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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l】浮光蜃景·软红万丈 ...

  •   “子规。子规。”
      少年依旧是少年模样,发如鸦羽,目似晨星。
      “子规子规子规子规!”
      他伸出手,挑挑眉,似是询问。
      “子规,怎么了?”
      “子规,我要走了。”
      “子规····”
      庄序绝望地伸出手。
      “空啼血,子规声外,晓风残月。空啼血,空啼血,空啼血···”少年皱着眉头,轻声念道,“你这名字,寓意可不好啊。”
      他也皱紧了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说,阿宁,不要担心,他想说,别走,别留我一人。可他一个字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用绝望眼神看着少年舒展开眉头,轻松笑着说:“子规,我叫沈宁,字空安。”
      “叫我阿宁···”
      似是受到诱惑,他望着少年喃喃到:“阿宁···”
      少年微笑,走近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柔声安慰到:“子规,我在。莫怕···真是的,都不惑之年了,还是这么鲁钝。”他摇头,固执地一声声喊着:“阿宁,阿宁,阿宁······”那温柔触感,却是随着晨风去了。
      而他所经历过的意气风发的日子,何其漫长。而他甚至,还来不及遗忘。
      他曾是个刀客,年纪尚轻却少年老成,似乎已经浪迹天涯多少年了的样子,提着刀走遍天下,打抱不平,劫贫济富,自以为自己多么潇洒,后来以刀道得以走上仙途。当时,他也是世人传颂的天才,却不走仙路,继续他劫贫济富的人生。从一开始,他就和所有修道的人不一样,也许也正因如此,他的劫来得这样与众不同。
      记得第一次见沈宁,是在巷尾,沈宁被几个人围着嘲笑,似乎是在奚落他已经十五六岁了,筑基大成,却什么法术也不会。他皱了皱眉,差一点就走上去要打抱不平,却见少年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到几人,一个帅气的腾跃,翻身坐到屋檐顶上。
      临了还对地下趴着的一地人谆谆教诲:“求仙道,登仙途,苦心孤诣,不如大梦一场。我不信命,只愿终老之时,回溯流光,不是虚度年华。你们切要记得,不要有功利之心,仙道,不是灵玉能堆出来的。”
      他就想,这小子挺有意思的。
      后来又是几次见面,一次少年在论道会上与他见面,眼睛瞪得圆圆,躲他如同躲瘟神一般,一次少年在市井与他相见,人间不认得灵石,非要他拿出银子赔那碗被他不小心撞翻的馄饨。
      他心里好笑,为他掏了钱,少年乐颠颠凑上来,问他名讳。他就说,鄙人庄序,字子规。沈宁不知道被什么逗乐了,说诶好巧,我叫沈宁,字空安。空求心安的空安。我也要去锦官城,子规同我一起如何?
      慢慢熟悉起来,庄序愈发觉得少年有趣,更喜欢他一双剔透眼睛,只是转动就有百般灵气流溢,动人心魄。
      心动是更久的时间之后,他被昔日崇光派仇家找上门来,狼狈至极,四处躲藏,终于有日被寻到藏匿之处,仇家纷纷围过来。他以为自己定然死无葬身之地,身上没有法器灵玉,几日粒米未进,只靠舔舐岩壁上滴落的水来勉强为生。少年却在这时执剑立于他身前,面上肃然冷清,与往日完全不同。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他甚至没拔出他的剑。只是那样站着,剑气就扑面而来,十步之内,除了他和庄序,纷纷化为齑粉。
      山河寂灭。万千风景,皆无颜色。
      少年却拿着滴血不沾的剑回过头来,一身杀气尚未曾散去,就拘谨问一句,子规,三千大道何其漫漫,你可愿让我护你一生?
      他看向手中陨铁长刀,长刀发出一声清唳。以刀练剑他大概是第一人,并不需要旁人保护。他想,那在这件事上特立独行一下,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吧。
      大概他本是早已心动了的。
      刀是故人相赠,可是哪来的什么故人呢?从入道开始,他就是一个人。认识沈宁也是故人指引,可是故人在哪里呢?
      在你心里。其实师父和沈宁,都是一样的,无论过了多久,都留在他心里。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两个人。
      庄序本就是有师父的,师父伴他转世轮回多少载,待他如亲生子一般,所以师父的愿望,他自然要完成。
      他要去找傅思笑,算那一卦。
      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自然随师父去找师父的心上人···恩,师祖兼师娘算卦,出于私心,他问了自己与沈宁的姻缘如何,师娘给他算的是求不得。他打心眼里相信,却想要逆天改命,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在意的。
      而后师父还是死了。他看着师父恢复少年模样,为师娘拭去眼泪,然后成了飞灰。
      黑袍兜帽的女人静立在那里,从兜帽中飘出的几缕黑发转瞬皆白,像是一瞬由秋转冬,眨眼间竟好似下了满城的雪。他看着女人转身消失,字条从袖中掉下来,是不久前曾送到他手里又被抢回去的那一张——那时的师娘尚有些人气,一千年小孩脾气还没怎么退却,不像现在这样——而纸依旧是新的,卷得很整齐,字迹很秀气。
      相思不忘,与君成说······
      傅思笑,思笑思笑,预思前因,笑解当今,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到底栽在了一个情字上。
      仿佛有女人的轻叹哀哀传来,却并不沉重,只是老成又忧愁地呼出一口气,且不显什么极度的悲痛,音色清冽得仿佛春水初融。
      命。
      他心里几乎是有些嗤之以鼻,捡起纸条小心塞进袖口里,准备回去立个衣冠冢埋进去。然后毫不在意地盘腿坐下冥想,稳固刚刚提升的境界。
      并不悲痛,也不愤怒,因为早已自知一切都会经历,一切都会来临,所以甚至连告别都不曾有,连流泪都不曾有。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命。

      也记得很长一段时间之前的事。那时候沈宁自然是在的,和他一同去探访故友白见月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豢养了只青鸟,明明可以当坐骑用,却当闺女养,宠得没边,倒不像养灵宠,像供祖宗。白见月是明月阁的老板,光明月阁的无期楼卖消息就能月入万块灵玉,更别提她的事业几乎囊括了所有娱乐饮食业项目,可这偌大事业所得的万块灵玉,却有尽数好吃好喝好住地来供养这只死鸟。
      “这畜生叫什么名字?”
      处于仇富心理,他嘴贱问了一句,结果后来被那叫长生的青鸟记恨在心,一见他就啄得他满院子跑。白见月却并不阻拦,有时甚至捂嘴娇笑着为那只自恋的青鸟加油较好,像是看耍猴一样地看他们俩追逐打闹。更可气的是,那只青鸟可能还是个死颜控,有次他见沈宁用朱砂在那畜生头上画了朵杜若花,正想提醒沈宁此青鸟极易炸毛,却不想,死鸟居然一脸享受地蹭了蹭少年葱白手指,一副吃了豆腐的饕足模样。
      庄序当年差点气得跳脚。
      沈宁看他一直生闷气,好笑地教诲他:“子规,万物有灵,你若是不尊重长生,她自然也不会待见你,我一直把长生当人看,她自然和我关系好。更何况,她本就是杜若···”
      然后画风一变,他便突然神色黯然地说,子规,你大概永远都无法理解,什么是万物有灵吧。你身边的事物,若不化为人形站在你面前对你说话,你大概就永远都不会懂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所思所想吧。
      庄序困惑地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沈宁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于是沈宁也就叹口气无奈笑笑,陪他去往下一场冒险了。

      他再次看到沈宁的剑,是在最后的时刻。他渡劫那日,刻意支开沈宁,和他大吵一架,然后溜到十方界最南端的断妄山里渡劫。谁知什么也没准备好,刚进了断妄山,雷劫竟然迫不及待地来了。七七四十九道天劫,招招气势凛然,逼得他节节败退,浑身染血。最后一道,天雷好似断妄山一般粗细,磅礴地自漆黑云天中倾泻下来,亮得他绝望闭上眼睛。
      可少年又一次挡在他身前,仿佛要平息一切绝望地,伸手从其貌不扬的檀木剑鞘里做出一个抽出的动作。雷劫闪了闪,似是要嘲笑他的不自量力,随后以更大的威势落下来。
      他表情肃穆地抽出了一把乌黑的剑,剑上荧光闪烁,恍如河汉。沈宁没做什么花哨的招式,甚至连拿剑的姿势都不像是一个学过剑法的人,他只是握着剑柄,像握着一柄长棍。然后扬起手,直指着天空,重重地一划。
      一道银光自他手心冲入剑里,像巨龙般奔向苍天。
      “朗朗乾坤,天地不仁!”
      “你的道···你的道···”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问话,声音像不知道多少个人传出来的一样,恢弘而凄厉,犹如万鬼嚎哭。
      少年却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乌木剑柄寸寸龟裂,木屑从他指缝间滑落下来。可那柄剑却还在那里。
      他回头笑着轻喝到:“子规,看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软红万丈!”
      那是他练的剑法。软红万丈,听名字温柔小意红袖添香,却是永远一招制敌,唯快不破的剑法。
      原来真正的软红万丈,根本不需要舞多快的剑,那唯快不破的快,是剑光之快。也是,谁能比光更快?
      “我的道,就是天道!”
      “求仙道,登仙途,苦心孤诣,不如大梦一场。无需再求,我的道是什么道,什么道就是天道!”
      “我倒要看看,你怎敢动他!”
      血光自剑尖蔓延到整个天地中,风声凄厉,似乎是百鬼夜行。庄序闭上眼睛,一刻之后再睁开时,却是风和日丽,什么也不见了。他四下搜寻,连沈宁灰蓝长袍的袍角都没见到,他站过的地方,只有一小团玄色金属的灰烬,微微发锈红,似乎被灼烧过一样。
      那一战断妄山被削平了,连山影子都没见着。传言四散而起,所有人都惊叹于少年当日凌空断喝的风姿,有人说他就是天道,下来历劫,有人说他是当年剑门师祖邱锦的亲传弟子,其实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又有人说,他不是什么人,只是一把剑,现在已经成了剑神的庄序的,那把永不出鞘的剑。
      “阿宁···”
      “阿宁···”
      少年笑着用奇异的调子唱长恨歌。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然后深深望着他。
      “子规,梦该醒了。”
      他从梦中醒来,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一室温暖。眉心仿佛还有残留的温度,像真是被什么人轻柔的抚摸着。
      庄序迷迷糊糊地伸手到写字台上去够水杯,却摸到了什么不熟悉的触感。那是一张纸,他拿过来一看,铅笔秀气地画着一朵芙蕖,勾线阴影都是上乘,精巧漂亮,仿佛是真正的芙蕖在纸上盛开。芙蕖是沈宁最爱的花,他喜欢用毛笔画芙蕖,惟妙惟肖,偶尔也会拿炭笔在地上画,分明和眼前的芙蕖别无二致。
      他拿起水杯递到唇边,苦笑了一下,突然分不清是真是幻。

      其实给凌凰夜打电话的时候,听她说话我就知道,她大概是又想起邱锦了。
      何苦呢,我想,当然自己心里也暗自怀疑,为什么明明每个剧本都设计的很好,最终都会走向悲剧。
      包括我自己的。
      我周末结束补课之后等了半个小时公交车,坐着环城公交绕了大半圈,六点出发,八点才到庄序现在的家。他家也是老式单元房,看起来也是近二十年前的建筑了,倒是挺符合他们修仙之人清静寡欲的喜好。庄序沏了两杯不知什么茶,恰好冲开,小小的客厅里茶香四溢。
      “你倒是惯会享受。”我说,抿了一口茶。不似我以前喝过的茶,一点也不苦,反而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倒像什么花茶,叶子碧绿碧绿,和新摘下一样。
      庄序笑着摇摇头,谦虚道:“是些往年的旧茶了,本是拿不出手招待客人的,不过近几年一直沉睡,其他事宜皆由身外化身打理,近年来天地灵气也日趋稀少,这灵茶是难找了。”
      “我发现你们修真界的人什么东西里都带着一个灵字啊,”我翻了个白眼,“剑神大人你最近的感觉如何?”
      “还是老样子。”
      我看他一副颓然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其实也不用这样子的···”
      庄序一脸“你话真多”的表情,淡然地换了个话题:“上次你来的时候,说不止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这两个世界?”
      “是的。当初沈宁花了好大代价把你送到我们所在的三元界,但其实这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功。因为据我的研究,世界太多了,就像你们那里的三千世界一样,每一个世界都相当于一个平行空间。世界有无数种可能。”我咬着杯盖含糊地说,“当然也不只有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两个世界有你们的存在。也许在别的世界里,你为沈宁而死,也许有的世界和你遇见的一样,也许有的世界里你们在一起了,又或者你根本没遇到过沈宁。”
      庄序摇摇头,苦笑。
      终不是他。
      他所认识的少年,早已在那时消失了。
      于是我又问:“剑神,你有几把武器?”
      “除了这柄剑,还有一样。”
      “什么?”
      “剑是加了血液重新冶炼的,原来只是陨铁的,像你的匕首那种材质。”
      我的匕首是江筠来送的,多年前他还在的时候零零碎碎给我带过很多这样的东西,精巧有趣。
      “什么武器?”
      “刀。”
      他缓慢地说,“我以前有一把刀。”
      “后来呢?”
      “断了。”
      我以前有一把刀。
      从来看不清自己的心,分不清喜欢和爱,只是任由一切蔓延发展,直到最后。来不及后悔,来不及回头,日复一日,终于沉沦,可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
      等到有能力护他一程的时候,他的生命竟已就此终结。
      于是那少年的清朗笑容便淬入漫漫时光,凝成一把永不出鞘的剑。
      我望向手中匕首,冷锋清冽,倒也大概能想象出当年那把刀是何等的气势逼人,对面陷入沉思的男人摩挲着手中殷红剑鞘,不言不语。
      毕竟他现在用的,是剑。
      庄序说:“其实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各种各样的沈宁,对我笑,对我哭,唱歌给我听,有一次,他站在我小时候家附近的那个戏台上给我唱曲,唱《长恨歌》,还有一次,他为我抚平眉心,对我说要下雪了,那明明是晚春,第二天满城的柳絮却真的飘了起来,像好大一场雪···”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我喃喃道,“可你又是为什么不愿放手呢。”
      “是我老了。”庄序以为我是在对他说话,边笑着说,“总想起以前的事情。边想边忘,记忆就越来越美好了。这么美好的记忆,我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仿佛就只在一眨眼间就是无数个春去秋来,而今又是春回大地,柳絮满城。
      多年前的对弈分明还在眼前,沈宁总是输,屡败屡战,后来实在输得太惨,就怏怏地坐着玩棋子,让白子跳跃在指尖,最终在明月照射下化作一道银光,像千里的明月落在他掌心里,趁着少年秀气的手格外漂亮。
      他看着少年怏怏不乐,有些想笑,提醒他说,阿宁,你本来可以悔棋的。
      不想少年却摇摇头,坚定说,子规,回头无岸。
      我老了,回头无岸,就只能把未做的事情做了,未完成的心愿了了,让自己不要再有后悔的余地,即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毕竟没有彼岸可供回头,回想又太虚无,就只好一直记得,他来过,别无他法。
      他打了个响指烧掉那张A4纸,我在手提电脑上打下这个故事的结局,想了想,打开聊天软件,把自己的个性签名顺手改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庄序,你知道,你心里那一片盛开的芙蕖终于凋谢。

      “春风又来,春水川流,三千里明月,万万丈软红,剪烛灯花刚落,江边桃李方生,把酒当歌轻狂客,纵马扬蹄不归人。子规,我在。”沈宁把那些话用铅笔工整地写在画着芙蕖的纸张背面,他却始终未曾发现。
      世道轮回,不过一个命字。
      我想要一生相守,却只求得一生寂寞。
      回头无岸。

      厚脸皮地从庄序那里讨了些茶回去喝,庄序一脸又好笑又无奈的表情:“每次你都要从我这里搜刮点东西走。”
      我冲他嘿嘿一笑,抱着心爱的小A腾腾腾下了楼。结果刚到楼下,庄序又从五楼探出头来喊:“陈烙,你去B市中心医院帮我看个人怎么样?”
      我大喊:“谁?”“白见月,”他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算计的神情,“你不是正在找素材吗,我保证,她一定很符合你的标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bl】浮光蜃景·软红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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