你的学霸气质或热血精神。
闵板栗侦破案件干脆利落,“一看就是学校里成绩很好的人物”。至于玉铁二,“这个年轻人非常积极乐观憨厚朴实”。纪委这是不需要调查没犯罪的富二代,否则,他如果知道玉铁二的前女友加起来,数量足以坐满一列春节期间的加长火车,他可能就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了……
无论如何,司马是个很守组织纪律的人,瓜田李下的嫌疑从来不沾边。他既不方便请两个人去吃饭和看电影,也不方便被他们两个请客,于是,大家就跑到这种免费的展览会上来了。另一方面,他是三十多岁没有家室的大叔,如果单独约见年轻貌美而邋遢的闵板栗,看起来也不怎么说得过去,所以,玉铁二是无论如何也要叫上的。
至于两个人为什么会接受邀请?除了他们有点敬畏这位思维敏捷、言语犀利的纪委人员以外,对方本身也破获了很多大案,倘若彼此交流一下推理技巧,大概也挺有意思的吧。
三个人领了参观票,混在熙熙攘攘的市民中间,往博物馆里面走,心情还是很兴奋的。司马是在感慨“祖国建设形势一片大好”,玉铁二家里不止一个长辈曾经是铁路系统内的职工,对于铁路相关的事物可以说是倍感亲切。而闵板栗,她的舅爷爷作为桥梁专家,其实也是跟铁路系统有着密切合作的。她家里工程技术人员比较多,对这些年来铁路发生的事并不是特别陌生。更何况,作为一个“比较文学研究者”,她是很自愿去了解几乎各行各业的知识的——
比较文学研究者为什么就要学各种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知识,闵板栗有一次被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追问:“你一个女孩子,二十多了还没个对象,也没个正经工作,你不说赶紧点出去找,整天学些没用的死知识干嘛啊?”
当时,闵板栗煞有介事回答:“你们知道哈,我是中文系毕业的,而且是中文系里立场最招人怀疑的外国文学方向毕业的,我硕士学位上写着‘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走出去人家都问我,你都比较什么文学?或者,中文系的怎么学外国文学,那不应该是外语系去学吗?所以,我的身份充满了尴尬。”
比较文学与找不到对象、工作的关联性,绝没有闵板栗说得那个紧密,但也不能说毫无影响。就比如说吧,一个理工科的男生相亲,他看到汉语言学方向的女生,会觉得对方起码可以踏踏实实当对外汉语教师,挣很多钱。而比较文学是什么呢?整天“侦破”各国作家创作过程的“案情”,去论证鲁迅算不算抄袭契诃夫,这在一般人看来,是很没劲的。你如果研究的是红学,别人觉得蛋疼之余,起码还能跟你聊几句,因为再没文化的中国人也知道贾宝玉和林黛玉,而且,红学家如果上了百家讲坛,说点有的没的,不用逻辑严谨,出书也可以赚很多钱。比较文学的空白领域多半是印度神话,非洲土著的世界观,除了不小心入了贼窝的本专业人员,谁会关心这个啊。
“我的专业,在一般人看来,等于没专业。所以我只好走上终身自学成才的道路啦!”闵板栗当时跟亲戚们说,的确,你去应聘绝大多数工作,都少有人要求你了解季羡林,人家只会问你,有没有营销学文凭,经济管理学文凭,哪怕是个专科都好吧。“另一方面,影响研究基本上可以归入针对文学史的侦探工作,而平行研究基本上可以归入针对文学行为的心理分析——你们可以把我看做中文研究领域里的侦探,你见过侦探能够不了解杂七杂八知识的吗?”
当时,七大姑八大姨通通被侃晕,闹不清楚她是不是在扯淡。
事实上,闵板栗所谓博学多才,跟那些侦探小说里的天才们一点都比不了。她既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不会随时写一面墙的公式,也不会拉小提琴吸鸦片然后精通痕迹学,也不会破译密码或者易容改装,也没有变声蝴蝶结和怪力跑鞋……她拥有的,多半还是一般人通过百度就能了解的知识,顶多,她百度的范围比较广,从梵文一直百度到全国各市的房价罢了。
在一般人看来,闵板栗就是他们怀疑的“比较文学硕士”的“本来面目”——不肯在任何一个特定的专业领域深入工作,却非要打着故弄玄虚口号,按照自己的喜好或偷懒的心态,在好几个研究领域间骑墙,浅尝辄止,梧鼠五技,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文傻”。当她可以在中文和外语之间选一个的时候,她就非得选一个两只之间骑墙的领域,然后还要在文学和侦探推理之间骑墙,然后以上述为借口,连个专业边界都不肯划定,干脆在大千世界各种零星事件中间骑墙了。
“小同志这么优秀,为什么没考虑在体制内工作呢?”看展览只是个找话题聊天的机会,所以,进入一楼展厅以前,接受安检的时候,司马就开始跟闵板栗搭话了。
闵板栗站在一个女保安面前,转着身,任对方用金属探测器从自己身上扫过,耸耸肩,笑道:“我大学时没入上党,国家公务员面试也被刷下来了,而且学习期间比较懒惰和被动,并没有积极准备如何去适应职场生活。所以大家都在应聘的时候,我站在别人身边,看起来就比较呆,私企和私立培训机构都不用,更不要说大学或其他公立学校里。说真的,这是个挺悲惨的经历,我都怀疑,您干嘛要问我呢?”
她脸上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但接受组织教育的人,通常待人接物都有一定之规,听了她最后的反问,司马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一样!”玉铁二跟着举手。
只有闵板栗自己知道,玉铁二没有入党、没有公费留学、甚至没有在体制内工作,来源于大四那年的意气之争。当时,玉铁二作为深受系里器重的学生,帮助辅导员整理大家的档案,意外发现,院长给了闵板栗一句很严重的评语“此人不可重用”——这句话的含义,在家中不乏高官亲戚的玉铁二看来,意义不言自明。为了这个,玉铁二找到院长办公室争辩过,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反正是玉铁二气哼哼冲出来,直接走回档案室,抽出自己的档案,几把撕碎了!
他有这个举动,就等于说,从此与一切体制内的工作绝缘。家里面要给他补回档案,他也坚决不肯,为此,本来已经进入最后考察阶段的入党申请被驳回……
跟闵板栗在事业上的骑墙态度不同,玉铁二对于他认为重要的人生选择还是立场坚定的。当然,你要说爱情,这俩人的行为方式都是相当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