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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浮光蜃景·完结篇 ...

  •   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过音浮光是一个怎样的人。也许是因为胡艾歌嘴里总是挂着的那句“浮光是个好姑娘”,也许是和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音浮羽温和内向甚至有些懦弱的性格,我一直觉得音浮光虽然总是一副病娇少女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直到有一天音浮光来见我。
      音浮光是天残。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不是这么用的,但音浮光的确是天生残疾。她有一张极美的脸蛋儿,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瓷釉光泽的肤色甚至给她带上了虚弱美。然而她毯子下的半个身子的确有些可怕——左腿的膝盖下是个圆圆的肉球,没有截肢的迹象,白而没有褶皱,天衣无缝,右腿的膝盖下则连着一小段细弱得可怕的腿,像婴儿拳头大的“脚”扭曲着,几乎只能被称作一团带皮的骨头。
      从音景那偏执狂的爹开始,音家所有人就有着各种各样的残疾。音浮光的父亲音景是盲人不说,生下来两女一儿也各有残疾,长姐浮羽是先天性心脏病,音浮光的双腿畸形,胞弟音浮图看着正常,却是个死精分,一点也不可爱,动不动拿起刀子六亲不认四处追杀的那种。
      “所以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也不是偶然吧。”
      “神创造我时就决定好了一切。”
      我端起果汁抿了一口。音浮光选在花木house请我吃饭,点了一大桌甜得发腻的甜点,却只喝着一杯极苦的咖啡,还带着甜美的笑容解释道:“艾歌很喜欢吃甜品。”
      “那么,沈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个神。”音浮光拨弄了一下长至膝盖的头发。上次目睹她死时我见过她一次,那时她还是柔软的短发,服帖地贴在耳后,闭着眼睛的面容不像死去而更像睡着。
      我听见音浮光的声音渺渺茫茫地传来,不切实际地说着:“沈萌就是神明,一个贪婪的神明。他只想让艾歌独属于他自己,从来没有顾及过任何人的感受,包括胡艾歌自己。他根本没有想过,胡艾歌有多痛苦。”
      然后美丽的少女抬起头来。她葱白的手指搅在一起,精致而脆弱的面颊上散发着奇异的光辉:“陈烙,帮帮我,杀了胡艾歌。不要让他再痛苦下去了。”
      “我拒绝。”我翻了个白眼,“差点就被你迷惑住了。你杀死胡艾歌他也会继续轮回的,你只是想完成你的任务而已吧。”
      “我···”音浮光本想说什么,神色却突然变了,身形晃了晃连轮椅一起消失在空气中,桌子上只剩下一沓钱。胡艾歌就在这时冲了过来,想要向音浮光扑过去,却只抓了个空。他很失落地跌坐在地上喃喃到:“浮光···”
      “你有病吧。”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这位先生,我本来就已经够可怜了,你还扑向我刚走的相亲对象的位置。”然后一脸鄙夷地骂道:“死基佬。”
      胡艾歌显然很难过,头上的呆毛都垂了下来,不知道沈萌看到要有多难受。
      音浮光之前的一番话却并没有因她的离开而消失。她温柔的声音就在这一小片区域回荡着:“纵然万水千山···纵然万水千山···纵然万水千山,也想要啊···我也想要···与你重逢······”
      万般不舍,千种可怜。只唤得胡艾歌眼眶一红,竟是要流下泪来。还处在第五次重生的胡艾歌这时尚且算是幼稚,改变他的事情还未发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到为什么来这个世界,特殊原因挺多的。首先当然是想拯救胡艾歌,毕竟是当年我不懂事的时候给笔下的人物安排了个这么孤独而痛苦的结局,当然想试图改变一下现状,其次就是因缘际会下,偶然查到文中没有提及的一次次杀死胡艾歌并促使他家破人亡的真凶,竟然是莫相离。
      我仿佛从某件事开始就卷入了莫相离的怪圈,时时离不开莫相离的影子,哪里都有莫相离的存在。陈茉嘲笑我是莫相离雷达,干什么事都能扯上莫相离,而我心里也在暗自纳闷——最近到底是什么事引起的?以往能跨越时空违背时空悖论毫无损伤地见到过去尤其还是已逝者的几率不到亿万分之一,最近的几次却每每都能见到。
      音浮光说,我猜你一定已经不记得蒋妍了吧。
      我摇摇头说当然记得,那是陈夏独立存在的时候,唯一一个朋友。蒋妍是个性格挺复杂的女孩子,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强势的时候强势,只对陈夏毫无原则,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真的也是慢慢的淡了。
      我曾在陈夏的日记里看到过陈夏和蒋妍的关系慢慢破裂的历程:“我跨过山,跨过海,跨过平原,跨过湖泊。到那个时候啊,我还会记得你吗······我的小妍。”
      “所以忘记都成了罪过。陈夏,蒋妍会原谅你吗?”
      “我不想一个人,亲爱的小妍,我想要记得你,我想要存在···”
      从那时我知道了谁都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想被代替。
      “人总是无可替代的。”陈茉告诉我,“当然音浮光也不想死去。她总想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摆脱沈萌的束缚,就靠这一点,她就要求你,所以不用很担心。”

      再次见到音浮光的时候她显然已经更虚弱了,这是第七次轮回,她仍然尚未死亡的那个时间段。她在花木里早早点了一大桌甜点,坐在那里喝一杯不加糖却仍然对她身体害处极大的咖啡。
      “流浪是我最后的祈祷。”音浮光这样对扑上来的胡艾歌说。而对方却不再绝望与痛苦,只是叹息着说:“每一次······”
      确定胡艾歌离开后,音浮光才出现。
      她拿了一块甜点塞进嘴里,仿佛吃着最后的晚餐:“陈烙,我再问一遍,你要不要合作?音浮图又要死了,音浮羽也是。所有的人,包括胡溯和千夏,最终都是死亡的结局。难道你就不好奇是谁杀死了他们吗?”
      “我不好奇啊,不是早就知道杀人的是莫相离了嘛。”我也拿了个蛋挞,花木的甜点手艺很好,“虽然我并不知道,从来不杀人的莫相离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人。”
      音浮光显然为了失去一个筹码而有些肉疼,神色却半点没动,笑着双手环胸,澄澈的灰绿色眼睛直直望过来,让我有些意动:“陈烙,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吧,只要我们合作,你稍稍动动笔,抹杀掉胡艾歌这个人的存在,我会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音浮光说的其实我并不感兴趣。我只对她那双奇异的灰绿色的眼睛感兴趣,然而我并不能说。灰绿的眼睛是神创的标志,音浮光由沈萌亲手凭空捏造,当然有着和沈萌一样的灰绿眼睛。那是糅合了深邃的湖绿与深灰的颜色,漂亮到我一直都很想收藏一双。
      如果陈茉在她一定要骂我神经病了,虽然我的书架上已经摆满了几十种颜色各异的小瓶子。
      于是我说:“我不想要你知道的一切,只希望你这一次死前,能把眼睛留给我。说不定下一次,我会为你试一试。”
      那双灰绿的眼睛里迸发出别样的光辉:“好。”
      “我想见见迟梓漓。”我又说。这一次音浮光没有迅速答应,而是沉思了一会儿,才问:“你想见阿漓?为什么?”
      熟悉而亲昵的称呼让我有些怔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段的迟梓漓已经和音浮光成了好朋友,也如愿以偿成为了设计师。在音浮光目光的催促下,我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还是算了吧。迟梓漓过得怎么样?”
      她苍白的脸上泛出笑意,不像是为朋友高兴的神色,却更像一位疼爱女儿的母亲:“她过得很好,真是谢谢你介绍她们相识,让她完成了夙愿。”
      窗外的天渐渐阴了起来,我还想说什么,她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不再因愿望而急切,用脆弱且易折的手指拨弄着咖啡匙,渐渐低下头,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在叹息:“夜要深了,你该回去了。”
      “现在只是中午···”我不屑地嘲笑她,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则悄然从脊柱间升腾起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她秀秀气气地那么一笑。在我怔愣之中,身体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倒。在店员的惊呼声中,我冲到音浮光身旁,惊悚地试图用手扒开衣服碎片查看伤口,血红色的花朵在她胸口越开越大,音浮光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脸上却还是微笑着,失去血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小心····”
      我仔细翻译着她口中的意思,猛然醒悟过来,惊恐得想要尖叫,连媒介也不再用,直接用手撕开裂缝,跳了进去。

      我在冷硬的板床上睁开眼睛。陈茉守在旁边,电暖炉呼呼地转着,奇怪的药味布满了整个房间。陈茉丝毫没有打过瞌睡的样子,却用力刮了刮眼眶,同样的触感传过来,我顿时觉得鼻梁一轻,眼睛舒服了许多。
      “不是房间里的味道,是我插鼻管给你灌了点自己配的药剂,抽出来的时候残余药汁不小心流进去了点,真是对不起。”陈茉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我正左顾右盼地找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掰不开你的嘴,只能用这种方法了。你这次受的惊吓似乎很重,昏迷期也一直在大喊大叫。”
      我对于她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三无产品直接给我往里灌的做法抱怨了几句。陈茉打理了下比我短得多的头发,对我的嘟囔不置可否。她长久地沉默着,直到我失去耐心开始打量她的房间前才捂住我的眼睛,引我离开她的房间。
      “你兜里的眼睛我放储藏架上了。”路过的时候,她指了指那一书架眼球。“那是音浮光的眼睛,我花了好久才说服她。”我得意洋洋地宣布。“她骗你的。”陈茉却摇了摇头,“橄榄绿的色素泡进去之后很快就褪色了,那是一双灰色的眼睛。”
      我如遭雷劈。
      灰色是罕见的颜色,我只在莫相离眼中看到过那样澄澈而独特的灰,可这双眼睛的的确确又不是莫相离的,它散发着一种带着暖意的光泽,灰里的那种白更偏向于奶白色,而不是莫相离的那种近乎金属的人造性银白。
      “这是一种自然产生的灰色虹膜。”陈茉若有所思地说,“它是天生的奇迹,然而这奇迹的宠儿却总是偏向欧陆人,亚种人中这样的灰色很少出现。”“是了。”我想到莫相离原本的基因来源,心里倒是有些赞同。虽然混色更像是颜料的搭配,不过这样说的确很有可能。
      陈茉盯着眼珠看了许久,口中一直喃喃着不可能之类的话,以一种研究狂的精神翻来覆去地观察着小瓶子。我耐心地等待着,果然,二十分钟后她兴奋地抬起头,举着瓶子得意地冲我炫耀:“看这个!”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行很小的小字。You are an apple in my eyes.
      “你是我的小苹果?”
      “···你在研究所上学的那几年都扔给我了吗?”陈茉白了我一眼,“是‘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我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便维持着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挺厉害。”
      我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莫相离还会给我讲故事,像母亲一样。她那时候的头发很黑很黑,又软又亮,垂下来的时候像某种海洋里的藻类。但她从不给我读童话,而是给我讲一些奇怪的看起来一点也不适合小孩子故事。比如有个白发的小姑娘,陷入了一个扭曲的圆环中,她是怎样逃脱出来的,又或是有一个少年,头发像金子一样闪亮,却喜欢披着墨绿的斗篷···之类奇奇怪怪的故事。
      有一天她读着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的时候,就突然若有所思地说:“我也认识一丛玫瑰花,她是一个王子的眼睛。”
      我觉得很有趣,就笑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臂毫无重点地问:“那我是你的什么?”
      莫相离用纤细的手臂毫不费力地将我抱起来转了一圈,然后又让两个人一起倒在柔软的床铺上,笑眯眯地亲我一口——少有的温柔态度——“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在这句话之后,记忆里的我就做了一件现在的我觉得非常奇怪的事情。我开始变得不像个孩子甚至不像个人,用力蜷曲着身体,拿着镜子露出奇怪的表情,然后像神经病一样用扭曲的笑容说:“如果我是你的掌上明珠,那么请救赎我吧。”
      真是奇怪,明明拥有所有的记忆,却还是无法洞察当初自己的想法。
      “阿烙。”
      “啊?”
      “蠢货。”
      陈茉了看我,叹气,见我还在发愣,居然直接拉我到电脑媒介前,输入了那段相当于通关密码的文字,将我送到了音浮光的世界。
      “既然你想知道一切,那么去问问音浮光吧。”
      消失之前,我听到她这么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浮光蜃景·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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