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田园杂兴》宓唐

53、52，约定与传奇

　　夏渺渺忽然想起石明远于市坊中听来的传闻。

　　那个公孙望为了一锭松烟墨求娶过的郡守家嫡长女——想必就是这位姑娘吧？

　　当初听那传闻的时候，她还以为公孙望将人得罪狠了，如今见李小姐竟然如此关注公孙望，连公孙望在她家买了一方砚台这样的小事儿都知晓，并且这般在意。只怕，还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吧？

　　李小姐见夏渺渺久久不答，抬起下巴，蹙眉道：“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这高高在上的样子与公孙望真是一模一样，“李小姐的提议我很心动，不过，这时间连两块纹理相同的石头都难寻，何况那砚台是我按照石头裂缝一点点手工打磨，别说是十几二十方，就是再做一方一模一样的，也不可能。”

　　李红绫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瘪瘪嘴，嫌弃道：“亏父亲夸你聪慧，这都办不到……”

　　这李大小姐莫非是想跟公孙望互别苗头？夏渺渺福至心灵，一福身，微微笑道：“一模一样的做不出来，不过，我能做出更好的。”

　　李红绫狐疑的看着她：“你当公孙家的蠢货是草包么？他在公孙家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他看中的东西，岂是这么轻易就能被超越的？”

　　“……”说他是蠢货的是你，肯定他眼光的也是你，夏渺渺心说，别的她不敢肯定，单从公孙望为了他家竹枕走火入魔的样子，她觉得她还是可以有点自信的。“李小姐不必过早下结论，待我将砚台做出，咱们再来商量余下的事情，您看可行？”

　　李红绫目光迟疑道：“常家那几位还要回京过年，时间不盛多少了。”

　　夏渺渺伸出只手：“五天，五天后我必把砚台奉上。”

　　“好。”

　　别过李红绫，夏渺渺归心似箭，带着石明义租了一整艘船迅速往家赶。

　　石明义就像屁股下抹了油似的坐不住，在夏渺渺面前晃来晃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石明远的事儿到这里，终于有了得解的兆头，夏渺渺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有心思注意他的异常了：“你扭扭捏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姑娘家。男孩子，干脆一点，有事儿直接说！”

　　石明义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担忧道：“五天，会不会太赶了？”公孙望买走的那块砚台，夏渺渺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呢！

　　夏渺渺摇摇头，胸有成竹道：“那方砚台，没有目标，随意磋磨，若非公孙望买了去，只怕我现在还会在上面动刀子呢。而要拿给李大小姐的……我早有腹案。”

　　两人回家取了背篓，又马不停蹄的去了石山，还托薛山带人去挖竹根，托石春华把石明远几个徒弟找了来。

　　石山村人对石山的畏惧由来已久，夏渺渺出村的一段路，就遭到无数人的反对。一开始夏渺渺还耐着性子解释地震的偶发性，山体滑坡也是有迹可循，多注意点不会有危险。到后面赶时间不想多费唇舌了，就直接把石明远抬出来：为了石明远，我不得不去！

　　她这么说也不算错，不过听在村人耳中却解读出了许多其它意思。倒成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冬天，天黑的快，两人紧赶慢赶，在山脚捡了一些裸露在地面上，风吹雨淋多年的碎石块便匆匆下了山。行到半路，遇上一队村民，各个不是扛着木棍就是背着绳索，手里还拎着锄头一类的东西，竟然是害怕两人在山中遇险，来救援他们的。

　　见两人没事儿，也没人责怪夏渺渺害的他们劳师动众，纷纷松口气，簇拥着两人往回走。

　　出了山林，便见村口黑压压站了好多人，远远就听见有人喊到“回来了回来了”“老天保佑，人没事儿就好”……等到走近了，夏渺渺才察觉村民看她的眼神跟往常不太一样，莫名的肉麻。

　　石外婆拨开人群，在石舅妈的搀扶下走到夏渺渺身边，狠狠的在夏渺渺手臂上拧了一下，不等夏渺渺呼痛，她倒先老泪纵横的哭了起来：“你个丫头，明远已经这样了，你还不爱惜自己性命，要是你们再出什么事儿，叫我这老太太以后怎么跟明远他娘交代啊？！”

　　说完，捶胸顿足，眼瞧着就要背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几个身强力壮的将石外婆抬回家，又请了大夫，夏渺渺这才捋顺关系。

　　原来大家伙还不知道石明远坐牢的内幕，还以为石明远真的犯了事儿。夏渺渺进石山的举措于是就变成了以命换命的舍命救夫。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精神？

　　这个时代的女子即便再膀大腰圆身强力壮能担几石稻米，心理上也是柔弱的，自小被教育的以夫为天，缺乏自己的主见。若是别家的媳妇遇到这种事，顶多就是四处托托人，整天以泪洗面。别看林二婶子这般泼皮无赖，若真的没了二叔，她也没胆子翻起浪花，从这点上来说，她还不如石春华呢。

　　而夏渺渺这样的举措，既符合了当下主流道德观，又彰显了她的与众不同。

　　这种有勇有谋为夫君奔走的行为，简直就是妇女楷模，可以上列女传了好么！

　　于是，夏渺渺就这么，被刷了一层白漆，恍然间，整个人都有点被神格化了。

　　难怪一直不是很待见她的石外婆会这么激动……

　　夏渺渺有点好奇石舅舅为什么没把真想告诉石外婆，等石外婆知道真相的时候，这才加上去的好感度会不会成倍的往下刷。

　　管他的，甩甩头，当务之急，是先把石明远弄出来。

　　老话说的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与李红绫的约定只能成不能败，所以夏渺渺不准备孤注一掷将宝压在同一个砚台上。

　　大工不巧，大巧若拙。她准备做一方朴素简单，以轮廓线条动人的抄手砚。这个时代还没有抄手砚这种方便携带的砚台，也可算是新奇物件。

　　若是李红绫欣赏不来简约美，她另准备做一方精雕细刻花样繁复的砚台。

　　她自知雕工不行，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刀法伶俐的帮手，好在夏渺渺构想的这方砚台是取竹子最坚硬的竹根和石头构成，雕刻只需要在竹根上进行就好了。叫石明远的徒弟们都上手，最后哪怕是只有某个细节漂亮，她也能把它抠下来，拼凑出一件作品来。

　　若是如此还拔不出能看的，她就编！在砚石中打磨空洞，任竹根穿过，缝隙用竹篾填满，再编制出花样来！

　　说来石山村有木匠石怀宝，木雕上也算有所专长，哪怕木头跟竹子有些差距，也好过他们一帮子新手，可夏渺渺看来……石怀宝做的都是村里人的生意，村里人实在，做家具要耐用厚实便宜，造型倒是其次，石怀宝会雕的东西千篇一律，已经形成了定式，反而不好搭配。

　　分工下去以后，一连数日，众人窝在石明远家中，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醒了就干活，一个个都熬的眼睛通红。好在最后出来的结果还不错。

　　巴掌大的抄手砚，石色漆黑如墨，细细打磨光滑后，散发出玉石般温润的光彩。简洁的长方形轮廓中央磨出一轮渐深的椭圆墨池，下面则掏空使得砚台又轻便又方便拿捏。

　　另一方砚石则只有一个不太规整的圆形墨池大小，下端置于雕成一丛竹笋的竹根上。另在砚台上凿了大小不一几个深洞，或闲置，或藏一只大小适宜的竹鼠，将竹林一方小天地演绎的活灵活现。

　　石明义枣子等人不懂得这两方砚台的颠覆意义，单单是看着这么精美的东西在自己的参与下一点点成型，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就让他们一扫数日的疲惫。

　　夏渺渺也从中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笔墨纸砚，她要用这些氏族豪绅追逐的东西，获取到不弱于氏族豪绅的身份地位，无论谁，都不能再如此折辱她们！

　　……

　　李红绫正守着炭盆看闲书，听下人来报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一开始是不喜夏渺渺的。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嫁给农夫也就罢了，竟然还操持起匠人的贱业，丝毫不以为耻，反而带坏了公孙家的蠢货。

　　那蠢货再怎么不成材，那也是她们迭城氏族家的公子，由不得别人玷污他的名声。

　　不过，她也不喜欢常家的小子，林习淼是她璐州人，她父亲是璐州郡守。她的启蒙恩师正是林习淼的祖父，她俩打小就认识，于公于私，林习淼都是她罩着的人。那姓常的算什么东西？当今圣上不太重视他老师的意见，连带的，常家在盛京的日子只能说是马马虎虎。常家小子在盛京乖的像个孙子，每每一到他们璐州，就把自己抬的好像替天子巡游天下的钦差一般。把他们璐州人当做自家下人，尤其爱抢林习淼的东西！

　　往年抢抢死物，林习淼自己是个粗神经，兼之喜新厌旧，过个几天瞧见了新玩意儿就不在意了，她也不好出头。如今竟然还想抢活人了。真以为她们璐州无人了么？！

　　这事儿她早就想插手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她与常家小子平辈，因林习淼的关系，也略有往来，她与常家小子闹起来，顶多是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不像她父亲，一插手就会被人猜忌利用。不过她若直接争抢那个匠人，以常家小子的德行，如今他们家又出了个太子妃，恐怕更不会放手。掰扯起来，说不定还真要连累到长辈出手。到那时，她父亲肯定是要让她礼让的。

　　她后来想的主意是，等到常家人归期临近了，找人去将那匠人的手给毁了，没了那双巧手，常家小子对他的兴趣会少上两三成，再以彻查匠人狱中受伤一事为由，将人扣下，只要拖到常家人回了京，事情多半就不了了之了。

　　如此，既没能让常家小子如意，煞了他的风头；又毁了那个匠人，公孙家的蠢货也就不用去学那低三下四的匠人手艺，沦为全璐州的笑柄。

　　不料前几日偶然间听到了夏渺渺那番话，倒是对她有些改观。

　　至于最后，是用谁的计谋，那就要看夏渺渺拿来的东西，能不能让她满意了。

　　李大小姐会被讨厌吗？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