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过》素履之往

9、009

　　萧元自从那一日忽视了宋濂的提示，宋濂从此上课再也不看他一眼，萧元倒也乐得自在，认真盯着书，径自想着唐辉求他的那件事。

　　他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直接去求永贞帝，可他此时最该摆出的态度就是专心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贸贸然去找了永贞帝，反倒会碍了永贞帝的眼；其二，他只有去找崔九执，可崔九执是代简王的爪牙，除非他找到崔九执的把柄。

　　崔九执其人，萧元只知道他是前太医院院判崔道子之子，后来崔道子牵涉进了淑妃落子一案，崔家九族男丁尽皆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这其中唯独崔九执被代简王保了下来入宫成了寺人，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位置。观其执掌东厂及司礼监前后的行事，只看出此人心狠手辣，却又唯独对代简王忠心耿耿。至少，代简王在南直隶积累了这么大的势力，宫内崔九执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尤其，崔九执深受永贞帝信任。

　　下了学，冯若愚邀请萧元去大|三|元与京中子弟聚一聚，萧元本不想去，后来考虑到自己自回京来甚少交际，便带着七杀和束楚束蒲欣然赴宴，随行的还有湘献王庶长子萧焿、嫡幼子萧燳以及邓愈等人。

　　冯若愚早就订了包厢，又招呼了几个好友，等萧元到时，室内已经坐了三四个人。冯若愚笑嘻嘻地将萧元请到主位上，待所有人都入了座后才开始介绍。萧元本来没怎么在意，等冯若愚介绍到燕仅的时候，萧元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冯若愚这群朋友岁数都不算小，燕仅也已经行了冠礼，可他愣是表现出了一副害羞少年的神情，让萧元看得颇为惊奇。他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说话耳朵都会发红的青年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
　　萧元定定盯着他看了几秒，这才收回了视线，心想，这个青年若不是在演戏，那就是有着极为神奇的性格。

　　推杯换盏间，已经有人生了醉意，萧元却注意到燕仅在饮酒时动作极为克制，而不像冯若愚他们一般，似酒鬼附了身，醉在了酒盏里。

　　萧元毕竟身份最高，没人敢灌他酒，因此他只浅酌了几口，便放下了杯盏。正听到穆青修之子穆初晨道，“哎呀，最近我可被穆大人迁怒到底啦，若是被他瞧见今日我又与你们一起鬼混，非得给我剥层皮下来。”他说完，很快意识到今日不似以往只有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席上还有个萧元，他飞快觑了眼萧元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这才哈哈笑着准备蒙混过去。

　　冯若愚却拦了一句，“迁怒？我倒想知道穆大人这么温和的人真的会迁怒么？”

　　“还不是——不说这个、不说这个！”穆初晨瞥了眼燕仅，连忙止了话头，又笑着问萧元，“郡王长居九华山，定是因为九华山峰色秀美，流连忘返了吧。”

　　“各有各的好处。”萧元淡笑一声，“京城的风水更好些。”

　　他这么说了一句，众人十分识趣再不问他旁的什么，只一味地请他喝酒。萧元也是来者不拒，未至席上散了，就趴在桌子上露出一副酩酊的模样，招呼道，“对不住了各位，元有些醉了，就先回去了，改日咱们再聚。”

　　众人连声应是，七杀扶着萧元走出去，就见醉了的萧元眨着清亮的眼睛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七杀点了头，便将萧元交给了束楚束蒲，自己跟在马车身后，待到萧元回了澄清坊，也不进府门，直接几个翻越离开。

　　萧元端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倚在绵软的枕头上等着七杀的消息。

　　七杀在丑时回了来，一袭黑衣立在萧元身边道，“主子所料不错，代简王果然随身带着账本。”

　　萧元这才松了口气，散了头发往后一倚，“给穆大人连夜送过去，其他的，咱们走着看吧。”

　　穆青修看着萧元的信，上面只有一个字：查。

　　……

　　第二日一早，就有李玄皱着面皮跪到崔九执面前，“干爹，那兵部的谢一夔每日都往上递折子，说是要把前些年工部占了兵部的帐也全都算了，咱们就是不给他批红，可他还是见天儿地往上递啊。”

　　“还有户部的殷谦，也和这谢一夔沆瀣一气，每日这两个就在工部衙门前嚷嚷，搞的六部都是乌烟瘴气的，沈大人这两天也是愁得要死。”

　　崔九执掀起甜白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问，“沈石溪来找你了？”

　　李玄听着崔九执的声音，暗地里就想，怎么干爹他老人家的声音就和正常男人没两样呢？不，比正常男人还好听，至少，比沈石溪沈大人声音好听。

　　李玄这样一想，再回答的时候就可以放粗了声音，却还是压不住那股子尖细嗓，“是啊。干爹，您老可要帮帮儿子，儿子这几天也快受不了了，沈大人招架不住，儿子更是招架不住啊，谁不知道殷谦他祖上专司谏言一职，儿子哪敢跟他对着干！”

　　崔九执轻飘飘瞥他一眼，“这事儿管不了。”

　　“干爹，哪能啊，这还有您老管不了——”他的话在崔九执冷淡的表情中停下了，立马把头紧紧贴着地面带着哭腔道，“干爹，儿子不该乱说话，您老人家千万别生气。”

　　崔九执又抿一口茶，道，“去把燕仅给我找来。”

　　李玄应下，又狠狠磕了几个头，一边在心里想，最近这老祖宗行事是越发地严谨了，就算是在他面前说出一句过头的话也是不行的，心里也寻思着是不是最近也把自己底下人给约束紧点儿。

　　他去找燕仅时，燕仅正在南司房看着萧元写来的信，说是邀他以及邓愈、冯若愚等人一起煮雪烹茶。燕仅想起那日萧元醉酒后的昳丽洒脱，手指不由自主拈起信笺轻嗅，立时一丝清雅的松柏香气萦绕鼻间，燕仅竟一时有些痴了。回过神来就见李玄正一脸无语看着他。

　　“燕大人欸，您这是相中了哪家的小娘子了，瞧这脸红的……”

　　燕仅忙把信笺拢进袖中，敛了神色道，“李公公这是有事？”

　　“老祖宗找你去。”

　　燕仅点了头，信步朝着司礼监走。

　　半路上正遇上萧元从慈宁宫出来，就避到边儿上行礼。

　　萧元坐在辇架上把自己全都裹紧了狐裘中，饶是如此还觉得冷，心想下次还是得坐个封闭严实的轿子，又想着东南抗倭的事儿，一垂眼就见锦衣卫指挥使恭恭敬敬跪在了一边。

　　“燕大人勿要多礼。”萧元客气了一句，又问他，“大人可收到元的信笺了？”

　　燕仅涨红了脸点了头，“臣……臣一定会准时去的。”

　　萧元笑弯了眼，“那元就扫榻以待了。”

　　燕仅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猛地点头。待萧元走了老远，他还在后面看。李玄站在一边道，“哟，燕指挥使这是抱上郡王的大腿了？”

　　燕仅一本正经道，“抱大腿倒说不上，不过郡王既然给我面子，我自然还他几分尊重。”

　　李玄嗤笑一声，“行啦，大人您还是快点儿，免得老祖宗等着急了。”

　　燕仅这才加快了脚步。